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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fā)表的第560個故事

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小妹，爬過這座山前面就是你的平原

◆ ◆ ◆

文 | 唐俑

01

小妹爬著回家那年在中心學校上學。中心學校離家七八里，其中一段路一到夜里就鬧鬼。那段路是林間小道，由于茂密樹林的遮擋，半天照不到太陽，中午過后就開始陰森可怖，膽小的人是不敢在太陽下山之后從那兒經(jīng)過的。當然，鬧鬼只是傳說，事實上誰也沒親眼見過鬼。

哪怕只是傳說，也怪怕人的。但是小妹必須天天從那兒經(jīng)過，因為她要上學?？忌现行膶W校的初中生我們村只有兩個，一個是我的小妹，一個是名叫玉珍的女孩子。兩個都還是孩子，都膽小，所以她們總是結(jié)伴而去結(jié)伴而回。

某一天，玉珍比我小妹先回來了，她一回到村里就到處找我的父母。先是直奔我家，但我家大門緊閉，她馬上朝山上跑，終于在地里找到正在干活的我的父母。玉珍說，放學后她們像往常那樣急著往家趕，走著走著，小妹突然蹲下了，她的腿又酸又疼，走不動了。玉珍說你開啥玩笑，快走吧太陽就要下山了，你不怕鬼我怕。小妹說我騙你干啥，我真的腿疼，真的走不動了。玉珍說那我背你走吧。但是她背了一會就背不動了，急得哭了起來。小妹見她怕得厲害，就讓她先走，玉珍就先走了。

玉珍帶回來的消息并沒有引起我父母的重視，他們以為玉珍在撒謊，他們根本不相信活蹦亂跳的女兒會突然發(fā)病。不巧的是那天收工后家里來了一位多年不見的親戚，父母的注意力全在親戚身上了，忙著招待客人，送走酒足飯飽的親戚時已是掌燈十分，小妹還沒回來，他們這才想起玉珍的報告。

當父母急如星火地舉著火把找到小妹的時候，小妹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爸爸媽媽不知道她是以怎樣的勇氣經(jīng)過白鬼坡的，只知道她是爬過來的。他們見到小妹的時候，只見小妹的頭歪在一邊，前伸的兩只手無望地張著手指，仿佛溺水者想抓住救命稻草。小妹慘白的臉讓父母以為遇到了真正的鬼，走近一看才認出是自己的女兒。

父親把小妹抱在懷里，使勁按她的人中穴她才醒過來。小妹醒過來的第一句話說：'爸，我好痛。'父親心疼地撫摩著小妹血肉模糊的手臂和同樣血肉模糊的膝蓋說：'肉都爛了，咋不痛嘛。'小妹的手臂和膝蓋是爬爛的。但是小妹說手臂不痛，膝蓋也不痛，'這里痛，又酸又痛。'小妹指著右邊的大腿外側(cè)說。父親把小妹的褲管扎上去，看到小妹叫痛的地方完好無損，心下奇怪：好好的咋會痛呢？

好好的咋會痛呢？父親不明白，他請來的醫(yī)生也弄不明白。那個姓龍的醫(yī)生，可以說是遠近聞名，深受鄉(xiāng)民信賴。但這并不妨礙他對這個難題表示疑慮：那地方不紅不紫不青不腫，好好的咋會痛呢？不過他最后到底得到了他的結(jié)論：'是寒感。沒事，打打針吃吃藥就好了。'

根據(jù)他的解釋，所謂'寒感'就是寒氣入侵所致?？赡菚r候是六月呀，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jié)，哪里來的寒氣入侵？父親對龍醫(yī)生的結(jié)論表示懷疑。龍醫(yī)生說夏天沒寒氣冬天有吧？你女兒多大了？14歲？這就對了，14個冬天的寒氣加在一起，這就是病因。心直口快的母親對醫(yī)生的說法顯然不滿意，母親說我都過了50個冬天了，咋沒得'寒感'呢？龍醫(yī)生說你是啥命？窮苦命，牛馬命，別說50個冬天，就是500個冬天也打不倒，你女兒是啥命？看她細皮嫩肉的，不是公主命也是小姐命，只可惜生錯了人家。母親還想說什么，被父親止住了。

父親不知道龍醫(yī)生在故弄玄虛，以此作為對他的拙劣醫(yī)術(shù)的補償。老實的父親哪里會想到那是誤診呢？

父親對龍醫(yī)生的輕信，使小妹在今后的日子里倍受磨難，生不如死。

02

小妹在后來的日子里所遭受的痛苦，是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的，除了痛暈過去，她幾乎晝夜不停地叫喊，讓我不能不想到'凌遲處死'那種酷刑。小妹所受的正是那樣的酷刑——她大腿的骨髓在慢慢腐爛，那是比肌肉腐爛還要痛幾十上百倍的痛苦！

事實上，小妹是個堅強的孩子，一般的肌膚之痛是不能使她屈服的。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10歲那年發(fā)生的事，那一年的某一天她上山割草時不小心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懸崖了，她情急之中朝一棵長滿了尖刺的小樹抓去，一寸多長的尖刺洞穿了她的手掌，她若無其事地洗凈傷口，繼續(xù)割草，直到后來傷口腐爛發(fā)臭，家人才知道那件事。

小妹患的是骨髓炎。

只要發(fā)現(xiàn)及時，治療及時，骨髓炎并不可怕。但是家里人不知道是骨髓炎，醫(yī)生也不知道，那個白癡醫(yī)生只知道那是'寒感'，就當作'寒感'來醫(yī)，結(jié)果雪上加霜。

這一耽誤就是半年。對全家人來說，那是一段心力交瘁的日子，每當聽到小妹的哭聲，所有人都陣陣心悸。家里人甚至比小妹更痛苦，這種痛苦既有無法為小妹分擔痛苦的無能為力，又有無法使她擺脫病魔的內(nèi)疚。在所有的'受害者'當中，母親無疑是最直接最大的'受害者'，她不僅要照料小妹的飲食起居，還得陪她度過那些似乎沒有盡頭的恐怖之夜。

我之所以在這里使用'恐怖'一詞，是因為小妹哭到后來已經(jīng)不是人的聲音了。母親唯一能做的是把小妹抱在懷里，半夜半夜地流淚，只有在小妹痛暈過去之后，母親才有時間不多的一點休息。但是她又不敢放心地睡覺，擔心小妹昏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她得時刻關(guān)注小妹的情況，一旦探不到小妹的鼻息，就趕緊把她弄醒。

身強體壯的父親一夜之間虛弱了許多，他常常搖晃著苦不堪言的身體，奔走在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上，為小妹請醫(yī)拿藥。那以后的日子里，父親主要的工作就是到處打聽哪里有好醫(yī)生，不放過任何線索，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拯救小妹的可能，盡管請來的醫(yī)生有的連龍醫(yī)生都不如。

父親不僅奔走在請醫(yī)拿藥的路上，還奔走在去學校的路上。父親多次要求學校保留小妹的學籍，他說一定想辦法治好女兒的病。新學期一開始，他就順利地替小妹報了名，并帶回了新課本。

小妹是父親的希望。父親養(yǎng)育了8個子女，個個都沒出息，小妹天資聰穎，肯學上進，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之苗。然而，這棵小苗尚未長大就遭到了無情的摧殘，父親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盡管小妹的腿也有不痛的時候，但是父親仍然不敢把新課本拿出來。那時候，從前白白胖胖的小妹已經(jīng)形銷骨立，瘦得不像樣子，干枯得像一根被太陽曬了幾天的豆芽。小妹的虛弱使她無法承載任何負荷，哪里還敢讓她讀書寫字呢？但是小妹似乎嗅到了書香，對父親說她要看書。父親說等你腿好了再說吧，到時候爸爸讓你看個夠。小妹說看書可以分散她對痛苦的注意力，父親只好相信了她。父親把藏好的新課本拿出來，自己躲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像精神病人那樣喃喃自語：孩子，你的命咋這么苦??？

'劇烈的疼痛像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切割著我的肌肉；劇烈的疼痛像一把鐵錘，一錘一錘地敲打著我的骨頭，把它敲碎。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窮兇極惡而無能為力……'小妹后來在一篇作文里這樣寫道。那篇作文讀得我的心陣陣痙攣，使我想起過去山東一些狼心狗肺的飯館老板，想起他們?yōu)榱速嵢「嗟睦麧櫠瞥龅幕铙H肉——把活生生的驢子綁起來割肉，直到把身上的肉割完，那驢子還沒咽氣。

小妹就相當于那些被活活割肉的驢子。于是小妹想死，這是她擺脫痛苦的唯一方式。

小妹后來對我說，那時候她設(shè)想過許多種死法，每一種死法都可以使她結(jié)束生命。她是在看書也無法減輕痛苦的時候想到死的。但是她連上吊的力氣都沒有，她甚至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然，門口那口清水塘恐怕早就做了她的歸宿。后來小妹不得不求助于母親。她說媽，我的腿治不好了，母親說治不好也要治。小妹說何必花冤枉錢呢，母親說該花的錢就得花，沒什么冤枉不冤枉的，錢花完了就賣房子，房子賣了就賣血。小妹見母親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明言：'媽，您讓我死吧。'母親呆了半天，說：'好吧，你想死就死吧，媽看著你死。'

'我沒力氣，媽您得幫我。'

'你要媽咋幫你？殺死你？'

小妹號啕大哭：'媽，我實在不想活了呀！'

'媽也不想活了，讓媽和你一起死吧。你死了，媽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小妹從此不再言死，并為她愚蠢的念頭深感不安。小妹感到傷害了母親，她強迫自己多吃東西，以此作為懺悔，盡管她總是沒胃口。小妹這種態(tài)度多少給了母親一點安慰，母親變著法子給小妹做可口的飯菜：'多吃點吧孩子，你爸爸說了，農(nóng)忙一過就送你到縣里的醫(yī)院去。'

03

轉(zhuǎn)眼間農(nóng)忙就過了。

那個秋天的綿綿雨來得特別早，收獲后的稻谷只曬到八成干就開始下雨了，父親只好把它們收進倉庫。他知道這是很危險的，弄不好會全部爛掉，最好的辦法是等太陽出來，再曬一曬，但小妹的病情不能再等了。

送小妹去縣里的醫(yī)院那天的情景凄慘而悲涼，從頭天開始雨就一刻也沒有停過，烏云低得伸手可觸，將世界染得一片愁云慘霧。

小妹躺在竹竿扎成的擔架上，身上蓋著一塊碩大的塑料布。為了防止被風吹走，父親在塑料布的四個角分別栓上石頭。然后，小妹由請來的兩個親戚抬著，凄凄涼涼地出了村。村口站滿了前來送行的鄉(xiāng)親們，他們的表情酷似那天的天氣。

善良的鄉(xiāng)親們始終關(guān)著小妹的病情，就像關(guān)注自己的親人一樣。

小妹后來說她當時的感覺像出殯。她還說當時她想如果真是出殯該有多好，那樣她就徹底解脫了。'但是，當我回頭看到80多歲的奶奶倚門而望，'小妹又說，'當我看到她老人家無比憂慮而又滿懷希望的目光時，我突然有了一種力量，發(fā)誓一定要戰(zhàn)勝病魔，并且堅信自己一定能贏！'

小妹被送進醫(yī)院的時候，她的大腿已經(jīng)腫如水桶，亮如胖蠶。

住進醫(yī)院的當天，小妹就被推上了手術(shù)臺。這是一個小手術(shù)，盡管流出的膿有一大碗。

手術(shù)結(jié)束后父親的臉上有了難得的笑容，他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包高檔煙，但是他的手被醫(yī)生擋了回去。醫(yī)生問他你是病人的父親？父親說是，醫(yī)生說我看你不配做你女兒的父親——你怎么這么晚才送來？我看你是不想要這個女兒了。父親那天的心情很好，所以他不把醫(yī)生的指責當回事，他關(guān)心的是小妹何時能出院。'出院？'醫(yī)生哼了一聲，'萬里長征還沒有走完第一步呢。'父親沒有聽懂醫(yī)生的話，他也不需要聽懂。在他看來做了手術(shù)就萬事大吉了，剩下的是給小妹增加營養(yǎng)，待傷口一好就回家。

小妹的體質(zhì)太差，傷口愈合很慢，直到一個月后，傷口才基本愈合。

那時候已經(jīng)臨近春節(jié)，許多家庭已經(jīng)準備好了年貨，推開病房的窗戶，遠遠地可以看到那些懸掛在陽臺上的臘肉香腸。這情景總要喚起父親的憧憬。父親無限向往地說過幾天就可以回家了，咱們回家就殺豬，做臘肉，灌香腸。說完這話又給小妹買香腸去了，買來后煮好切好，端到小妹面前。但是小妹吃不下。父親說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是不是想換口味了？說吧，想吃啥告訴爸。小妹說她并不是想換口味，她腿痛，啥也不想吃。

小妹的話使父親大吃一驚：腿不是快好了嗎？怎么還那么痛？父親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一個重大問題：'咋，生了一場病，就把你生嬌氣了？'他嚴肅地教育小妹說咱們是勞動人民，不是大戶人家，不能那么嬌氣。

父親的教育似乎起了作用，小妹從此以后果然不再言痛，吃起東西來似乎還很香甜。她還在母親的鼓勵下自己去上廁所。當她扶著走廊的木欄桿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向廁所的時候，母親還用不知從哪里學來的話鼓勵小妹：'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小妹后來對我說，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把臉別向一邊，為的是不讓母親看到她的眼淚。她說她也不想流淚，但是腿實在太痛，她實在忍不住。她說她也不明白傷口就要封口了，為什么還那么痛，有時候甚至比開刀前還要痛。她就拼了命地忍，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不讓自己的哭聲再去刺激爸爸媽媽的心。

有一次，母親見小妹去了半天廁所還不出來，就進去看。結(jié)果她看到的情景把她驚得目瞪口呆：只見小妹在用發(fā)卡刺自己的胳臂。母親在廁所里找到小妹時，小妹的胳臂已經(jīng)被她自己刺破，鮮血長流，但是她還在刺著，刺著，仿佛在玩一個有趣的游戲。

父親的驚叫引來了其他病人，其他病人叫來了我的父親。父親不顧那是女廁所，徑直闖入，把小妹抱了出來。父親怒問蒼天：'這是為什么？這是為什么？！'小妹有氣無力地告訴父親說她不是有意的，但是腿太痛，她實在受不了……話沒說完就昏了過去。

經(jīng)過一番搶救，小妹才醒了過來。

歇斯底里的父親直奔院長辦公室，質(zhì)問院長這是為什么，我女兒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院長安慰了半天，父親才平靜下來。然后院長告訴他實情，說我們也在頭痛——你女兒得的是骨髓炎，由于送來太晚，骨髓已經(jīng)腐爛，醫(yī)治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截肢，一是把爛掉的骨髓抽掉。最簡單的辦法是截肢，因為第二個辦法不保險，今后有復發(fā)的可能。但是——院長又說，由于你女兒的患處在高位，截肢已不可能。'既然只有第二種方案了，為什么還不動手？'父親問。院長說第二種方案也不理想，不僅今后有復發(fā)的可能，還有癌變的可能，到時候更不好辦。父親說今后變成什么我不管，我只要你現(xiàn)在趕快結(jié)束我女兒的痛苦——你知道我這個當?shù)挠卸嚯y受嗎？院長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這種病有多痛，你女兒了不起，能挺到現(xiàn)在沒有被擊倒，是個奇跡。院長說完眼睛也紅了。

小妹沒死在手術(shù)臺上，更是個奇跡。

我這樣說，是因為情況比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小妹的骨髓不僅腐爛了，骨頭也變成了黑色，好像一截上好的木頭在水里漚了幾年。這樣，手術(shù)就不僅僅是抽掉腐爛的骨髓那么簡單，還必須將骨頭的變質(zhì)部分刮掉而又不能損傷正常的骨頭。

我后來聽說做手術(shù)的大夫差點暈倒在手術(shù)室里。差點暈倒的原因是那位大夫很緊張，擔心我小妹死在他的手里，當然手術(shù)時間漫長也是原因之一。事實上，手術(shù)的第一步很簡單，在骨頭上打個洞，然后把腐爛的骨髓抽出來就完事。真正花時間和考手藝的是第二步，如果可以像剝樹皮那樣把變質(zhì)發(fā)黑的骨頭表層剝下來就好了，問題是不能那么做，只能用利刃一點一點地刮，這不僅僅是對技術(shù)的考驗——小妹的體質(zhì)那么差，受得了長時間的折磨嗎？手術(shù)做到后來，大夫都不知道手術(shù)臺上的這個人是死人還是活人了。

事后大夫說，他是流著淚做完手術(shù)的。

大夫還說：即使他救不了我小妹，也要讓她帶著一副潔白的骨頭去另一個世界，這是他當時真實的想法，所以他前所未有地認真細致，是懷著一種虔誠的心情做完手術(shù)的，就像藝術(shù)家修補損壞了的藝術(shù)品那樣。

04

手術(shù)過后，小妹的腿仍然沒能痊愈，創(chuàng)口處不斷流出膿血，只是沒有以前那么痛了。后來，父親一位久未見面的熟人提到山里有一位白胡子老頭，聽說是個'神醫(yī)'，建議父親不妨請來試試。父親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請來那位傳說中的'神醫(yī)'，小妹服了那位'神醫(yī)'十來副草藥后，歷經(jīng)大半年時間，居然奇跡般好了，并且得以重返校園。

然而，由于長時間使用藥物，小妹不可避免地得了后遺癥，耳朵老是嗡嗡作響，聽不見老師講課。老師起初見她茫然地望著他，還以為她上課走神，待弄清情況后，老師就把她調(diào)到第一排?？墒切∶眠€是聽不見，這使她無比焦慮和痛苦。

小妹繼續(xù)與藥物同行，而且不能中斷，必須天天吃苦得難以下咽的中藥，一喝就是一大碗，吃完藥就什么也不想吃了。有時候到了吃藥時間就本能地產(chǎn)生條件反射，聞到藥味就作嘔。有時候她實在喝不下去，就偷偷地把藥倒掉，但是她馬上就后悔了，再倒一大碗，強迫自己喝下去。

既苦又澀的中藥吃了兩個多月，小妹的耳朵仍然不見好轉(zhuǎn)，仿佛耳朵里藏了兩只不知疲倦的知了，晝夜不停地叫喚，用手去摳又摳不出來。醫(yī)生說原因是體質(zhì)太差和藥物的副作用所致，只要營養(yǎng)好修養(yǎng)好，一年左右就可不治自愈。

也就是說，在那一年時間里，小妹什么也不能做，包括上學。但是小妹不聽父親的勸告，她說她聽不見老師講課，但是看得見，她可以猜老師的口型，小妹還興奮地告訴父親說，她現(xiàn)在可以猜懂老師的一大半講課內(nèi)容了。

父親堅決要求小妹把病養(yǎng)好了再說，但他說服不了小妹，就托人給我寫信求援——父親知道小妹聽我的話。

但是小妹在給我的回信中說：'大哥，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已經(jīng)耽誤了那么多時間，再也不能耽誤了。耳鳴的確很痛苦，但請你相信，我一定可以戰(zhàn)勝它！比死亡更痛苦的痛苦我都戰(zhàn)勝了，這點痛苦又算什么呢？大哥，你相信小妹嗎？你不是常在信中對我說，爬過這座山前面就是平原嗎？'

哦，小妹，大哥相信——大哥都不相信，還有誰會相信你呢？

……

后來，小妹不僅以驚人的毅力戰(zhàn)勝了耳鳴等后遺癥，還戰(zhàn)勝了學習上的一個又一個困難，終于考上了重慶某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