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聲明:
懷柔與暴力:亞歷山大的政治藝術 在歐洲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中,若論影響力和地位,其中最出色的恐怕當數(shù)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大帝,亞歷山大是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馬其頓王菲力普十幾個子女中最優(yōu)秀的后代,在他13歲的時候,他就拜希臘著名的哲學大師亞里士多德為老師學習哲學、醫(yī)學、動植物學和地理,培養(yǎng)了他好學的精神以及科學推理和邏輯分析的思維能力,難怪乎2000年后的拿破侖會說名將是可以被教育出來的。亞歷山大之所以如此之杰出,還在于他個人強烈的使命感、鋼鐵般的意志、和近乎完美的自制力,他幾乎從不貪圖享受,而總是把精力不知疲倦的投入到征服偉業(yè)當中,在他心中,唯有建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偉大功勛才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標。在我看來,亞歷山大大帝身上充滿了古希臘神話英雄的影子。 在任何戰(zhàn)爭中,軍隊的統(tǒng)帥都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對于所面對的敵人,該如何應對?對于已戰(zhàn)敗的敵人,該如何處理?對于投誠的敵人,該如何處置?對于俘虜,該如何對待?因為并非所有的敵人都是負隅頑抗者,并非所有的敵人都有同樣的忠誠度,等等,還有其它一些細節(jié)因素的影響,在一定條件下,曾經(jīng)的敵人是可以轉(zhuǎn)化為我方的力量的;同理,曾經(jīng)的盟友也是可以轉(zhuǎn)化為敵人的。因此,這幾個問題處理得好,將對我方的軍事行動十分有利,處理得不好,又將對我方的軍事行動造成莫大的阻力。 對于敵人,到底是應該仁慈還是殘忍?在此我想先介紹一個羅馬史上的歷史片斷。羅馬人以羅馬城為中心,四處征討意大利半島上的其他民族。在一次與薩謨尼安人的交戰(zhàn)中,蓬提阿斯領導的薩謨尼安軍隊擊敗了羅馬人,他把五萬羅馬人包圍在一個山峽之中,羅馬人很快就出現(xiàn)后勤問題,如果對手持續(xù)包圍,五萬羅馬青年可能不是光榮的戰(zhàn)死在沙場上,而是為饑餓所征服。羅馬執(zhí)政官們不忍看見他們死亡,于是他們投降蓬提阿斯,并且請求他,隨他處置他們,只是不要在這些不幸的人身上加蓋可恥的烙印。蓬提阿斯自己拿不定主意,于是請來他的父親商量這件大事。(以下老人的話語完全引自《羅馬史》)這位老人對他說:“我的兒啊,對于大仇只有一個對付的辦法。不是極端的仁慈,就是極端的嚴厲。嚴厲使人害怕,仁慈使人和解。你要知道,在一切勝仗中最重要的和最偉大的是準備最后的勝利。全部釋放他們,不要懲罰他們,不要給他們以侮辱,不要使他們有任何損失,使他們因受你的大恩而感激你。我聽說他們對他們的榮譽是很敏感的。只有深受恩惠的感動,才會使他們努力想在這件仁慈的舉動方面超過你。你有力量使這種仁慈作為持久和平的保證。如果這個辦法不合你的意的話,那么,就把他們?nèi)w都殺掉,不要留下一個去傳遞消息。照我的意見,我勸你采取前一個辦法,不然就采取后一個辦法。如果你對于他們加以任何侮辱的話,羅馬人一定會報復的。在那種情況下,你應當首先給他們以打擊,而絕對沒有一個打擊比同時殺戮他們五萬個青年更嚴重的了?!?/p> 蓬提阿斯對于父親的這個看法不甚認同,他認為如果他殺光這五萬羅馬人將受到上帝的懲罰,而全部釋放他們則無法消解仇恨,因此他一定要使他們從軛門下安全通過,這是羅馬人所常用以加于別人身上的恥辱標識。然后訂立兩國間的和約,選擇他們最顯貴的騎士們作為人質(zhì),以為遵守和約的保證,直到全民批準這個和約時為止。蓬提阿斯迷信和約的力量而不相信狡詐的政治手段,如果他活在20世紀初看到希特勒毫無顧忌的撕毀和約,他一定痛心疾首。 這個災難的消息傳到羅馬的時候,羅馬人痛哭悲傷,如臨公共的喪禮。婦女們對那些用這種不名譽的方法挽救了生命的人,好像對死者一樣服喪。元老們?nèi)∠怂麄冏蠋邸U麄€一年之內(nèi)宴會、婚姻及其他一切類似的事情都被禁止,直到這個災難得到彌補時為止,而受辱回來的士兵和將官更是感到“無顏見江東父老”。他們牢牢記住了這次恥辱,并在不久之后徹底擊敗了薩謨尼安人。 看了這個歷史事件后,我不得不為這個老者的智慧所折服。他早已洞悉了戰(zhàn)爭的最終目的并能采取合理的手段。那么,作為歐洲四大名將之一的亞歷山大大帝是如何對待敵人的呢?亞歷山大在10年的征戰(zhàn)生涯中攻城拔寨無數(shù),他將比世界上的決大多數(shù)的統(tǒng)帥更多的面臨如何合理的對待所面對的敵人的事情。作為馬其頓帝國的締造者,西方四大名將之一,在處理這個問題上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拿破侖說:“我對于亞歷山大特別感到羨慕的地方,不是他的那些戰(zhàn)役,而是他的政治意識,他有一種能贏得人民好感的藝術”。 東征首先面對的是波斯人統(tǒng)治不夠牢固的地區(qū),從小亞沿地中海南下一直到埃及,都屬于這種地區(qū)。亞歷山大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一概奉行仁慈懷柔政策,對于主動投誠者,他一般派一小部分軍隊前往接管,并任命其中一軍官為最高長官。對于采取寡頭政治的城市,他取消寡頭政治,恢復民主,甚至允許他們制訂自己的法律。命令當?shù)鼐用窠患{和過去交給大流士同樣數(shù)量的捐稅,允許他們保持他們原有的風俗習慣。對于那些被迫幫助波斯打仗的城市,他一般也既往不咎,他的慷慨仁慈使他深得民心,例如接受埃菲薩斯投誠的時候,他把所有為了他而被放逐的人都找回來,取消了寡頭政治,恢復了民主。命令居民為阿提米斯廟捐款,數(shù)目跟他們過去捐給波斯人的一樣。埃菲薩斯人由于解除了對寡頭政治的恐懼,馬上就開始懲戒那些與波斯有關的人,并殺死了不少重要人物。但亞歷山大禁止他們進一步追究和懲辦,知道此戒一開,他們就會把某些無罪的人跟有罪的一起處死,有些人就會發(fā)生公報私仇、謀財害命之事。亞歷山大對埃菲薩斯人這樣處理極得人心,這在過去還是不多見的。這種種的仁慈政策使大量城市紛紛倒向亞歷山大。事實也是如此,如果我們仔細閱讀亞里安的《亞歷山大遠征記》,我們將不難發(fā)現(xiàn)亞歷山大所獲取的絕大多數(shù)城池都是對方主動獻出的。這種仁慈的政策同時讓他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大大加強了這些地區(qū)的控制,而不需要浪費有限的兵力去過多的投入后方的鞏固中。因為他深知仁慈使人和解。至于負隅頑抗的城市,亞歷山大幾乎采取了毫不留情的手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極端的殘忍。 公元前335年,也即遠征開始的前一年,亞歷山大為免除遠征波斯的后顧之憂,北上討伐多瑙河附近的民族,在當時全希臘軍事實力數(shù)一數(shù)二的城邦底比斯(Thebes),其中的一小部分反對亞歷山大的人趁機暴亂,他們假稱亞歷山大已戰(zhàn)死他鄉(xiāng),以此得到民眾的支持。亞歷山大得到消息后,急行軍15天到達底比斯城下,亞歷山大起初并不進攻,只是將大軍駐扎在城下,等待底比斯人改悔,他希望能夠采取仁慈的手段而非殘忍。據(jù)托勒密記述,雖然亞歷山大的態(tài)度是這樣,但坡狄卡斯(他的駐地離敵人柵欄很近)不等亞歷山大的進攻號令,就率領手下部隊首先發(fā)動進攻,阿明塔斯的部下和坡狄卡斯的部隊編在一起,看到他帶兵沖入柵欄,立刻也帶著自己的分隊跟了上去。亞歷山大看到這個局勢,擔心他們陷入因境,也就率領其余部隊攻去。 經(jīng)過艱苦的戰(zhàn)斗,底比斯人抵擋不住英勇善戰(zhàn)的馬其頓人的進攻,最終全軍崩潰,城市淪陷。馬其頓部隊,尤其是由福西亞人、普拉太人和包歐提亞地區(qū)其他各族組成的部隊,懷著憤激情緒,到處屠殺停止抵抗的底比斯人。不論是老人,小孩,還是婦女,兒童,兵鋒所向,一個不留!這種恐怖的行為簡直就如同近緣部族之間報千年仇雪萬年恨那樣的大屠殺,戰(zhàn)后全城邦幸存者一律淪為奴隸。 這次希臘大劫,由于遭劫的城邦之大和屠殺之殘酷性,以致引起參與者和希臘其他城邦極大的恐怖。遠征記的作者亞里安把這次大劫與希臘歷史上的歷次大劫做了比較,他認為,不要提米羅斯和西歐尼這二地只是筑有堡壘的小島的被攻占;不要說普拉太的被攻占;也不要說拉斯地蒙人在留克特拉和曼提尼亞兩地的失??;更不要說雅典人在伊格斯波塔密的失敗(戰(zhàn)后雅典被迫拆毀它的長城,交出大部戰(zhàn)船,失掉主權(quán)。這確實使盛極一時的雅典城邦威風掃地),哪怕是跟雅典人在西西里島遭受的慘禍比較,這次慘禍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比較這兩者,單就被屠殺的人數(shù)講,二者近似;不過,那次雅典軍的覆沒是在遠離本上的地方,而且那支部隊多數(shù)是由同盟者組成,只有少數(shù)是雅典市民。他們自己的城邦并未遭殃。那次西西里慘禍還沒有使道難者感到象底比斯這次浩劫這么驚心動魄;對希臘各城邦來說,也不象這次這樣使他們感到大難臨頭,驚惶失措。 亞歷山大把底比斯問題的最后解決交給參加攻城的盟軍決定。大家決議在底比斯衛(wèi)城駐軍,但把全城夷為平地,底比斯的領土,除圣地外,由各盟邦瓜分,所有婦孺和幸存的男子一律貶為奴隸。這種極端的殘忍迅速讓全希臘都感受到了亞歷山大的力量,那些希臘城邦有的把原先教唆他們?nèi)ブг妆人沟娜伺辛怂佬?;有的接回了原先是因為和亞歷山大要好才逃亡的逃亡者;有的部族陸續(xù)派使者來乞求饒恕,闡明他們是受了底比斯的唆使才造反的。亞歷山大這種極端的嚴厲讓全希臘都感到了害怕,為其遠征波斯免除了極大的后顧之憂。雖然后來有斯巴達國王阿吉斯起兵的事情,但是那已經(jīng)是在公元前331年了,波斯帝國已經(jīng)覆沒,留守馬其頓的安提帕特用從波斯帝國奪取的大量金錢募集四萬大軍在米加羅波利(Megalopolis)擊敗兩萬斯巴達軍隊,阿吉斯在戰(zhàn)役中陣亡。 克勞塞維茨在《戰(zhàn)爭論》中說:暴力只有在人們相信暴力會持續(xù)下去的時候才起作用。而亞歷山大的征戰(zhàn)則是這一準則的最好寫照。 亞歷山大與大流士第一次大規(guī)模會戰(zhàn)伊蘇斯戰(zhàn)役結(jié)束后,亞歷山大為了在陸地上消滅波斯的海軍,兵鋒直指地中海沿岸的城市,絕大多數(shù)城市主動投誠,但是地中海東岸中部的腓尼基城市提爾\推羅(Tyre)憑借其強大的城防不肯屈服,提爾是個歷史悠久的古城,在公元前6世紀初,古巴比倫的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圍困這座四面高墻的城市長達13年之久,提爾頑強不屈,巍然屹立,不愧是金城湯池。 對于提爾的態(tài)度亞歷山大非常氣憤,他認為要想安全的進軍埃及,必須擁有制海權(quán),而要掌握制海權(quán),必須攻破提爾,他認為一旦戰(zhàn)勝提爾,就能占有整個腓尼基;而且波斯海軍中最強大的腓尼基這部分就有很大可能轉(zhuǎn)到己方。再進一步,塞浦路斯或者主動向他投降,或者他用海軍襲擊把它占領。到那時,如果以馬其頓艦隊加上腓尼基海軍控制海面,而且塞浦路斯又已在掌中,他將穩(wěn)操制海權(quán)。對于這種堅決抵抗的城市,亞歷山大就堅決要將其摧毀,經(jīng)過7個月的艱辛攻城戰(zhàn)斗,在腓尼基歸順戰(zhàn)船的幫助下,馬其頓人終于打開了提爾的城門。為了報復提爾的堅決抵抗以及7個月來馬其頓人的犧牲,尤其是時間的耽擱,讓后來者不敢如此,馬其頓人萬丈怒火,他們不論看到什么人都狠命砍殺。有八千提爾人砍倒在血泊里。那些逃到赫丘力士廟去的,都是提爾的要人,有國王阿則米卡斯,還有一些迦太基來客,所有這些人,亞歷山大全部赦免。其他的人則都當奴隸出賣。連提爾人帶外籍人,被俘后賣出去當奴隸的共約有三萬人!這種極端的做法很快震懾了其余的城市,敘利亞巴勒斯坦的其余部分很快站到亞歷山大這邊來了,亞歷山大終于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制海權(quán)。 在攻占提爾不久,亞歷山大決心遠征埃及,兵鋒指向了加沙,加沙距海約二十斯臺地,通往這個城市的道路是根深的沙土,城對面的海分散成許多水坑。加沙城很大,建在高崗上,四圍的城墻很牢固。它是從腓尼基通往埃及路上在沙漠邊緣上的最后一座城市。亞歷山大滿以為憑借他的威望可以不戰(zhàn)而下,但是這個時候,有一個不識時務的宦官巴提斯,他征募了一支阿拉伯雇傭兵,并作好了充足的物質(zhì)準備,準備依靠他所堅信不可能被攻破的堅城加沙對抗亞歷山大的大軍。加沙的頑固頓時讓亞歷山大下定決心要將其無情的摧毀,在戰(zhàn)斗中連他本人也負了傷。有一顆從彈弓射來的石彈穿透他的盾牌和胸甲,一直打進他的肩膀。但是這絲毫不減少他摧毀加沙的決心,亞歷山大一邊調(diào)來大量的擂石器,一邊在好些地方的城墻下掏了洞,憑借馬其頓人的勇敢,加沙終于被攻下。對于堅決抵抗的加沙市民,馬其頓人一個不留,至于婦孺則都販賣為奴,讓他們徹底知道負隅頑抗者,除了死路一條,別無出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亞歷山大在提爾和加沙所展現(xiàn)的極端的殘忍為他以后兵不血刃的進入埃及這么大一塊國土提供了不可缺少的政治支持。 戰(zhàn)爭,本來就意味著流血與犧牲,克勞塞維茨在其《戰(zhàn)爭論》一再強調(diào):“戰(zhàn)爭是迫使敵人服從我們意志的一種暴力行為,而暴力的使用是沒有限度的”。為了贏得戰(zhàn)爭的勝利,手段是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因為誰也無法承擔國家戰(zhàn)敗而遭受屈辱的責任。在戰(zhàn)爭中的仁慈總是讓人容易接受,則戰(zhàn)爭中的殘忍而讓人感到戰(zhàn)爭的無情,其實這是戰(zhàn)爭的本來屬性決定的,它本來就是一種使用暴力的行為。如果要避免暴力的出現(xiàn),我們需要做的應該是避免戰(zhàn)爭,而不是在戰(zhàn)爭開始后指責其殘忍性。不是極端的仁慈就是極端的殘忍,可能是讓戰(zhàn)爭的殘酷性相對降低的一種做法,如果我們聯(lián)想一下在二戰(zhàn)中美國人的兩顆原子彈讓日本人頓時停止了抵抗,這于日本很多普通百姓來說是極端的仁慈,而于整個戰(zhàn)局來說,卻提前結(jié)束了戰(zhàn)爭,避免了更多人的死亡??v觀《亞歷山大遠征記》全書,實際上采取極端殘忍手段的城市是屈指可數(shù)的,極端殘忍的例子除了本文中提到的三例之外很少見了,而更多的城市是主動投誠的。嚴厲使人害怕,仁慈使人和解,然也。而能良好的運用懷柔與暴力,則是高明的藝術了。 當亞歷山大徹底打敗大流士,攻克巴比侖后,亞歷山大所面對的不再是波斯統(tǒng)治不夠牢固的國土,而進入了波斯人的中心地帶,按照常理來說,波斯人的抵抗應該比以前更為激烈,但是實際情況不是這樣,其中的關鍵在于亞歷山大已經(jīng)徹底擊敗了大流士。 馬基雅維利在其經(jīng)典著作《君主論》的第四章《為什么亞歷山大大帝所征服的大流士王國在其死后沒有背叛其后繼者》中,把君主國分為兩個類型,一種是由一位君主以及一群臣仆所統(tǒng)治,第二種是君主和諸侯統(tǒng)治。馬基雅維利依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認為第一種君主國不容易被打敗,但是一旦將其打敗,保有它卻是容易的。而波斯則與第一種君主國相似,大流士戰(zhàn)死后,波斯人失去了效忠的對象,亞歷山大對波斯帝國疆土的保衛(wèi)者采取了懷柔拉攏的政策,而這種政策顯然是非常合理的。 亞歷山大大帝通過有效的政治手段,牢固的穩(wěn)定了已占領地區(qū),而不需要在這些地區(qū)浪費過多的兵力,否則,以波斯帝國的龐大,憑借亞歷山大區(qū)區(qū)數(shù)萬部隊,早就分散在這廣袤的國土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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