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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 解老
《漢書·藝文志》說：“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乃人君南面之術(shù)也”。韓非子的《解老》、《喻老》兩篇是思想史上的名作，闡發(fā)解釋了《老子》思想，整部《韓非子》常?？梢钥匆娝\用這些思想來發(fā)揚光大君人南面之術(shù)。
當(dāng)然，對這兩篇是不是韓非子的作品，許多大學(xué)問家之間有不同的看法，但主流觀點還是認(rèn)為應(yīng)該屬于韓非的著作。因為兩篇風(fēng)格不同，又有人認(rèn)為《解老》是韓非子的早年作品，像讀書筆記一樣，思想還比較雜駁，頗有儒家的影響，而《喻老》是后期作品。
韓非是荀子的學(xué)生，但在稷下學(xué)派百家爭鳴、思想交匯的背景下，又深受黃老思想的重要影響。換言之，法家思想其實是戰(zhàn)國后期各種思潮匯流的結(jié)果，對法的推崇，反映了戰(zhàn)國后期禮崩樂壞的情況下，人們對社會秩序的探尋。至于漢書說“法家者流，蓋出于理官?！睉?yīng)該主要是基于學(xué)在官府的論斷。
《解老》開篇曰：“德者，內(nèi)也。得者，外也?！彪S后即解釋“上德不德，是以有德?！贝司湓诮癖尽独献印啡苏隆５搅吮酒暮蟀氩糠?，才解釋“道之可道，非常道也”。以德經(jīng)居首，道經(jīng)在后，與馬王堆帛書相同。
韓非解釋仁、義、禮及其與道的關(guān)系，講得非常明白。他說：“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惡人之有禍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報也。”“義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貴賤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親疏內(nèi)外之分也。臣事君宜，下懷上宜，子事父宜，賤敬貴宜，知交朋友之相助也宜，親者內(nèi)而疏者外宜。義者，謂其宜也，宜而為之?！薄岸Y者，所以貌情也，群義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貴賤賢不肖之所以別也。中心懷而不諭，故疾趨卑拜而明之；實心愛而不知，故好言繁辭以信之。禮者，外飾之所以諭內(nèi)也?！薄暗烙蟹e而積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實而實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澤而澤有事；義者，仁之事也。事有禮而禮有文；禮者，義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義，失義而后失禮?！?/font>
韓非子論證了“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乎”的道理，因為“實厚者貌薄，父子之禮是也。由是觀之，禮繁者，實心衰也。然則為禮者，事通人之樸心者也。眾人之為禮也，人應(yīng)則輕歡，不應(yīng)則責(zé)怨。今為禮者事通人之樸心而資之以相責(zé)之分，能毋爭乎？有爭則亂。”
今本《老子》則作“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币驗槎Y是表面的，所以要“處其實不處其華”，但韓非子在這里并沒有完全否認(rèn)仁義的價值。
韓非子解釋了“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他的幸福觀就是“盡天年，富與貴”、“人莫不欲富貴全壽”，把“行端直”的前提放在“心畏恐”而不是道德自覺上，這是人性惡指導(dǎo)思想的體現(xiàn)
韓非子解釋“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保ń癖尽独献印纷髌淙展叹茫f“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謂迷，迷則不能至于其所欲至矣。今眾人之不能至于其所欲至，故曰：'迷?！娙酥荒苤劣谄渌烈玻蕴斓刂逝幸灾劣诮?。”
他又解釋“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碧岢觥敖癖娙酥杂晒Χ礊?/font>敗者，生于不知道理，而不肯問知而聽能。眾人不肯問知聽能，而圣人強以其禍敗適之，則怨。眾人多而圣人寡，寡之不勝眾，數(shù)也。今舉動而與天下之為仇，非全身長生之道也，是以行軌節(jié)而舉之也?！边@種自我保全的想法和儒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思想大相徑庭。反應(yīng)了道家追求“長生久視之道也”的價值觀。
法家中的許多人是以改革者的面目登上歷史舞臺的，但在此篇中，韓非卻說“事大眾而數(shù)搖之，則少成功；藏大器而數(shù)徙之，則多敗傷；烹小鮮而數(shù)撓之，則賊其宰；治大國而數(shù)變法，則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故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font>
韓非對當(dāng)時流行的鬼的觀念也不太以為然，他說“人處疾則貴醫(yī)，有禍則畏鬼?！彼忉屃恕独献印贰耙缘郎W天下，其鬼不神?！钡挠^點，“凡所謂祟者，魂魄去而精神亂，精神亂則無德。鬼不祟人則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亂，精神不亂之謂有德。上盛畜積而鬼不亂其精神，則德盡在于民矣。”
韓非子又解釋“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也，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矣?！闭f“有道之君，外無怨仇于鄰敵，而內(nèi)有德澤于人民?！薄叭司裏o道，則內(nèi)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鄰國。內(nèi)暴虐，則民產(chǎn)絕；外侵欺，則兵數(shù)起。民產(chǎn)絕”。這種思想和韓非后來的主張確實是有一定區(qū)別的，無怪乎說是他早年師從荀子時的觀念。
韓非子非常生動地解釋“禍莫大于不知足?！彼f“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而下不著地，以腸胃為根本，不食則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欲利之心不除，其身之憂也。故圣人衣足以犯寒，食足以充虛，則不憂矣。眾人則不然，大為諸侯，小余千金之資，其欲得之憂不除也。胥靡有免，死罪時活，今不知足者之憂終身不解?！?/font>
韓非子還提出了道與理的關(guān)系，頗有后來“理一分殊”的味道，他說“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f物各異理，萬物各異理而道盡?；f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無常操。無常操，是以死生氣稟焉，萬智斟酌焉，萬事廢興焉?！边@個神秘的道“以為近乎，游于四極；以為遠乎，常在吾側(cè)；以為暗乎，其光昭昭；以為明乎，其物冥冥；而功成天地，和化雷霆，宇內(nèi)之物，恃之以成。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隨時，與理相應(yīng)。萬物得之以死，得之以生；萬事得之以敗，得之以成。道譬諸若水，溺者多飲之即死，渴者適飲之即生；譬之若劍戟，愚人以行忿則禍生，圣人以誅暴則福成。故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敗，得之以成?！?/font>
他對老子的“善攝生”的養(yǎng)生學(xué)說也做了闡述，“圣人愛精神而貴處靜。不愛精神不貴處靜，此甚大于兕虎之害?！薄懊癃氈罨⒅凶且?，而莫知萬物之盡有爪角也，不免于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閑靜，而以昏晨犯山川，則風(fēng)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xiāng)不節(jié)，憎愛無度，則爭斗之爪角害之。嗜欲無限，動靜不節(jié)，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綱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于諸害矣。
韓非子解釋“儉，故能廣”，闡述了張弛有道的治理思想。他說“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費，而況于人乎？故萬物必有盛衰，萬事必有弛張，國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賞罰。是以智士儉用其財則家富，圣人愛寶其神則精盛，人君重戰(zhàn)其卒則民眾，民眾則國廣。"
值得一提的趣聞是，韓非子提到了“想象”一詞的來源，他說“人希見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圖以想其生也，故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謂之象也?！?/font>
第二十一 《喻老》
《喻老》用寓言故事來解釋《老子》的思想，頗為生動明白。一些故事如扁鵲見蔡桓公、楚莊王一鳴驚人等，可見當(dāng)時就比較流行了。選幾則有趣的如下：
——翟人有獻豐狐、玄豹之皮于晉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嘆曰：“此以皮之美自為罪。”夫治國者以名號為罪，徐偃王是也；以城與地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于可欲?！?/font>
——昔者紂為象箸而箕子怖，以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將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則錦衣九重，廣室高臺。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紂為肉圃，設(shè)砲烙，登糟丘，臨酒池，紂遂以亡。故箕子見象箸以知天下之禍。故曰：“見小曰明?！?/strong>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為細(xì)人用。”子罕曰：“爾以玉為寶，我以不受子玉為寶?！笔且员扇擞瘢雍辈挥?。故曰：“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
——王壽負(fù)書而行，見徐馮于周涂。馮曰：“事者，為也；為生于時，知者無常事。書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書。今子何獨負(fù)之而行？”于是王壽因焚其書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談教，而慧者不以藏書篋。此世之所過也，而王壽復(fù)之，是學(xué)不學(xué)也。故曰：“學(xué)不學(xué)，復(fù)歸眾人之所過也?！?/font>
——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zhàn)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出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zhàn)于胸中，未知勝負(fù)，故癯。今先王之義勝，故肥。”是以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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