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興

出生于甘肅民勤，成長于新疆烏魯木齊市，畢業(yè)于新疆師范大學。結業(yè)于中國藝術研究院碩士課程班?，F(xiàn)為中國美協(xié)新疆協(xié)新疆分會會員、新疆書協(xié)會員、副教授。

對生命本源的關注

第一次到田明興的畫室，我和他便談討了筆墨意趣和差異性藝術表達。在我的閱讀史中，從石濤開始強調差異性藝術表達，而不再追求相似性，這與傳統(tǒng)中國畫先判斷質量再判斷風格和類型差異的主流標準拉開了距離。主流美學是一種特殊的感知方式，掌握解釋密碼的人控制著話語權，高等文化人的身份也來自于此。在人類整個歷史中，始終都貫穿著不同社會階層對正當趣味的爭奪，每種趣味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自然的，于是便將其它的探索性趣味斥之為不自然和邪惡乖張。這種精神上的麻木，人與人之間的內心沖突和精神阻絕，正是處處可見的現(xiàn)實。我相信，只要排除固有偏見和道德訓誨的批評觀點，以科學的態(tài)度認真對待研究對像，就可以看到審美趣味的差異性，更需要在差異性否定中獲取審美公正性。

在我的審美判斷中，一直覺得田明興非常清晰地描繪著宇宙美好屬性的抒情圖景，這跟我研究過的大部分國畫家都不同。顯然，我最初看他的山水畫時，似乎有點“貌不驚人”，但細讀他的各種皴筆及線條之后，便知他是一個性格穩(wěn)重的學者型書畫藝術家。因此，對田明興書畫藝術進行全新的解釋，首先要回到作品本身的探索性、提示性和差異性。譬如，在《南山人家》、《牧野圖》、《塞外春意圖》、《五月天山別樣情》、《邊塞詩意圖》等作品中，他為了探索一種能夠用來表現(xiàn)天山石頭結構的筆墨方式，通過認真的寫生把從天山地理地貌中抽象出來的皴法表現(xiàn)出來。在他的天山系列山水畫中，筆墨皴法和畫面結構有宋人的理趣，但具體的皴法表現(xiàn)形式卻不一樣?；蛘吒_切地說，有時看上去與石濤、范寬、沈周的筆皴手法有些相似，但是田明興的最終目的不在于筆墨皴法，而在于通過寫生達到心靈在場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與人生感悟的真切表達。有幸的是，在田明興保存下來的大量寫生畫冊中，我曾看到過他多年來持之以恒的寫生與速寫。有時候他面對一棵普通的樹，盡量從不同角度畫好幾遍，用線反復勾勒，認真地刻畫出它的結構特點，包括不同樹的枝干的微妙變化。

有一天中午，田明興告訴我，相對于近年來畫壇流行的風格化、樣式化，以及對前人某家某派、某種筆墨樣式的符號化堆砌，他很坦誠地用一系列山水畫新作再一次表征了寫生與速寫的重要性。正如范寬所言：“前人之法未嘗不近取諸物，吾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吾與其師于物者，未若師諸心?！狈秾挼淖髌范际菑膶懮衼恚瑥纳钪衼?，而田明興則通過扎實的寫生方法，回歸到古人同樣的創(chuàng)作感悟，從自然中總結出符合新疆山水的具體筆法，身體力行地實踐了范寬的寫生理想。 田明興完全可以不為生計而純粹地畫畫，現(xiàn)在愈加渴望避開一切繁雜事務，對繪畫中人文價值和現(xiàn)實精神的追求，將使他以更獨特的藝術圖式，去探索更加引人入勝的豐富內涵。在山水畫流于模仿、抄襲、復制、迫于相片真實而走上毀滅或粗野之路的當下，田明興的山水畫表現(xiàn)了獨一無二的審美情趣的價值與意義。通過這幾天的研究，我從田明興書法功力的深厚，以及從點畫、章法的精巧中，已經感覺到他的精神、胸襟、氣質修養(yǎng)。他在山水畫中善于融入抒情的詩意，其中有原始、壯美、歡樂、吉祥和純凈。這種美學理想與精神訴求，使他的山水畫主要以簡勁筆法繪山之外形，在近景中把山石畫得筆筆見力，或把樹干勾勒得清勁灑脫，使層層山巒回還，與雄偉壯麗的群山緊密結合。對于遠山的輪廓，他往往用書法的功力，以淡墨筆筆揮寫，力求在真實明快中凸顯極強的法度，中間以云氣分出前后景關系，體現(xiàn)出整體上具有他所追求的風骨和筆力追求。

由天津美術出版社出版《田明興畫集》之后的幾年里，田明興很客觀地回顧了自己的繪畫經歷，總結了階段性的創(chuàng)作成果，尤其是天山系列小幅型山水畫的美學意義和收藏價值，再加豐富的生活經歷，造就了田明興風格獨特的藝術語言，造就了與眾不同的差異性抒情題材。此時此刻，我所知的一切語言都助我進入田明興的藝術表達中，經由這種不尋常的審美迂回，我盡可能地接近他的心靈世界。顯然，田明興的繪畫所要表現(xiàn)的核心狀態(tài)，不單純強調繪畫的時尚與新穎，更關注文化品格本身，希望走向中國畫的精神高度和人性深度。我相信，當藝術成為了一種盡責的實踐時，他對藝術本質的生命熱枕，對生命本源的關注，把我的癡迷和幻想從嘮叨中拯救出來。他通過如此真誠地潛入意義的深淵，使我最樸素的言辭染上了克制的色彩。

最近幾年，小幅型寫意山水畫成為田明興最愛表現(xiàn)的題材，他堅持藝術自律法則，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是一種自由的心性體驗，不是草擬產品說明書，或是提出某個哲學問題。作為一個學者型山水畫家，田明興沉迷于畫他心中的山水畫，任何形式都是一個虛無深淵的門檻。從田明興藝術史上，可以看出他的藝術探索正是將寫生作為起點，進而追求傳神與創(chuàng)造意境。對于中國畫家來說，寫實而能空靈，才是寫實與寫意的內在一致性，而非人們所想象的二者對立。他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繪畫語言的同時，也攜帶著嶄新的藝術觀念在山水畫創(chuàng)作道路上鼎力前行。他在表達物體面貌、筆墨意趣和氛圍塑造方面，擁有深厚的功底和獨到的見解，這些因素在他早期的《田明興畫集》中可以窺見。對自然法則的靈敏，使其作品不自覺地流露出精致細膩、意蘊豐富的視覺效果。與此同時，他還將寫意山水畫當作認知的表達良途，并且不厭其煩地到祖國各地寫生、描繪、對照、判斷和體驗，在其作品中流出的心性經驗，正是他對待藝術一顆恒定之心的體現(xiàn)。可以肯定地說，差異性審美趣味為他提供了想象的終極自由，因為他是具有高度倫理學特征的藝術家。

在傳統(tǒng)繪畫被新觀念、新媒體、裝置甚至行為等藝術擠壓和沖擊的當下，田明興堅持對前人表現(xiàn)山水的方法認真研究。古人畫山水多是一種寫意模式，主要以勾線為主，用線條的不同皴法組合表現(xiàn)出類似山水的符號形式。而田明興在表現(xiàn)山水的時候，更注重新疆山水的質感和運動中的氣勢，以及由山水的千變萬化而產生的節(jié)奏感與浸潤感，使觀者如聞其聲，靈魂沐浴在陽光清流之中。他在傳統(tǒng)基礎上融合了他對客觀景物的感受與理解，進而重新創(chuàng)造一種適合他的皴法。這種技巧是把現(xiàn)代性理念與傳統(tǒng)筆墨，如點、線的筆墨形，物象的穿插，色與墨的互滲等都交織在一起，而不是用一種既成的技巧和圖式去畫。在田明興看來，如果畫一幅畫，不是表達畫者真實感受到的生活，就是純粹的筆墨游戲，他想表現(xiàn)的并非只是筆精墨妙，而是藉筆墨表現(xiàn)真切的生活和自己的感受。田明興對我說，人和自然的關系是中國藝術所要表達的美學目標，畫家在心靈和自然造化之間搭建起對話的通道，使他的山水畫不追求過于突出的形式，而是將其隱藏在造境之中。他還說山水畫造境的目的和生成過程要合乎自然，并且在表現(xiàn)意象的時候同時折射出人的內心，這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的極高境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

在一種單純的憂郁中，我盡力排除外部的美學擾動，很自信地轉向田明興的內心之景，以便幫他激活差異性藝術表達。這其實就是從戶外繪畫創(chuàng)作中，孕生出的一種山水畫寫生美學，他要借助筆墨圖式來捍衛(wèi)自身的心性經驗、文化印記、歷史認知、信念和夢想，藉此跟政治波普、玩世主義和寫實派剝離?；蛘吒_切地說，他要訴說山水畫家最純真的內在信念，保持跟布滿詭異符號的當代藝術的精神距離。不難發(fā)現(xiàn)，田明興從少年時代就開始潛心研究石濤、王蒙、董其昌、范寬、沈周、龔賢、石谿等歷代山水畫大師的書畫作品，通過學習大師們所營造的純粹氛圍與震撼張力，尋找表達自我與世界的關系，以及對身邊事物的審美態(tài)度。在當代山水畫領域，田明興是極有個性的探索者，在純粹的書畫創(chuàng)作中體驗著對藝術精神的本質追尋。他對傳統(tǒng)審美源泉的重新演繹，為觀眾帶來心靈的感觸，也將人們帶入對現(xiàn)代生活的審視和思考中。這是當代山水畫差異性趣味在美術中覺醒的重要征兆。

坦誠地說，對繪畫語言的解讀與闡釋，我傾向于否認某些論者缺乏想象力的推測，他們認為傳統(tǒng)觀念上的圖像描繪的目標，符合國家美學旨在建構戲劇性族群記憶的精神和性情，但這段嚴酷的考驗無疑是不能忽視的。眾所周知，盲目哄抬價格的當代藝術開始出現(xiàn)萎縮、無力和情調化的傾向，也存在著利益集團的忽悠與狂歡，更有著丟失大眾、曲高和寡的危險。在這種文化語境中，田明興山水畫作品的積極意義是值得珍視的，他的不可復制性不僅在于其被人津津樂道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成果，更在于他通過自己獨特的心性經驗和書畫探索，以數(shù)十年如一日沉潛于創(chuàng)作，其藝術理想與追求，直指中國畫創(chuàng)作的基礎美學與筆墨語言，將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完美典雅和率意天然，視為自己綜合性的藝術追求。

近幾年來，田明興的藝術創(chuàng)作在傳統(tǒng)題材研究、小幅山水以及在中國畫的筆墨、構圖、色彩等領域有了不同凡響的拓展，展現(xiàn)出田明興出入于寫生、寫意，暢行于書法、山水之間，融會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審美理想。實際上，田明興選擇的道路是一條回溯傳統(tǒng)而創(chuàng)新的道路。在中國美術史上，人們能夠看到不同歷史時期的文藝革新，但每一次的文藝革命大都是以復古為革新，例如韓愈的古文運動。董其昌對于古畫的推崇，是因為他覺得當世的東西越來越俗，越來越不著邊際，所以去古人那里尋找一種穩(wěn)定的、可以依靠的東西。黃賓虹也是這樣，他不斷回溯南北畫派的歷史，試圖建立起自己的藝術文脈和評估系統(tǒng)，從中獲得一種創(chuàng)造的信心?？梢詳喽ǎ锩髋d用充滿想象空間的繪畫語言，以及輕松灑脫的畫面，呈現(xiàn)出了自己對當代社會中物質與精神、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落差的思考和探究，形成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就山水畫而言，田明興更像一個心靈的獨旅者，他以山水畫為媒介，賦予畫面文化內涵和精神力量，用生動靈活的皴筆，由微妙色彩和豐富層次構成的筆墨意趣，為激活差異性審美趣味提供了新范式。

總而言之，田明興的書畫藝術無非是借用自然山水的形而超越形的表現(xiàn)。而他從國家畫院深造回來之后創(chuàng)作的作品，更增加了對生命本源的關注以及歷史認知感，平淡天然，表達了一種天地悠悠空闊高遠的永恒。這說明只有提高自己的學理修養(yǎng)和審美趣味，才能畫出這種具有探索性的小幅型山水畫。這種小幅型山水畫不能光靠筆墨的宣泄，筆墨也應圍繞內心的展示來具體使用。畫家內心里要先有這種品格和學識，筆墨才能隨之將這種意趣表現(xiàn)出來。因此，繪畫在發(fā)現(xiàn)事物的內在本性并表現(xiàn)其本質時，就成為揭示普遍與單一的手段。在這種審美視野中，田明興那些富于絕妙的筆墨關系的山水畫，才能夠釋放出一種莊嚴而神秘的美學力量。然而，田明興對此還不滿足，依然感到還沒有探索到盡頭，他始終被一種不可抗拒的美學需求，推向充滿差異性趣味的藝術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