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學》及其作者 《大學》位居《四書》之首,是儒家的主要經(jīng)典。從古至今,《大學》都受到極高的評價。漢儒鄭玄《三禮目錄》云:“名為《大學》者,以其記博學可以為政也。”孔穎達《禮記正義》云:“此《大學》之篇,論學成之事,能治其國,章明其德于天下。”子程子曰:“大學,孔氏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于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獨賴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矣?!保ㄖ祆洹洞髮W章句》)《紅樓夢》里的賈寶玉說:“只除了什么明明德外就沒書了,都是前人混編出來的。”(第十九回)。孫中山先生也對《大學》極為贊賞,曾作出如此評價:中國政治哲學謂其最有系統(tǒng)之學,無論外國任何政治哲學家都未見過,都未說出,為中國獨有之寶貝。 《大學》出自《禮記》,原本是《小戴禮記》四十九篇中的第四十二篇。宋代以前,《大學》一直從屬于《禮記》,并沒有從《禮記》中獨立出來。宋代程顥、程頤兄弟把它從《禮記》中抽出,編次章句。其后,朱熹進一步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編注釋,稱為《四書》,從此《大學》成為儒家經(jīng)典著作之一,位居“四書之首”。元代以后,《大學》成為科舉考試的必考書目。 《大學》大概成書于戰(zhàn)國初期。關(guān)于《大學》的成書時代,清代人崔述認為:“凡文之體,因乎其時……《大學》之文繁而盡,又多排語,計其時當在戰(zhàn)國。”(《洙泗考信錄·全錄》)其成書時代大體在孔子、曾子之后,孟子、荀子之前的戰(zhàn)國前期。 關(guān)于《大學》的作者,歷來說法不一,學術(shù)界似也無定論。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和鄭玄《禮記注》都說到了《中庸》的作者是子思,卻都沒有說《大學》的作者是誰。相傳《大學》為曾子所作,《三字經(jīng)》有“作《大學》,乃曾子?!庇纱耍幼鳌洞髮W》的說法廣為流傳,影響深遠。 程顥曰:“《大學》乃孔氏遺書,需從此學,則不差。”“《大學》,孔氏之遺言也。學者由是而學,則不迷于入德之門也。”程頤曰:“修身當學《大學》之序,《大學》,圣人之完書也。”(《二程遺書》)受二程學說影響,后人多認為《大學》出自孔子之手,為孔子所作。然,“孔氏遺書”具體所指,程子并未說明。 朱熹把《大學》重新編排整理,分為“經(jīng)”一章,“傳”十章,認為,“右經(jīng)一章,蓋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傳十章,則曾子之意而門人記之也?!保ㄖ祆洹洞髮W章句》)意思是說,“經(jīng)”是孔子的話,曾子記錄下來;“傳”是曾子解釋“經(jīng)”的話,由曾子的學生記錄下來。按照朱熹的說法,《大學》是由孔子、曾子、曾子門人合撰而成。 另有學者則持“子思說”。南宋學者王柏認為,《大學》為子思所作。(參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明劉宗周云:“漢儒賈達云:‘子思窮居于宋,懼圣道之不明,乃作《大學》以經(jīng)之,《中庸》以緯之?!癯槔[二書,《中庸》原是《大學》注疏,似出一人之手,而篇中又有‘曾子曰’一條,意其遺言多本曾子,而曾子復得仲尼所親授,故程子謂‘孔氏遺書’,而朱子謂‘曾子之意,門人記之’,有以也?!保▍枪庵骶帲骸秳⒆谥苋?,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43頁)今人郭沂在《子思書再探討——簡論<大學>作于子思》(《中國哲學史》2003年第4期)中將《大學》與《天命》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作為探討《大學》作于子思的依據(jù)。大學> 馮友蘭提出《大學》與荀子有關(guān)的說法,說:“《中庸》大部分為孟學;而《大學》則大部分為荀學。”(馮友蘭《中國哲學史》)金建州在《<大學>的作者研究》(《語文建設(shè)》2012年第20期)中分析認為:“董仲舒作《大學》可能性最大。即使非出于他之手,也與其有莫大的關(guān)系?!?/大學> 《大學》作者說法眾多,影響最為廣泛的還是朱熹的說法。胡治洪在《論<大學>的作者年代及其思想承傳》(《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9月)中指出:“朱熹將《大學》的作者坐實為曾子及其弟子的說法,是很有吸引力的?!眲⒐鈩僭凇?大學>成書問題新探——兼談朱熹懷疑<曾子>十篇真實性的內(nèi)在思想根源》(《文史哲》2012年第3期)中對待作者說的態(tài)度值得贊同。他說:“與其各執(zhí)一詞,強行論定《大學》的具體作者,不如相信《漢志》的說法,認為《大學》出于七十子弟子之手,承認《大學》與曾子之學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但又不把《大學》斷定必為曾子弟子所作,這樣的存疑更利于我們對《大學》主體思想的準確把握?!?/曾子>大學>大學> 二、大學之道 “大學者,大人之學也。”(朱熹《大學章句》)“大學”相較于“小學”而言?!啊洞髮W》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人生八歲,則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節(jié),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則自天子之元子、眾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朱熹《大學章句》序)《朱子語類》說:“小學涵養(yǎng)此性,大學則所以實其理也。”根據(jù)朱熹的解釋,“小學”即“灑掃應(yīng)對進退,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學。“大學”是大人之學,古人十五歲入學,學習倫理、政治和哲學等“窮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學問。 但不管是大學還是小學,儒家教人尊道而行的宗旨是一貫的。“學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為道,則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習之于小學,則無以收其放心、養(yǎng)其德性,而為大學之基本。及其長也,不進之于大學,則無以察其義理、措諸事業(yè),而收小學之成功。是則學之大小所以不同,特以小長所習之異宜,而有高下、淺深、先后、緩急之殊,非若古今之辨、義利之分,判然如薰蕕冰炭之相反而不可以相入也。今使幼學之士,必先有以自盡乎灑掃、應(yīng)對、進退之間,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習,俟其既長,而后進乎明德、新民,以止于至善。是乃次第之當然,又何為而不可哉?!保ā洞髮W或問》)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大學》開宗明義點出了大學之道。大學之道就是成人之道,其根本在于“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即人們通常所說的《大學》“三綱領(lǐng)”。與“三綱領(lǐng)”相對應(yīng)的便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即通常所稱的“八條目”。 先說“明明德”。前一個“明”是動詞,謂明白、倡明之意;而后一個“明”為形容詞或名詞,強調(diào)儒家的道統(tǒng)。關(guān)于“明德”,楊伯峻在《白話大學導言》中說:“什么是‘明德’?我也翻了一些書,各有各的說法,實在難以找到證據(jù)來辨別是非,朱熹用孟子的性善來解釋,文字上沒有這樣說,實際就是如此。(他的《大學章句序》作了暗示。)是否符合作者本意,也無法辨別。姑且聽之任之。”在這里,“明德”相當于今天我們所講的價值體系,老子稱之為天道、常道或天之道,孔子及其后的人們稱之為道?!懊鞯隆笔浅5馈⑹巧贫?,它天然存在于人身,由于環(huán)境的熏染、欲望的制約,人們并沒有發(fā)覺、認識到它。因此,需要“明明德”,需要突破外在和內(nèi)在的制約,將“明德”激發(fā)出來,讓人們明白、認識到“明德”,這也就是老子和孔子所說的“聞道”。 那么,怎樣“聞道”,如何才能“明明德”呢?在“八條目”中,與“明明德”相對應(yīng)的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也就是說,“明明德”需要通過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來實現(xiàn),而最根本的是要通過“修身”來實現(xiàn)。格物、致知、誠意、正心,終其一點都是在修身,即個人修養(yǎng)達到完善的程度,也是《大學》中講培養(yǎng)人的最高要求。大學之道、成人之道首先在“明明德”?!靶奚怼敝驹凇懊髅鞯隆保褪且趦r值體系上來一個覺醒,生發(fā)出更多的聞道者。 關(guān)于“親民”,有宋以來一直存在爭議。朱熹說:“程子曰‘親,當作新’?!保ㄖ祆洹洞髮W章句》)他贊成這種改法。王陽明則表示反對,認為“宜從舊本作‘親民’”(《傳習錄》)。當今學術(shù)界對此仍有爭論。實際上,“親民”更切合《大學》的理論體系,更符合其“三綱領(lǐng)”的邏輯。大學之道既是成人之道,也是儒家“入世”之道。從“明明德”到“止于至善”,即聞道者傳道,將明德播撒到天下的過程。聞道者承擔了播撒明德,將天下推向“止于至善”的責任。于此,聞道者必須“親民”。那么如何“親民”呢?在“八條目”中,與“親民”相對應(yīng)的是“齊家、治國”。因而,聞道者“親民”就要飽有齊家治國的胸懷,身處于民,置身于未聞道者其間,建立起聞道者與未聞道者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致力于傳道、明德。“親民”,說到底就是將明德普遍地施及于天下百姓,并使天下百姓都能體認到自己心中所具有的誠明德性。如此,再去施之于人,推己及人,最終達到平天下的境界,實現(xiàn)“止于至善”。 “止于至善”即達到極完美的境界,也就是“明明德于天下”的境界。“止于至善”,孔穎達釋為“言大學之道在止處于至善之行。”(《禮記正義》)朱熹在《大學章句》中解釋說:“止者,必至于是而不遷之意;至善,則事理當然之極也。言明明德、新民,皆當至于至善之地而不遷。”王陽明釋“至善”為“性”,即本性,人類的本性是純善無惡的,“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傳習錄》) 。至善之性是人類的固有本性,所以“止”就是一種對本性的復歸,“止之,是復其本然而已。” (同上)盡管解釋各異,但其內(nèi)在是一致的?!爸褂谥辽啤迸c“八條目”中的“平天下”相對應(yīng),是大學的終極目標。“明明德”、“親民”,最終都是實現(xiàn)“平天下”的目標,要明明德于天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嚴于律己,寬以待人”,通過道德的啟發(fā)與養(yǎng)成而達到并保持人類最高的善,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和諧社會。 “小學之事,知之淺而行之小者也。大學之道,知之深而行之大者也?!保ㄖ祆洹缎W輯說》)尊道而行,把握《大學》的三綱領(lǐng),志于“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才能理解大學,參透大學之道、成人之道。 (宋振中,孔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員,原載《孔子文化季刊》2017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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