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七旬,常揣度孔子之語:“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其注釋曰: “七十歲能隨心所欲而不越出規(guī)矩”。這實在是人生的圓滿境界了!但,事實上,古稀之年的我等卻未能盡然——誰個敢打包票自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呢?或許,這只是孔子的自述,談的只是他自己?但,圣人之言,總該有普遍的意義吧?那么,我等能否,又該如何才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呢?讀梁漱溟先生《重新認識孔子學說》一文,方覺茅塞頓開——只需悟透六個字,便可追尋圣人的足跡,達致人生的圓滿! 下面,就讓我們聽聽梁老的論述吧: “孔子的學問究竟是什么呢?我們根據比較可靠的古籍《論語》,來看孔子畢生致力用心所在的學問是什么,拿其中許多條來參考勘對,比較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最顯著的一條:“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br>這是孔子自己說明他自己的話。我們要想明白孔子,這一條很有關系,很可幫助我們知道他。但這些話的內容是什么呢?“吾十有五而志于學”,志什么學呢?話很渾括,很難明白?!叭ⅰ?,立字怎樣講呢?很不好講,“四十而不惑”,不惑的究竟是什么?對什么不惑?不惑兩字仿佛會講,大概就是不糊涂吧!但其內容究是什么,則非吾人所可得知?!拔迨烀?。什么是天命?什么是知天命?亦不好亂猜?!傲槨保樖且环N什么境界?更不可知。“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就字面說似乎好講,可是事實上更不好懂,因這是他學問造詣的頂點,是從志學……耳順等等而來,對于那些我們尚且不懂,如何能懂得他七十歲時的進境呢?所以我們不愿隨便去講古人的話,不愿往深奧高明里去探求。我們只注意這些話是孔子自己訴說他自己學問的進境與次第,至其內容如何,我們不愿亂猜。在前人亦許就要講了,什么是不惑,什么是知天命,什么是耳順,什么是從心所欲不逾矩。前人都可有一個解釋給你。而我們則暫且留著不講,先從粗淺處來看。這些話所講的大概不是物理學、化學,乃至政治學、教育學吧?甚至亦不是哲學吧?哲學不像是這樣。這些怎能是哲學呢?他仿佛是說他自己,——說他自己的生活,說他自己的生命,說他自己這個人。仿佛可以說,他由少到老,從十五到七十,所致力用心的就是關乎他自己個人的一身。我們隱約地見出他是了解他自己而對自己有辦法。照我所體會,他的學問就是要自己了解自己,自己對自己有辦法;而不是要自己不了解自己,自己對自己沒辦法。比如他說“不惑”“耳順”“從心所欲不逾矩”,內容固然不好懂,可是我們隱約看出,到那時候,他的心里當很通達,自己很有辦法,自己不跟自己打架。平常人都是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管不了自己,自己拿自己沒辦法。而孔子從心所欲不逾矩,自己生活很順適,自己對自己很有辦法。這個意思我們可以體會得到,不是隨便亂猜或妄說的??鬃赢吷铝驮谧屗约荷铐樳m通達,嘹亮清楚;平常人都跟自己鬧別扭,孔子則完全沒有?!?span> 孔子的學問是最大的學問,最根本的學問?!靼姿约?,對他自己有辦法,是最大最根本的學問,我們想認識人類,人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從認識自己入手。凡對自己心理無所體認的人,一定不能體認旁人的心理;因為體認旁人心理無非以我度他,了解旁人必須先了解自己。我隨便舉一個例,如吃辣子,看見旁人張嘴作態(tài),我就明白那是感覺辣的表現(xiàn);我何以能知道?就在我曾經有過那樣的經驗,從我自己的經驗可以推度旁人。不然,我對旁人的心理就無法知道。所以要想認識人類必須從認識自己入手;只有深徹地了解自己,才能了解人類。而了解人類則是很了不起的學問;因社會上翻來覆去無非人事,而學問呢,亦多關人事。如歷史、政治、教育、經濟、軍事,都是研究人事的學問。所以明白了人,不啻明白了一切學問;明白了人類心理,能作的事就太多了。他可以辦教育,開工廠,干政治,可以當軍事官,帶兵,因這些無非是人事?。 ?span> 孔子學說的真價值,就在他自己對自己有辦法,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 掩卷而思,重讀孔子:“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二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痹倩仡櫸覀冞@一代,共和國的同齡人,的歷史: 十五,我們奮發(fā)讀書 三十,我們紛紛回爐 四十,我們敢挑大梁 五十,我們多為里手 六十,我們坦然解甲 七十,我們—— 從十五到六十,我們的履歷與孔子所言似乎也大體相近;那么,七十呢?或許,一千個同齡人會有一萬個答案;但,萬變不離其宗——只要能“認識自己”,“深徹地了解自己”,“對自己有辦法”,即可達到人生的圓滿境界——“從心所欲不逾矩”。 誠然,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話,也是千百年來人類的一個共同難題——古希臘哲學家特萊斯有句名言“人生最困難的事情是認識自己”;但,只要有了清晰的目標,便可不斷努力,步步逼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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