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潔梅
春風(fēng)輕拂，暖陽微醺，嗅著新春濃郁的氣息，春姑娘身著靚裝笑意盈盈地悄然而至，親昵呼喚著我們 : “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時光飛逝，轉(zhuǎn)瞬之間已年逾不惑，驀然回首人生恍如夢中，不禁感慨萬端愴然發(fā)笑，不知不覺又到了一個新春佳節(jié)。
現(xiàn)在，時常懷念小時候那段彌足珍貴的美好時光，每每聽到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和孩子們歡快愉悅的嬉鬧聲，就不由勾起兒時那舒心愜意過新年的回憶，每憶及此，往事便歷歷在目地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頓時縷縷溫情溢滿心頭。
循著記憶的小徑，我滿懷激情地回到了童年。
小時候日夜盼望著過新年，因為只有在這個節(jié)日里才可以縱情地吃喝玩樂。到臘月的時候，新年就進(jìn)入了倒計時，我便每天扳著手指頭數(shù)著，還有二十天、十五天、十天、五天……到了年底，大人們就開始忙碌了，天天趕集置辦年貨，準(zhǔn)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過去每值年終歲末，母親都要把家里從上到下徹底清掃一遍，再把所有的床上用品清洗干凈，炕席氈毯也要拿到太陽底下敲打干凈晾曬一下，雖然不是煥然一新，但起碼干凈整潔，寓意新的一年即將來臨，舊貌換新顏。
然后再蒸兩鍋雪白光滑的饅頭與餛飩，炸一些酥肉和馃子，炒一塑料袋花生。
大年三十的下午，每家每戶都要在正門兩側(cè)掛上一對大紅燈籠，燈籠里面分別裝著兩盞小燈，小燈要從除夕之夜一直亮到大年初一，象征著來年的前景一片光明，日子紅紅火火。
最隆重的還要數(shù)貼春聯(lián)了。春聯(lián)，歷來就寄托著辭舊迎新迎祥納福的美好祝愿。小時候家里的春聯(lián)都是由能編會寫的祖父作成的，我們先把最寬最長的那副春聯(lián)用面糊張貼在大門兩邊，其次把短窄一些的逐次貼在屋外的每扇門旁，大門中間貼上秦瓊敬德兩位門神，是為了求門神保佑全家人平安健康，門樓正上方懸掛一束系著紅艷艷布條的柏枝，據(jù)說它可以驅(qū)邪去病，消災(zāi)弭禍，日子能越過越旺。最后在屋內(nèi)的墻壁上貼幾張色彩艷麗的年畫，為新年增添一份歡樂喜慶的氣氛。
干完雜活天就擦黑了，剛好也到了吃年夜飯的時間，母親擺滿一桌豐盛可囗的飯菜，全家老小其樂融融地圍坐在一起痛快淋漓地開懷大嚼，觥籌交錯喜氣滿堂，我們無比幸福地享受著歡慶團(tuán)聚的天倫之樂，那快樂溫馨濃濃的年味洋溢著整個房間。
吃罷團(tuán)圓飯，笑容滿面的祖父端坐在炕沿上捋著花白的胡子打趣地對我們說 : “ 今天哪個娃兒給我磕頭就給哪個娃兒發(fā)錢錢噢！” 我們姊妹幾個便爭先恐后地跪在地上小雞啄米似的磕個不停，慈祥和善的祖母坐在一旁笑嘻嘻地從衣兜里掏出一疊花花綠綠的新鈔票，逐個給我們發(fā)了壓歲錢，不偏不向每人兩毛，你可別小看這兩毛錢，在那個年代可以買一包瓜子、一包芝麻糖、一個燒餅、一根麻花和二十根玉米甜筒呢，那時的我收到錢后如獲至寶甭提有多高興嘍！我把那嶄新的兩毛錢小心翼翼地收藏好，那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來的。
錢拾掇好后，我們姊妹幾個就開始輪流著去洗澡，然后守在黑白電視機(jī)前津津有味地觀看歡歌勁舞的聯(lián)歡晚會，只是那時的晚會沒有現(xiàn)在這么豐富多彩，節(jié)目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多樣，但那個時候我都會從頭看到尾。
祖母戴著老花鏡盤腿坐在炕角用她一雙靈巧的繭手聚精會神地剪著窗花，父親站在案板前高挽衣袖“叮叮當(dāng)當(dāng) ”地?fù){著餃子皮，祖父專心致志地包著初一家人要吃的餃子，母親也埋頭認(rèn)真地包著獻(xiàn)神的素餡小餛飩，因為神祗向來不 “ 吃 ” 葷食，麻利的姐姐把每個人明早穿的新衣新褲整整齊齊地疊放在炕頭，大家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
看完電視的我已經(jīng)兩眼發(fā)困，便急著上炕去睡覺，誰知剛躺下不久，就聽見祖母大聲地嚷嚷道 : “ 閨女，今天晚上是不興睡覺的，誰今個晚上守夜老天爺就會給誰添壽呢，你不能把覺攢到明天再睡呀？” 可我實(shí)在是體倦神疲身不由己顧不上那么多啦，一會兒工夫就酣然入夢了。
正在與周公熱烈地交談著，忽然間，“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 ”經(jīng)久不斷的鞭炮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無奈之下只好揉著惺松的睡眼緩緩起身，穿上母親精心縫制的嶄新漂亮的衣服，全身上下只有鞋子和祙子是從集上買來的，那個年代我們農(nóng)村窮人家的孩子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穿上洋氣的球鞋，平日里都穿著母親納的布鞋。其實(shí)我還是挺喜歡穿布鞋的，既舒服又透氣，那種感覺就像赤著腳丫子踩在棉絮上一樣舒爽。
穿戴整齊洗漱完畢后，祖母就吩咐我們每人各端一茶盤水果和一碗剛出鍋冒著熱氣的餛飩供奉到各路神仙一一觀音菩薩、天地爺、土地爺、灶王爺、財神爺?shù)凝惽昂妥嫦扰莆磺?，然后領(lǐng)著我們挨個恭恭敬敬地點(diǎn)燭燃香燒紙奠酒磕頭跪拜，其間還聽見祖母喃喃低語地向諸神祈求賜福，祈禱全家四季平安、五谷豐登、人興財旺、身體健康等。
記得有一次我生怕把新褲子給跪臟了，就悄悄地站在“隊伍”的最后面濫竽充數(shù)，被轉(zhuǎn)身取火柴的祖母看到，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疾言厲色地大聲呵斥道 : “ 憨女子，你就別給神靈磕頭，神靈看到了會捏掉你鼻子的 ！” 當(dāng)時的我還一臉的不屑，竟然歪著腦袋大著膽子反問祖母 : “ 我今天就沒給神像磕頭，看他到底能不能把我的鼻子捏掉 ？” 祖母氣憤不過，硬把我的身子扳倒跪下，并誠惶誠恐地面向神像連聲道歉 : “ 老天爺啊 ，娃娃還小不懂事瞎胡鬧，您可別跟她一般見識呀！” 說完又瞟了我一眼，板著面孔嚴(yán)肅地說 : “ 聽奶奶話，以后千萬不敢再這樣做了，你若能虔誠地敬奉神明，神明定會保佑你的，明白了嗎 ? ” 我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祖母才讓我們起身行走。
爾后由家里的男孩子一一弟弟燃放花炮，我捂著耳朵躲在遠(yuǎn)處看著爆竹 “ 呯 ” 的一聲巨響直沖云霄驟然綻開朵朵美麗的花瓣后轉(zhuǎn)瞬即逝，祖父大步疾行地從院落一隅抱來兩捆柏枝將它點(diǎn)燃，并在旁邊高聲地念叨著 : “正月初一燒柏枝，大病小痛飛云霄，妖魔鬼怪全都跑 ! 燒一燒，腿不酸，燒兩燒，背不痛，燒三燒，眼睛明，燒四燒，百病消……” 翠綠的柏枝在他抑揚(yáng)頓挫的“ 伴奏 ” 下冒著裊裊的煙霧發(fā)出清脆的啪啪聲響，散發(fā)出縷縷清香誘人的味道，彌漫著整個庭院。
一切事項結(jié)束之后，母親已把餃子煮熟，并張羅了一桌色味俱全的飯菜，全家人高高興興地圍桌而坐，大快朵頤地享用著美餐。我剛把一個餃子送進(jìn)嘴里，就咬到了一枚硬幣，生氣地又把它吐了出來，正要埋怨時，祖母卻欣喜萬分地說 : “ 算卦先生早就說過了咱家這個二姑娘銀盤大臉厚耳垂當(dāng)娘娘的命，這不唯一的福氣餃果然被她吃到了，看來這話還真是不假，以后肯定是大福大貴之人！”祖母話音剛落，祖父又煞有其事地補(bǔ)充了一句 : “ 二丫頭，以后嫁了官人可要好好孝順我們哦，也不冤枉我和你奶奶疼了你一場！”嘴笨舌拙的我偏不會說上幾句甜言蜜語哄他們開心，索性齜牙咧嘴地朝他們扮了個鬼臉，逗得全家人立刻嘻嘻哈哈大笑起來。
碗筷收拾停當(dāng)后，母親就給姐姐和我精心地梳妝打扮了一番，才和父親弟弟從胡同里橫著的一根粗桃木棍子上跨過去走出門外，母親管那棍子叫“ 攔門棍 ”，我好奇地問其緣由，母親回答說 : “ 桃木能趨吉化煞，把它放在胡同，就是圖個吉利，不但可以阻止邪惡入院，而且還能把福祿壽喜全都留住?！?/span>
祖父祖母留在家里迎來送往陸陸續(xù)續(xù)前來磕頭拜年的后輩們，我們小孩子一蹦三跳地哼著小曲跟隨在父母后面同樣也去堂親家給長輩們相繼拜年，父母一路上走走停停和過往熟人相互恭賀著新禧。每到一個堂親家，慈愛的老人都會熱情殷切地招待我們，給了壓歲錢不說，還把柿餅花生核桃酒棗糖果等好吃的一把把往我們囗袋里塞。
大街小巷懸燈結(jié)彩燈籠高掛火樹銀花，沿街?jǐn)[滿了各種各樣的兒童玩具，譬如有撥浪鼓、竹蜻蜓、左輪手槍、多響擦炮、洋畫卡片、變形金剛、還有飄飖上升的氣球，游來蕩去的風(fēng)箏，尤其奪人眼球的是吹糖人的藝人居然能用毫不起眼的大嘴巴變戲法似的將糖稀吹出許多薄如蟬翼形態(tài)各異小巧玲瓏的玩藝兒，非常惹人喜愛，還有精彩搞笑的特技雜耍，招徠著紛至沓來的觀眾，贏得了掌聲雷動的頻頻喝彩，東瞧西看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到處一派歡天喜地萬象更新喜慶祥和的景象，無不彌漫著濃濃的春意。
和發(fā)小成群結(jié)隊地相互追趕打鬧著，快活自在地蕩秋千、打撲克、丟手絹、跳皮筋、投沙包、踢毽子、吹泡泡、捉迷藏、過家家、老鷹捉小雞……累了就躺在滾燙的熱炕上暢讀圖文并茂的小人書，盡情地享受新春帶來的無限樂趣。
一直玩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跑回家，狼吞虎咽地吃完母親端過來熱氣騰騰的餃子，喝盡飄著蛋花攪著蜂蜜的醪糟，三下五除二蹬掉鞋子爬上土炕，把掙下滿滿兩口袋的壓歲錢全部掏出來細(xì)細(xì)地整理一番。哇塞，居然收獲頗豐賊厚的一沓！我趁母親不注意飛快地往席底下藏了一把，以后還可以偷偷買幾包零食慰勞慰勞我這只饞貓的腸胃噢！然后裝作很誠實(shí)的樣子把剩下的全部交給母親，以免交學(xué)費(fèi)的時候又因囊中羞澀哭哭啼啼撅著屁股不肯上學(xué)，母親直夸我一下子長成了乖巧懂事的大孩子，看到母親深信不疑的模樣兒不由暗自竊喜，然后鉆進(jìn)暖和舒適的被窩里把布娃娃緊抱在懷相擁而眠，片刻之間就沉沉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新年在我們的喃喃囈語中悄無聲息地落下帷幕。
即使是雪花飄灑的年日里，我們依然無絆無羈，一路奔向廣闊的田野，在粉裝玉砌的銀色世界堆雪人打雪仗擲雪球滑雪橇，肆意暢快地賞雪玩雪，茫茫雪原撒遍了我們相互追逐的串串腳印，陣陣爽朗的笑聲震落了枝頭的團(tuán)團(tuán)積雪。
過了初二，(我們這邊的習(xí)俗是初二去地里頭祭拜已故的親人)，父母就帶著我們?nèi)ム彺逄接H訪友了。平時大家工作都很忙，好不容易有了過年這段閑暇時間，便趁著親朋好友都在聚一聚。每到一家，主人必備幾碟好菜幾瓶美酒，大家圍爐共坐酌杯暢飲海闊天空侃侃而談，酒足飯飽后很晚才回到家，一直持續(xù)到初七、八才告一段落。
接下來的日子里，父親每天系著圍裙守著灶臺變著花樣為我們烹飪各種珍饈佳肴，讓我們敞開肚皮盡情品嘗種種特色美食。母親和左鄰右舍過來串門的伯母嬸子們坐在熱乎乎的炕上一邊悠然地嗑著瓜子一邊隨意地拉著家長，我再和小伙伴們美美地瘋玩幾天，才急急忙忙地寫完寒假作業(yè)，過了十五吃了香甜軟糯的湯圓和油炸糕，照兩張幾代同堂的全家福，看完精彩紛呈的社火和多姿多彩的煙花就沒戲了，那時候總是噘著小嘴嘟嘟囔囔地埋怨學(xué)校的假期太短，總有一種玩不夠的感覺。
時光匆匆結(jié)束了短暫的童年生涯，歲月的車輪四時不息地滾滾向前，往日的故事就像旅途中不斷后退的風(fēng)景愈來愈遠(yuǎn)。當(dāng)年那和藹可親的祖父祖母早已離開人世，流年的風(fēng)霜染白了父母的雙鬢，歲月的滄桑在他們臉上刻滿了道道皺紋，曾經(jīng)情同手足的小伙伴也迫于生計久居異鄉(xiāng)聚少離多，曾經(jīng)那快樂無憂的美好年華逐漸被無情的歲月剝蝕得絲絲縷縷最終毫無痕跡，唯留下無盡的憶念。
回顧過去那艱難困苦的歲月，一年四季都是布衣粗食，生活雖然拮據(jù)，卻也被幸福圍繞著。貧窮不是阻礙過年的理由。有餃子吃，有新衣穿，有鞭炮點(diǎn)，有壓歲錢掙，有小伙伴玩……哪一樣不擁有快樂？物質(zhì)上固然匱乏貧瘠，精神上卻豐富充實(shí)。
今非昔比，人們的經(jīng)濟(jì)條件大大地提高了，家境普遍優(yōu)渥。每年過年雖然吃的是四季常鮮的山珍海味，穿的是個性時髦的皮衣裘襖，住的是寬敞明亮的高樓大廈，坐的是光可鑒人的名牌轎車，可現(xiàn)在過年的時候，男孩子卻整天宅在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廢寢忘食地奮戰(zhàn)在電腦前如癡如醉地玩著各種網(wǎng)絡(luò)游戲，女孩子亦心無旁騖地捧著手機(jī)追劇到半夜，彼此都很少去參加社會活動，大人們多聚在一起喝酒劃拳麻將小賭，偶去KTV舞廳消遣娛樂一下，以所謂的時尚潮流來尋求快樂，如此枯躁乏味的新春生活令我總覺得遠(yuǎn)不及小時候那樣富有情趣，總有一種悵然若失與抵拒之感。
索然無味也罷，更可悲的是現(xiàn)在的生活節(jié)奏太快，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巨大的生活壓力把和繁瑣的事務(wù)，簡直把人逼得喘不過氣來，為了獲得物質(zhì)上的充裕，都無可奈何地淪為金錢的奴隸，剛過了“ 破五 ” ( 大年初五 ) ，就匆匆忙忙地各奔東西返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哪有年味可談？
時隔多年，我依然無法忘卻那快樂如仙的孩提生活，它無時不在撫慰著我失落的心靈，它像一壇歷久彌醇的老酒回味無窮;它像一位如影隨形的摯友倍感親切; 它像一個興趣盎然的樂園承載著滿滿的歡笑;它像一道亮麗多彩的風(fēng)景鐫刻在心靈底板永不褪色;它像一棵枝繁葉茂的長青樹永遠(yuǎn)植根在我的心田……任歲月荏苒，任風(fēng)雨飄搖，它始終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我將永遠(yuǎn)儲存腦海珍藏心間！
我獨(dú)自靜坐窗前，一遍遍地追憶著久遠(yuǎn)往事的精彩片段，尋覓著那快樂灑脫的影子，心里充溢著幸福甜蜜的感覺。我多么渴望時光倒流，回到那個魂牽夢繞的金色童年?。∮肋h(yuǎn)停留在那座炊煙裊裊的農(nóng)家小院，和伙伴們歡呼雀躍，一道分享濃濃的年味……
我正駕著一葉小舟在記憶的長河里恣意地蕩漾著 ，“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 ” 四處漸近漸響的鞭炮聲傳送到了耳畔，女兒輕輕地喚了我一聲 : “ 媽，人家都在歡慶新年啦，您還在想什么？”
（責(zé)任編輯：楊志強(qiá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