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節(jié)來臨之時,每于此刻便想起兒時的凍米糖,那記憶中的香甜至今回味依然是唇齒留香。西路的凍米糖,以其種類繁多、形狀優(yōu)美、風(fēng)味獨特而蜚聲祁門。更重要的是它帶有我兒時的快樂與幸福,在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凍米糖就是我童年的美味。 如今,凍米糖也進(jìn)入各大小超市、乃至西餅屋,包裝精美的禮盒把一塊塊香甜的凍米糖打扮得格外誘人,只是買來的糖雖然長相漂亮、甜美飄香,可是嚼在嘴里總是少了一種味道。不禁想起小時候一家老老小小制作凍米糖的樂趣。于是記憶的閥門被旋開,那從小耳聞目染父母親做凍米糖的過程如流水般在心間流過。 每一年到初冬時分,在太陽剛剛升起時,媽媽就把特地為做糖而種的大麥放在竹篾編制的畚箕里,每天下午三點左右為大麥淋水,充分潤透,然后鋪上干凈的稻草為其保溫。在溫度的孕育之中麥子漸漸泛白,約莫一周后,長出了兩厘米左右的綠芽。這是麥子生命的演變,是在為其甜美的幸福而釋放出生命的精華。這個時候媽媽就會把麥芽放在太陽下曬干終止麥芽的生長,留待做糖用。 接下來是繁瑣的準(zhǔn)備做糖的原料。媽媽會把黃豆、黑白芝麻洗凈,把浮在水面上的黃豆、芝麻去掉,留下沉淀在水底的黑豆與芝麻,那都是粒粒飽滿的原料,然后再經(jīng)過幾次漂洗干凈,便瀝干水份晾干,再花上一整天的時間炒制。而炒黃豆與芝麻得用山上的細(xì)竹枝扎成一把帚子來炒,這樣炒出來的黃豆和芝麻才更加均勻熟透。 做好這些準(zhǔn)備工作后媽媽生起爐火,待鐵鍋開始發(fā)熱便抓起一把豆子散在鍋里,于是黃豆在鍋里歡快地上躥下跳,媽媽揮動竹枝帚子均勻的一圈一圈的滾動著黃豆,那鍋里的聲音變成了一首美妙的合聲,噼啪炸開的黃豆與火之間有了親熱的吻變,頓時一粒一粒落在滾燙的激情里變成熟透的深黃色,頃刻間特有的香味從親吻的那一刻就散發(fā)出來了,漸漸的沁入心脾。小饞貓的我會時不時來廚房里轉(zhuǎn)轉(zhuǎn),若高興會抓過媽媽手里的細(xì)竹枝帚子,有模有樣地在鍋里劃圈圈,看著黃豆變色、散發(fā)香氣便勾起了我的饞蟲。孩子天生的沒有耐性,等不及一把豆子炒好便忍不住的抓起一把,也不管是否燙嘴,就這么急不可待的一粒一粒地丟進(jìn)嘴里嘎嘣嘎嘣地嚼著,滿嘴溢滿了豆香,留在嘴里是回味的的滿足,更是對媽媽的一種眷念。 晾干后的芝麻雖然沒有了水分,但是握在手里依舊還是潮的。媽媽退去大火,只留下幾根小柴在爐灶里,芝麻不能用大火炒,否則會炒焦的,媽媽一邊忙碌著一邊對著我說炒芝麻的注意事項,剛開始翻動的勤些,等芝麻粒不在沾鍋的時候就不必翻動的太頻繁了,盡量將芝麻在鍋內(nèi)完全攤開,確保受熱均勻。媽媽告訴我完后,便捧起一把芝麻均勻的灑在鍋里,抓起竹枝帚子翻動著芝麻,不一會兒鍋里噼里啪啦開始響了,猶如過年放火炮的前奏曲般一粒一粒的在鍋里跳動著,互相之間你追我趕,那歡快的聲音猶如精靈的舞動,興奮地到處竄動,于是爐灶上、鍋蓋上到處都是它們的舞場。媽媽則加快了翻炒得速度,以避免炒焦了,漸漸的芝麻呈現(xiàn)出淡淡的金黃色,香味便在這粒粒之間開始傳遞出來。慢慢的整個廚房都是它們生命精華的所在。 炒好的黃豆要去舅公家的磨坊里悉數(shù)磨成粉,芝麻則留一半,一半做粉糖一半做芝麻粒糖。小時候最討厭做這件事了,極不情愿地被母親趕至磨坊,一路上嘴里嘰里咕嚕的,腳下則是磨磨蹭蹭,走到磨坊推著石磨轉(zhuǎn)不了兩圈,便在磨杠子吱吱呀呀的聲響中腳底抹油——開溜。 最有趣的的要數(shù)炒谷花了。谷子能開花嗎?記憶中的谷子不僅能開花,而且尤為美麗——潔白似雪,小指甲蓋大小。每年到這個時候媽媽便把曬干后的谷子放入大鐵鍋,前半部分用鍋蓋蓋上,靠近身子的半邊則用篾盤蓋著。包著綠色方巾圍著青布圍裙的媽媽,左手掀著篾盤,留下一只手的空隙,右手則握著竹枝帚子在鍋里不停地翻炒,谷子、帚子磨著鐵鍋沙沙響,混合幾聲谷子的噼啪爆裂響,初期只有稀稀拉拉的幾聲,慢慢的噼噼啪啪聲越來越響,猶如大弦嘈嘈急雨般的演奏出交響曲的高潮部分,接著滑入尾聲,聲音漸漸小起來,變成了小弦切切如私語,而母親則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此時的媽媽猶如一位交響曲的指揮家,沉浸在這優(yōu)美的聲響之中,神情專注的觀察著谷花的變化。一直到谷花炒熟了媽媽便把篾盤移開,用一個小的竹篾編制的軟畚箕(方言散米戳),把炒好的谷花連同谷殼一起舀起來,鍋的邊沿還是有不少從篾盤處的空隙里逃脫的谷花、谷殼。媽媽會用篩子篩去一部分已經(jīng)脫落的谷殼、還有一部分頑固派就得人工處理了。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坐在火桶里,一邊天南海北地瞎聊著,一邊把潔白的谷花挑揀出來,在冬日的夜里生出了暖暖的溫馨,那一天必定是最安穩(wěn)的幸福。 最講究功夫的要數(shù)炒米了。媽媽會很早的起來把糯米洗凈,而且還得用開水浸泡,水不能少,少了會夾生,水也不能多,多了會粘鍋。要做到恰到好處,除了要經(jīng)驗還得要掌握好方法。最講究的是還要在米里面加入適量的白酒,酒的好壞與酒量的多少會影響到炒米的香酥。一個上午的浸泡后,糯米已經(jīng)吃透了水份。吃過午飯后媽媽便很有耐心地在鍋里一小把一小把地把糯米炒制成金黃色,這個時候米香、酒香融合在一起,特有的香味令人陶醉其中。也許是那個年月物質(zhì)的貧乏對于吃貨的我會抓許多炒米放在口袋里,一邊玩一邊嚼,嚼得兩頰發(fā)酸,吃的肚子鼓脹脹的。 炒完了炒米,還得炒凍米。一整天的炒制糖料,母親可是胳膊酸了,腰也酸了,背也脹了,乖巧的我也會幫媽媽捶捶背,緩解媽媽的勞累。 糖料準(zhǔn)備完畢后,媽媽選了一個日子熬糖。爸爸早上三點多就起床,睡夢中的我也隨著廚房里的聲音而早早地醒過來。飯甑里蒸糯米飯,煮熟的米飯放入鐵鍋,加入大量的水熬。此時火在鍋底呼呼地笑著,鍋里的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米飯粒就如同赴一場舞會。爸爸守著邊上看著火候,待到米飯發(fā)粘發(fā)稠后,添入曬干后的麥芽,煮開后混合著麥芽的清甜、米飯的香甜,沿著熱氣飄飄裊裊,空氣中著彌漫一股香甜, 我總?cè)滩蛔∩钌詈粑豢?,讓這甜美的味道在五臟六腑游離,深深的留在記憶的腦海里。 這一蒸一熬雖說就兩個步驟 ,卻要耗費爸爸差不多一天的時間。下午四五點時,要開始榨糖了。鍋上放上架子,熬煮好的米飯被舀起來放進(jìn)一個很大的紗布袋里,上面壓上厚重的磨盤石,下面就如同下雨一樣,淅淅瀝瀝的汁水滴落在鍋內(nèi),濺起一顆顆小水花,一圈圈波紋四散而去。那是一家人新年的期盼與來年幸福的源泉,更是衍生出甜美的甘露。等所有的糖汁壓榨干凈后,爸爸便重新生上火,把糖汁里多余的水分熬煮出去。水分即將要去除之際,就是考驗爸爸功底的時候。這個時候的火候尤其重要,對火的大小以及糖色的變化無一不是經(jīng)驗。往往爸爸在這個時候總是沒什么自信,總要把年邁的舅公請來把把關(guān)。爸爸拿起大鐵瓢舀起一瓢糖稀,舉起手從高處往下一揚,大部分糖稀“piapia”往下掉,還有一部分變化作了片片錦帛,最后掛在瓢上的在寒冷的空氣里薄如蟬翼,透明而有光亮。這才是舅公所要關(guān)注的,里面不能有水泡,在瓢上要能掛住,嘴對著吹能晃蕩,而且不能斷開。舅公會順手在鐵瓢子上弄點放在嘴里嘗嘗,直到滿臉是褶子的老人家說聲很甜,不茍言笑的爸爸此時長噓口氣,臉上也可見少許的笑意。 終于可以開始拌糖料了。 爸爸便又在一旁支起一口小鍋,鍋底加點炭火,保持鍋的熱度。把豆粉放在鍋里,再舀入適量的糖稀,攪拌、糅合,豆粉與糖稀的比例爸爸已是了然于胸。為了使糖稀和豆粉充分融合在一起,爸爸會不停地攪拌,糅合,讓豆粉與糖稀完美的形成一個球。哥哥負(fù)責(zé)把這個球傳到客廳里切糖的大人那里。 輪到每家切糖時,隔壁的鄰居、親朋好友都會來幫忙,這也算是一場年的盛會吧。做糖的師傅們接過豆粉團(tuán),如同搟面師傅一樣,就在一把菜刀的三拍兩拍之間,已是變成一張四四方方的豆餅。那熟練的手法在這一刻已是英雄用武的自豪。此時,黑芝麻團(tuán)也恰到好處送來,師傅迅速被碾平包裹在豆粉餅里,然后在師傅們的手里不斷交替變換著,最后被抽成一厘米見方的長條條,黑芝麻粉嵌在其中,這就是給豆粉糖做字,通常有“吉祥如意”、“萬事如意“、”新春大吉“等象征著美好祝愿的字樣,也預(yù)祝著來年的幸福安康。其余的人各自拿起長條嚓嚓地切起來,一時只看見一把把刀起起落落,武俠小說中描述的刀光劍影興許就是如此吧。 芝麻和芝麻粉糖你方唱罷我登場,人們忙的不可開交。不過,此時的我多半是個閑人,最多只是把糖板上切好的糖負(fù)責(zé)裝在篾籃里。只是好景不長,谷花的大球團(tuán)來了,我就沒那么幸福了。我得把谷花團(tuán)放在一個木制的正方形的糖盒里,雙手掰開谷花團(tuán),讓其均勻地分布在每一個角落。然后,哥哥拿出一個上面圓下面方的糖槌,在谷花上面按壓。我所負(fù)責(zé)的就是蹲著用力按住糖盒,防止移動,一盒糖按好,我的手臂酸得難受。糖槌按壓幾下后,沾上糖黏黏的,就把糖槌在邊上裝了豆粉的碗里沾點豆粉,以保持糖槌的靈活性。按壓結(jié)實又交給切糖的師傅抽條、切片。 而炒米團(tuán)子一般放在最后,也是最輕松的。加上糖稀攪拌均勻后,幾個人抓起一小把,揉搓成球、團(tuán)狀就好了。我最喜歡這個活兒,一雙小手總是樂在其中。等所有的一切忙活好,已是半夜。我早已是瞌睡連天,便和哥哥姐姐們先睡了。在半夢半醒之際,依舊還聽見爸爸媽媽收拾廚房,把各種糖分門別類的放進(jìn)各種罐子里,并撒上炒好的凍米,防止糖黏在一起,這叫養(yǎng)糖。 (網(wǎng)絡(luò)配圖) 上學(xué)的日子里,口袋里總是裝滿了各種糖,和同學(xué)之間相互交換著,嘗一嘗誰家的糖最好吃了。一直到如今,最愛吃的還是谷花糖,雖然豆粉糖有著造型各異的漢字,芝麻糖具有無可比擬的香氣,炒米糖嚼起來回味無窮。興許,谷花糖是自己耗費心血最多的,興許是谷花糖里被爸爸加入了干桂花,綿軟清香。只是,如今老家再也難覓做糖的人家了,人們圖省事,都從街上買糖了。買的糖很甜很甜,是直接用白糖熬糖稀調(diào)糖料做的,可是少了那一道道程序,也少了許多韻味、歡樂。真的希望在有生之年,還能再和爸爸做一次糖,然我知道隨著爸爸的年事漸高,這亦是一種奢望。 那飛過的年華,在記憶的歲月中已漸漸的飄在深深的舊夢中,兒時的凍米糖如今只能在午夜的夢里才能吃到了。那和家人做凍米糖的經(jīng)過早已演化成記憶的碎片,必將隨著時間而慢慢的淡忘,或許若干年后模糊的光影片段只能在夢中出現(xiàn)吧,也許能在這篇文章里勾起記憶,邊看邊對著孩子們訴說當(dāng)年的樂趣。 作者簡介:汪海琴,80后,畢業(yè)于徽州師范,現(xiàn)任教于祁門縣祁山小學(xué),閑暇時愛看小說,寫點文字。寫作信奉:以我筆,寫我心,抒我情之主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