今晚寫最近在大陸重映的老片《放牛班的春天》。 《放牛班的春天》已經(jīng)是2004年的法國電影了,其實當年它就在國內上映過,本輪屬于重映。并且在豆瓣電影Top250榜單上,這部電影高踞第十六名。 如此高的觀眾認可度與好感度其實早已使它多次被掰開揉碎地細細分析過,但分析大多聚集在校園教育的視角。 確實,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分明存在的兩種教育方式——一種是以校長為代表的威權、控制式的教育,另一種則是以馬修為代表的尊重、平等式的教育。
但我們還是堅持,它能有今天這樣的全球影響力,以及如此普世地影響到一代又一代人,絕不止于校園或教育的問題。 教育問題本質上永遠是社會問題的縮影。 我們天生地對平等與尊重抱有好感,對威權和控制感到憤怒。 因此正好趁著這次重映,我想要試圖在這個視角中,談談這個放牛班,和那個放牛班,還有無數(shù)放牛班之間的相似。 《放牛班的春天》
正文 與《天堂電影院》相似,電影也是采用回憶式的倒敘方式,通過閱讀馬修的日記進行以馬修為故事主體的回憶敘事。 1949年1月,新來的學監(jiān)馬修在自己的人生最低點之時來到一所名叫“池塘之底”的寄宿學校,這里專為“問題少年”的再教育而設立。
這其實也是本片的中文譯名“放牛班”的真正內涵,在臺灣地區(qū)的方言中,“放牛班”指的是初中的不升學班,專為那些被認為是沒有出息的差生開設,他們一般出自社會最底層的窮人家庭。 電影中并沒有介紹所有孩子的家庭背景,但我們仍舊可以從部分孩子管窺全貌。佩皮諾是一個孤兒,他的父母在敵占期間死掉了,但他依舊堅信每周六父親都會來接他,因此他每周都會固執(zhí)地等在門口;皮埃爾生長于一個單親家庭,只有以在餐館做服務員謀生的母親一人撫養(yǎng)他。
從這里我們就可以看出這些學生所面臨的問題:失親、缺愛等等。而導致這些問題的根源基于故事內的背景及學生的經(jīng)歷可以得出結論:戰(zhàn)爭。在這個層面上,所謂的學生問題及個人問題就與整個時代與社會勾連起來,那么所有的個人問題/學生問題最終指向的也必然是社會問題。
電影將戰(zhàn)后亟需精神振興的社會融入進一所學校里,并試著去探討兩種教育方式與管理方式的可能,那么這兩種教育方式自然不僅僅是教育方式,而是關于社會建構和治理的兩種方式的對立。 首先就是校長所代表的壓迫、暴力與控制式的管理方式。 校長曾是這個學校的管理者,因此學校在出場時就被賦予了監(jiān)獄一般的形體。緊鎖的大鐵門、厚重透著冰冷感的石墻、室內的鐵柵與鐵窗、懸掛的鐵鏈、禁閉室等,它們從外觀上組成了壓迫式的情境。
其中身居高位的管理者更是形成了心理上的壓迫。馬修與校長的第一面發(fā)生在樓梯上,校長處于樓梯上方,馬修位于樓梯下方,在畫面中校長占據(jù)一種絕對的俯視視角,在這樣一種不對等的交談畫面中我們可以看到校長的高高在上、冷漠、蠻橫與強烈的控制欲。
同樣,開始時馬修的宿舍安排也是如此,他是學生們的學監(jiān),因此他的宿舍位于學生們宿舍的內部,這恰好產生了一系列的對比。學生們睡的是通鋪,學監(jiān)擁有單獨的房間;學生們到點熄燈、規(guī)矩森嚴,學監(jiān)則沒有任何的規(guī)矩。同時,學監(jiān)可以隨時通過宿舍的窗戶監(jiān)視學生的睡眠情況。
校長的“行動—反應”教育更是一種控制式的教育方式,根據(jù)電影里的表現(xiàn),所謂的“行動—反應”就是當某一個學生產生一些越軌行動時,教師馬上對其做出懲戒,讓學生們對此形成一種生理反應,從而達到恐懼管理者的目的。
正是在這樣從外觀到心理層層壓迫的情境之下,馬修所帶來的第二種管理方式就顯得如此另類與震撼,首先給予學生尊重,制造雙方平等對話的可能,其次釋放學生天性,在天性中獲得自由,并尋找各自的價值。 在這里的學生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壞孩子”,他們不服從管教、封閉內心不接受溝通、以破壞去應對暴力,換句話說,他們面對世界本就具有天然的對抗性。 校長的控制與殘暴其實加劇了這種對抗,他讓成人與學生形成了天然的對立,他們只是表面上服從,但背地里卻用極為不顧后果的手段報復懲罰的老師,并且在校長的背后對其淫威不屑一顧。
但馬修不同,他給每個學生都安排了合理的位置并給予了充分的尊重。在組織合唱團的過程中,馬修將每一個學生甚至是后來的刺頭蒙丹都編入合唱團,并分派好了男高音、中音、低音的位置,即使是什么也不會唱的佩皮諾,也給予了其指揮助理的工作。
這種分工不止是讓學生找到事情做,更大的意義在于通過分工讓每個學生獲得了由老師承認的身份,并且這個身份不是口頭虛諾的,而是受到尊重的。正如在正式進行合唱訓練的一段中,即使樂譜和指揮架就在馬修的旁邊,他仍選擇請求指揮助理佩皮諾幫忙遞給他。
尊重帶來了極大的改變,曾經(jīng)的學生們在報復中尋找尊重,勒蓋萊克報復管理員馬克森斯大叔,原因是管理員因某件事懲罰了他。蒙丹扼住校長的脖子,原因是校長誣陷他偷錢并以扇耳光的方式羞辱他。而皮埃爾對母親冷漠相對,原因是母親的美貌帶來的流言蜚語讓他感覺受到了羞辱。
于是在極端的環(huán)境中,學生的情緒會用各種暴力的方式進行發(fā)泄,但當馬修偶然發(fā)現(xiàn)學生們創(chuàng)作羞辱他的歌曲并在宿舍深夜合唱時,他發(fā)現(xiàn)了學生的歌唱天賦并用合唱團、用音樂以另一種方式承接住了學生們亟待發(fā)泄的情緒,釋放他們的天性。 換句話說,曾經(jīng)的他們在對成人的報復與不尊重中尋找自己的尊嚴與價值,而現(xiàn)在他們在音樂中尋找自己的價值。
這也是電影原名直譯過來為《合唱團》的原因,音樂占據(jù)了本片的絕對主體,它既作為一種教育手段,也作為一種個人價值的載體,擁有直達人心的力量。 當他們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之后,其實就是在內心中承認了自己,因此一部分人完成了與家人的和解,皮埃爾跟媽媽回家并隨后進入了里昂音樂學院,佩皮諾不再每天在鐵門后等待來接他回家的父親,他跟隨馬修踏上了回家的汽車。
另一部分人在馬修被趕走之后再次開始了對校長的反抗,如果說之前的反抗是發(fā)泄,那么這時則是為了愛、自由、尊重進行抗爭。所以他們即使不被允許,也要鎖上門在教室內合唱歌曲送別馬修,隨后更是在校工的幫助下揭發(fā)校長,致使校長被解雇。 馬修用愛、關注、尊重與自由幫助學生們找到了自我存在的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電影也是在借馬修的教育為二戰(zhàn)后的整個社會帶來了人性復蘇與精神重建的希望,但這并不只局限于彼時的時代背景,在電影被拍攝出來的2004年,在當下重映的2022年的世界,這樣的希望永不會過時。
在電影的最后,因為校內失火導致校長的升職調任夢破碎,于是校長遷怒開除了馬修。在馬修離開學校的這一段路上,校內靜悄悄,沒有一個人相送。 正當馬修感慨著“這些孩子的謹慎看起來更像是冷漠”時,轉過拐角,他聽到了高塔內傳來了學生們的歌聲,他們唱著:風中舞動的風箏,請不要停留,一個男孩正把你仰望......
在學校里,一群男孩正把馬修仰望,而當馬修抬起頭,他看到了孩子們最后在高高的窗戶前揮舞著雙手,臉露不出來,只能往外扔寄予著他們話語的紙飛機。 紙飛機落了一地,這是全片中我最感動的片段,在那些揮舞的手中我看到了池塘之底有生命在暗潮涌動,因為那些從“池塘之底”中露出的雙手,還有那些從池塘之底飛出的紙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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