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今年VC/PE募資時,最難為情的一幕——
“你要繼續(xù)和我談IRR(內部收益率),我只能說我們比較謹慎了?!北M管曾在內部演練過一套與LP訪談的完整話術,但負責募資的鄭悅還是愣住了。
2022年開春起,鄭悅就開始為所在機構新一期基金的募集而忙碌著。拜訪新LP時,她明顯感知到一個變化:以前LP還愿意討論基金IRR,但現在他們普遍開門見山,直接看DPI。
“現在最怕被問DPI。”深圳某知名創(chuàng)投機構IR負責人也如是感嘆,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吹噓IRR了,敢說DPI才是真英雄。
這背后是LP經歷的慘痛一課。走過一個基金周期,當連本金都收不回來的時候,越來越多LP才意識到,DPI才是衡量一家投資機構業(yè)績好壞的標準,畢竟錢到口袋里面才是真的。
“再牛的VC,別說IRR,先問DPI,到底退出返現多少了?!鄙虾R患翌^部母基金合伙人王巖如是說。
我們先闡述下概念——所謂DPI,投入資本分紅率,這是VC/PE基金對LP已分配收益占基金總體規(guī)模的比例,即LP拿到的現金回報。當DPI等于1時是損益平衡點,代表成本已經收回;大于1時,說明LP獲得超額收益;而小于1時則說明LP沒有收回所有成本;等于0就是沒有任何收益。
可以說,DPI是VC/PE機構最直觀的試金石。
而IRR則是基金的內部收益率,簡單說就是賬面數字。隨著基金所投項目的估值攀升,IRR也會跟著上漲,所以很多基金在項目上市之前,IRR都還比較好看。因此在募資時,VC/PE機構也樂于將這一數字主動展示給LP,作為其賺錢能力的一種體現。
“以往如果投資組合中有一兩個明星項目,基本上可以一直吃IRR的紅利,光靠PPT就能募到一大筆錢?!鄙钲谝晃籌R朋友如此形容前幾年的募資市場,“有些項目不上市的時候,IRR回報特別好。數字擺在那,可以永遠不動?!?/p>
大約從2015年開始,一級市場熱錢不斷,新VC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互聯網獨角獸上市的造富故事極具誘惑力,GP對DPI避而不談,LP也沉浸在基金打造的IRR夢幻中而心甘情愿地掏腰包,所有人都一團和氣。
人民幣基金期限普遍不長,一般5-7年。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量基金已經進入退出期,真正驗證GP的時刻隨之來臨。從2021年起,DPI開始被擺上了臺面。
然而,這兩年退出市場的境況大家有目共睹。隨著新冠疫情、美國加息、俄烏沖突等一系列國際事件,加上一二級市場估值的嚴重倒掛,退出市場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數據顯示,美股和港股的IPO數量均急轉直下,A股破發(fā)潮也是歷歷在目,有些項目甚至已經虧到了B輪,境況慘淡。
IRR泡沫被戳破,LP們猛然發(fā)現,自己陪跑了這么些年卻連最基本的本金都收不回來。
回想數年前,賽富亞洲投資基金創(chuàng)始管理合伙人閻焱曾在清科年會預言:很多VC/PE不僅不能賺錢,可能連本金都收不回來?!案绹幕鹱霰容^,人民幣基金投資周期大部分是七年,到了七年的時候,美國一線基金的錢能夠收回來,收回投資成本,DPI大部分都是1。而中國VC/PE到第七年,大概只收回本金的25%左右?!?/p>
國內某家族辦公室負責人吳君同樣大吐苦水:“2014年投的一些美元和人民幣基金,現在真實DPI實在太低了。這些項目所占資金量都比較大,而離上市時間又比較長,退出遙遙無期?!?/p>
錢收不回來——吳君吐槽:“DPI不到1的一抓一大把,某些知名基金扒開了看DPI,以前覺得可能不如買理財,后來發(fā)現還不如存定期;甚至還有名頭很響的基金瞞著LP,其實基金已經虧光了。”他毫不遮掩地指出,投資策略混亂,90%項目不賺錢,80%團隊都是廢,這種基金注定要被市場淘汰。
現在情況不同了,吃過虧的LP越來越在意DPI。尤其是今年,DPI更是成為篩選GP的第一問。
DPI之所以變得如此重要,是因為IRR的“紙面富貴”蘊藏了非常大的風險——過去一年,很多基金經歷了從令人振奮的賬面回報到煙消云散。投資界了解到上海一家明星消費基金,前面三四年投資回報倍數不錯,但隨著一個重倉項目的暴雷,一切都成了泡影。這也意味著,身后的LP將與基金一同承擔虧損。
如我們所見,經驗豐富的LP開始對單個項目的IRR不買賬,并對GP的DPI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少VC/PE機構募資時因拿不出合理的DPI成績,而被攔在了LP的大門外?!霸谝姷谝幻娴臅r候,可能只有不到5%的GP能讓人眼前一亮。”最近聊了不少GP,王巖有些無奈。
LP越來越謹慎,甚至設置了DPI門檻,也引發(fā)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投資界從知情人士處獲悉,一家總部位于上海的超百億規(guī)模老牌VC機構因為DPI不佳導致新一期基金募資折戟,隨后內部啟動了大刀闊斧地復盤和優(yōu)化,裁掉了項目表現不佳的員工,御寒過冬。
相似的一幕幕還在VC/PE圈上演著。東方富海董事長、創(chuàng)始合伙人陳瑋曾直言,在中國,五年左右的基金DPI最好大于1,若是不大于1,那么每年的LP會議就要開成批斗會了,“日子會很難過。”
他進一步分析,相對而言,人民幣基金的錢還比較燙手,期限較短,不管是國有還是民營的LP,大家都比較著急,十年分五倍的錢,還不如七年分三倍的。
對GP來說,5年左右能否把本金還給LP是一個檻,怎么做好DPI的規(guī)劃和安排也是GP的重要能力。但事實情況是,一個周期下來,DPI能做到1.2、1.5的GP堪稱鳳毛麟角。
當然在實操中,無論是“唯IRR論”,抑或是“唯DPI論”,都是片面和偏頗的。LP依然可以通過基金不同階段的IRR來判斷基金的投資節(jié)奏和策略規(guī)劃。
“基金存續(xù)的前4-5年,更應該注重IRR,在此之后應該更注重DPI?!鄙虾R晃荒富鹋笥讶鐚嵪喔?,“LP也需要更具耐心,雖然有些GP的現有基金還沒有產生很好看的DPI,但我們會根據其階段來橫向比較同一周期、同一體量和策略的基金,最終做出判斷。總結來說,DPI是非常重要的衡量標準,但不是唯一?!?/p>
毋庸置疑,追求絕對收益一定是一級市場的命脈。如果一支基金能讓LP很快拿回本金,剩余的投資份額又能在存續(xù)期里有不錯的回報預期,甚至最后預期大部分實現,那么一定會受到LP群體的歡迎。
分不到錢,LP江湖變了。
進入2022年,大多數VC基金到了7年期限,LP終于等來退出期。6月年中,往往是國內創(chuàng)投機構內部舉行合伙人年會的日子。然而有人歡喜有人憂,GP基金回報低而引發(fā)的緊張情緒已經悄悄蔓延開來。
此前,國內某VC機構將一批被投企業(yè)喜訊密集轉發(fā)到自己伙伴微信群里,在一堆恭喜聲中,沒想到尷尬的一幕出現了——一位LP直接留言:“看著很開心呀,感覺我們投了一堆厲害的企業(yè),那么請問什么時候也給LP分分錢呢?”據悉,該LP所參與基金的業(yè)績遠遠低于預期。
超高凈值個人LP劉凱也有著相似的遭遇。2014年,劉凱出資成為北京一家知名VC機構一期美元基金的LP。如今整整8年基金期限已經過去了,僅拿回投資本金的20%?!艾F在看到他家公眾號里滿屏的喜報內心毫無波瀾,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拿到回報?!?/p>
“做那么多年LP,我最深的感觸是,一家GP的責任心太重要了?!币晃荒涿鸏P感嘆,這些年見了不少GP,他們都有魄力和雄心,卻很少有與之匹配的沉下去扎實研究底層資產和底層邏輯的責任心?!捌橇托坌氖撬麄兊?,資金是我們出的?!?/p>
結果,有一次項目出現問題后,GP顯得風輕云淡,LP不得不親自下場幫忙解決,“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GP?!?/p>
這不禁令人想到達晨財智合伙人、高級副總裁邵紅霞此前所言,GP要以LP的心情來對待整個投資,就好像拿著自己的錢在投資,“將心比心,每次有項目出問題了,我自己心里特別難受?!彼锌?strong>這個行業(yè)的信任很難得,但是賺錢才是硬道理,我總是反復地提醒我們團隊,只有能夠穿越周期的持續(xù)回報,才是LP給你錢的理由”。
一旦丟掉敬畏之心,那遲早也會被LP所拋棄。投資界訪談發(fā)現,今年以來,多家母基金進一步強調直投策略,如活躍在長三角地區(qū)的某國資背景的市場化母基金,將新一期基金中的直投比例拉升了10%至40%。
說到底,還是業(yè)績?yōu)橥?。GP的使命,就是給LP賺到錢——真正腳踏實地做出業(yè)績的GP,永遠不會缺錢。
*文中鄭悅、王巖、吳君、劉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