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或《道德經(jīng)》,下同)光靠“悟”真的能弄明白嗎?由于老子的作品沒有流傳下來,以致漢代以來兩千多年來的解老、注老者們,所依賴的工具,無一不是《老子》傳抄本。既是傳抄,就難免出現(xiàn)訛誤。幸虧早于王弼的傳抄本能夠相繼出土,不斷地給我們打開更多的參讀本,一定程度上糾正(相互糾正)了通行本的訛誤、衍出部分,讓我們豁然開朗。 通行本,包括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本《老子》,到底有多少訛誤?恐怕誰也說不清楚。但由于自漢代以來,注家們各以其據(jù),各說各話,終于造成對《老子》解讀上的莫衷一是,后人以及后人的后人,受先入為主的局限,只認同與自己觀點相同的版本,對于其他不同的版本便不屑一顧。于是,墨守成規(guī),抱殘守缺,不僅自己作繭自縛,也給后學(xué)者帶來許多困擾。 對于這些困擾,我們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說法:像《道德經(jīng)》這樣的“萬經(jīng)之王”的經(jīng)典,不要糾纏于文字與邏輯的細節(jié)問題,要在“悟”字上下功夫。 對此觀點,在下十分理解并贊同。但是當(dāng)經(jīng)典中出現(xiàn)自相矛盾的時候,應(yīng)該如何去“悟”呢?那些明明注解錯了的,又該如何能悟透呢?除非硬著頭皮,逼迫自己遵循著前輩大師們的注解方向,肯定“無中生有”的觀點,除此,別無他法。 在下始終認為,老子是一個極具創(chuàng)新性、顛覆性、革命性的智者,其思想影響與哲學(xué)地位,無人能出其右者,他的著作一定嚴謹周密,無懈可擊;他的“無為”思想,他的“為而不爭”意識,他的“不敢為天下先”的主張,他的“貴柔守弱”見解在《老子》一書里一以貫之,不可能出現(xiàn)自相矛盾。 但由于注解出自傳抄本,文本中出現(xiàn)事實上的前后矛盾,也就不難理解了。我想,這可能就是不少朋友出于無奈,才不得不采取“既然不理解或不能夠理解,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自悟”的原因吧?既然有新的參照本問世,我想,我們無需再借“悟”來繞過那些閱讀障礙了。 所以,在下不揣愚陋,意欲以通行本王弼的《老子注》為例,參照湖北郭店楚簡本《老子》,來解決《道德經(jīng)》閱讀中的一些障礙,消除一些認識上的誤區(qū),起碼,為正確理解和領(lǐng)悟老子和《道德經(jīng)》提供一些方法和思路。 借助楚簡本,很多遺留問題可迎刃而解王本。 我們知道, 現(xiàn)代《道德經(jīng)》的通行本,就是王弼所注《道德經(jīng)注》,簡稱王弼本或王本。 王弼是三國時期魏國經(jīng)學(xué)家、哲學(xué)家,魏晉玄學(xué)的主要代表人物和創(chuàng)始人之一。 由于《老子》原文不存,王弼的注本曾一度成為《老子》的唯一留傳本,他的影響直到1973年馬王堆《道德經(jīng)》出土為止。可見王本《道德經(jīng)》影響之深遠。 簡本。 簡本 是對 1993年10月湖北省荊門市 郭店 村一號楚墓 發(fā)掘出的竹簡 的簡稱, 郭店楚簡被學(xué)界譽為 "改 寫中國思想史的典籍" ,這批典籍當(dāng)然包括最為重要的道家文獻?!兜赖陆?jīng)》按字體,分為甲、乙、丙三組,是目前為止所能見到的時代最早、文字最原始的的《老子》傳抄本。遺憾的是,由于歷史上該墓葬數(shù)次被盜,所剩簡本僅存2046字,只為傳本內(nèi)容的五分之二。 兩相比較,王本是全本,簡本是殘本,王本更全;王本是魏晉時期,楚簡是春秋后期,楚簡更早。 先來解決“無”與“有”的概念沖突問題。《道德經(jīng)》第一章: “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blockquote>無與有是中國哲學(xué)的重要范疇,準確地說,是老子思想的重要范疇,老子說無和有“同出而異名”,就是同出于“道”,而“道”是杳兮冥兮、寂兮廖兮、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一種客觀存在。這兩者既然是同出的,那就沒有先后之別,不存在有生無,或無生有這個問題,這就像出了鑄模的硬幣,有正反兩個面一樣,不管正面還是反面,都是自模而出,沒有先后,都是模具(道)的表現(xiàn)形式。 這一章很好理解,我們只需要把有和無當(dāng)做“道”的兩種不同的存在方式就可以了,比如天地日月、山川河流、人類萬物,這是一種“實有”的存在方式;還有一種存在方式就是看不見摸不著“虛空”存在,迎之不見其首,從之不見其尾,遍虛空、盡法界,無始無終的那個“恒”在的“道”,比如法則、規(guī)律。 對于這個第一章的“無”和“有”,好像存疑的并不多,因為老子講得很清楚,這兩者“同出異名”,都是自“道”而出,且是同時的,沒啥問題。 可是到了第四十章,老子突然說道“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這不跟第一章的“無”“有”概念沖突了嗎?第一章說這兩者同出,是道的兩種不同的存在方式,為何在這里卻說 “有”生于“無”,“無”成了“有”的母體? 大家一定會說,無,是虛空的,即無形的道的本原;有,是實物,即有形的本源或母體,一切有形皆出于無形。我也會這么認為。因為這個觀點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從王弼以來,普遍認同的觀點。 但是這么一來,就會陷入概念的怪圈,越說越糊涂。既然無和有都是“道”的表現(xiàn)形式,為何這個時候就分道揚鑣,一個是虛無的,一個是是有的,一個成母體,一個城子體了呢? 道家集大成者莊子在解釋“無”時,更是虛無,他說“無”乃“無無”,是純?nèi)恢盁o”,既然什么也沒有,道在哪里?什么也沒有,怎么實現(xiàn)“道生一”這個開天辟地的巨大轉(zhuǎn)折?沒有這個“一”,天地萬物從何而來? 所以,王弼的這個解釋也不能當(dāng)做金科玉律,比王弼更早的西漢的河上公的解釋是“有欲無欲,同出人心;無欲常存,有欲亡身”。他是以“氣”釋“道”,雜有神道意識的注釋,這個也好理解。但是“無”怎么生的“有”卻還是沒說。 現(xiàn)在就該郭店楚簡本出場了。比王弼本早至少500年的楚簡本《老子》在同樣抄寫老子“天下萬物生于有”這句話時,后邊比王弼、河上公本少了一個“有”字,我們比較一下: 通行本是“ 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楚簡本是“ 天下萬物生于有,生于無” 我們通過比較看得出來,通行本前后兩句是兩層遞進式,楚簡本是一層遞進一層并列式。 在通行本的遞進式里,天下萬物是三,有是二,無則是一,這樣倒是符合老子“道(無)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觀點。只是可惜這樣的解釋與第一章的沖突還是沒法理清。 而楚簡本只有一層遞進,下邊的“生于有”與“生于無”是并列式,,少了一個“無”,意義截然相反。在楚簡里,無與有依然沒有改變他們“同出”的地位,這樣就消除了與第一章的沖突了,當(dāng)我們閱讀到此的時候,便不會產(chǎn)生疑問,也就不必再百思不得其解了。 在《老子》主旨的領(lǐng)會上,楚簡本同樣具有無可替代的巨大作用相較于通行本,楚簡本不光在文字方面,能起到相互校核作用,在領(lǐng)會《道德經(jīng)》主旨和老子思想方面,用樣不可小覷。 比如通行本,包括馬王堆的《老子》的主旨,都是是圍繞“道”與“德”做文章的??墒峭ㄐ斜竞筒瘯镜木幣糯涡蛟缭趯W(xué)界有過懷疑,因為道篇并沒有以“道”為主題,德篇也沒有以“德”為主題,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楚簡本在編排上卻清晰得多,排在一捆的章節(jié)主題相同,而且每篇的第一章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都具有統(tǒng)領(lǐng)全篇的概括性。 不僅如此,在對儒家的態(tài)度上也明顯不同。比如通行本第19章就有“絕圣棄智”、“絕仁棄義”之句,且有莊子《外篇·天運》“孔子問禮”一節(jié)做支撐,認為這句話是老子對儒家“仁義圣智”思想的貶斥,因為儒家強調(diào)“仁、義、圣、智”,而老子偏偏要絕棄它。 在楚簡本的《老子》里,“絕圣棄智”和“絕仁棄義”成了“絕智棄辯”、“絕偽棄慮”,根本就沒說要絕棄“仁義圣智”這四個字,那么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大的反差呢? 其實在百家爭鳴時期,道儒法墨諸家之間有過思想碰撞,但不至于沖突,若有沖突,孔子何至于一次問道、二次問道、N次問道于老子呢?這件事連儒家經(jīng)典《禮記》《孔子家語》等都有記載,由此可以看出,當(dāng)時的道儒之間并不存在道不同不相與謀的隔閡,出現(xiàn)隔閡還應(yīng)該是以后的事。 因此有人斷定,流行本和帛書本之所以出現(xiàn)貶斥儒家“仁義圣智”,可能是后世的某位道家朋友之所為,而后世讀者沒法接觸到原文,也就將錯就錯了。 總之,楚簡本《老子》在許多方面都可以幫助我們消除認識上的誤區(qū),不管您信不信,作為最古老的版本,它肯定有足以借鑒和參照稽核的地方,要不然它就承擔(dān)不起“ 改 寫中國思想史的典籍”的美譽了。 所以建議找來楚簡本,參照閱讀《道德經(jīng)》,一定會很快走出迷惑,解開謎團,讓您在很多方面豁然開朗,提高學(xué)習(xí)研究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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