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了【人生百味】有獎征文活動
作者 李志偉/文 偶爾在家整理一些陳年舊物時,不小心從一本破舊的書中劃落一張舊信紙,紙張發(fā)黃且輕微褶皺。雖然經過歲月的沖刷仍可辯得上面的內容。 “樓空情遺,落日西風雁悲,兒女牽衣頓足泣,直問母何所去。名馬揮鞭醉酒時,卿說無意差兒,披星戴月塵起后,卻愿托命相依。今朝形影消絕,埋卿魂有寄,他年心血嘔盡,葬身知是誰?傷心新墳一粒無限恨,可憐小樓終夜淚水飛?!? 這是一九七二年秋天祖母因病去世,祖父悲愴寫下的一首《小樓悲歌》,以此來悼念痛失愛妻之情。泛黃的紙上依稀可見幾個字之間呈現(xiàn)出模糊的小圓圈。看到此處,心里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仿佛看到了那年秋天的某個深夜,萬籟寂靜,閣樓的小軒窗閃爍著星火,因為徹夜難眠或是剛從夢囈中驚醒的祖父,坐在橘黃色燭光下,握著筆在信紙上寫著對祖母的思念,淚水沿著臉龐劃到下巴,一滴、二滴、三滴……模糊了字跡,模糊了眼眶。思緒至此,自己的眼眶突然也一陣莫名的酸澀,望著紙上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悲傷無奈,忽然想起蘇軾的那首讓多少人淚流滿襟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很難想象這位寫出那氣勢磅礴《念奴嬌》的大文豪筆下,竟能寫出如此真摯的兒女情長,可見當時蘇東坡對王弗的那份不渝真情。祖父對于祖母的感情,我想也是如此刻骨銘心的吧! 聽老輩講,當年的祖父長的儀表堂堂,高大,儒雅,從祖父年輕時候照的相片看,的確是個典型的“美男子”。 雖然祖父是抱養(yǎng)的,但自小就表現(xiàn)出天資聰慧,所以特招曾祖母的溺愛,后來在求學時全家人節(jié)衣縮食送他去泉州培元中學就讀,這是一所由劍橋大學畢業(yè)生安禮遜于1904年在泉州創(chuàng)辦的,從這里走出許多著名的專家、學者、實業(yè)家和社會活動家,中國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及夫人宋慶齡都曾提字勉勵過這所學校。當時的祖父少年得志,風華正茂,和那年代的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一樣,祖父在長輩的安排下娶了祖母,一個典型的農村姑娘,雖然不識字但具有中國傳統(tǒng)女人的賢惠和順從。祖母長的很美,這在當時許多人眼中是郎才女貌般的完美結合。有時我也會從祖父的支言片語中了解一些關于祖母的往事。祖母很愛干凈,那時的生活條件雖然很簡陋,但祖母總會把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祖母的賢淑曾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從未和同一屋檐下的大人小孩拌過嘴、紅過臉。 曾有一段時間,祖父對這段婚姻抱有排斥的態(tài)度,這和當時的許多知識分子一樣,有點像路遙《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對農村姑娘劉巧珍的那種復雜心態(tài)。當年特殊時期的那場浩劫波及知識分子時,祖父也難能幸免。祖母好面子,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妻子,不僅要面對親朋好友懼怕牽連的疏遠,還要承受眾人批斗的指指點點,但祖母對祖父始終不離不棄,用農村傳統(tǒng)女人的那份堅韌默默承受著這份苦難。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換回今生的擦肩而過?!弊婺缚赡懿恢肋@句話,但她深深懂的“百年修的共枕眠”這句諺語,在堅持中用一次次的理解和包容溫暖著祖父的心靈。真正的感情總萌發(fā)在患難與共的風雨中,祖母的無怨無悔聚成祖父扛起苦難的動力,當祖父懂得真正的感情時,祖母卻病倒了。 祖母得了糖尿病,一種在現(xiàn)在不難治療的疾病。在一個食物短缺、物資匱乏的年代,這種病無疑是給當時貧困的家庭雪上加霜。祖父開始早出晚歸四處奔波為祖母籌錢治病,開始慢慢變的沉默,經常三更半夜從祖母痛苦病囈中驚醒,然后一籌莫展地抽著悶煙。祖父不敢想象失去祖母后自己會怎么樣,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著祖母:“沒事的,醫(yī)生說你會好的!”面對日愈病重的祖母,祖父知道這是在欺騙祖母,也是在欺騙自己,祖母心里也知道。祖母還是走了,在一個落葉凋零的秋天里,那年父親才十歲,一個涉世未深的孩童抓著母親的衣角一遍一遍呼喚著沉睡的母親,許久后,蒼涼的閣樓里終于傳出了祖父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祖母下葬時只裹了塊草席,為了給祖母治病已經家徒四壁,連買副像樣棺材的錢都拿不出來了。直到現(xiàn)在,祖父說起祖母總會喃喃自語:“阿甘(祖母小名)活著的時候,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死的時候,連個安身的棺裹都沒有?!币徽f到此,祖父的眼眶總是濕潤了,這也成了祖父三十七年來心中的一塊心病?;蛟S是對祖母的愧疚,或許是難以釋懷對祖母的那分感情,祖母過世后,祖父一直未曾再婚,獨自當?shù)攱尩匕褞讉€兒女拉扯長大。 每逢春節(jié),祖父都會叫兒孫去當年的老屋貼上春聯(lián),他說以前過年貼春聯(lián)時,祖母總是笑的很開心,她告訴祖父紅艷艷的春聯(lián)里有種“家”的溫馨。老屋的大院早已雜草叢生,石階上布滿著重重的綠苔,當年的小閣樓已經荒廢,曾閃爍著星火的小軒窗只剩冰冷的窗臺和撩亂的蜘蛛網,軒窗窗扇上依稀可見雕刻著愛情傳說《陳三五娘》中“陳三騎馬過西樓”的場景。不知什么時候軒窗外長出了一株高大的苦棗樹,一種家鄉(xiāng)很普遍的樹種,開著淡紫顏色的花簇,十分漂亮,但結出的棗果卻十分苦澀。 “夜里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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