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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卷七上第二十山木

 吾行的天涯 2015-06-24
卷七上第二十山木
  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骨f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棺映鲇谏?,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于莊子曰:「昨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xiāng)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吾學(xué)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yè);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須臾離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憂?!故心献釉唬骸妇贾g(shù)淺矣!夫豐狐文豹,棲于山林,伏于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zāi)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灑心去欲,而游于無人之。南越有邑焉,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樸,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可葬。吾愿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咕唬骸副似涞肋h(yuǎn)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咕唬骸副说烙倪h(yuǎn)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yuǎn)矣!故有人者累,于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游莫之國。方舟而濟于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于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宮奢為衛(wèi)靈公賦斂以為鐘,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shù)之設(shè)?」奢曰:「一之間,無敢設(shè)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fù)歸于樸?!缓跗錈o識,儻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傅,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涂者乎!」
  孔子圍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棺訍核篮??」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后;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墮,名成者虧?!皇肴スεc名而還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于狂;削跡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zé)于人,人亦無責(zé)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子曰:「善哉!」辭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群,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況人乎!
  孔子問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魯,伐樹于宋,削跡于衛(wèi),窮于商周,圍蔡之間。吾犯此數(shù)患,親交益疏,徙友益散,何與?」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fù)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fù)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yuǎn)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箍鬃釉唬骸妇绰劽?!」行翔佯而歸,絕學(xué)捐書,弟子無挹于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雽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緣,情莫若率。緣則不離,率則不勞。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弧?br>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系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cè)視,振動悼栗,此筋骨非有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征也夫!」
  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jù)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猋氏之風(fēng),有其具而無其數(shù),有其聲而無宮角。聲與人聲,犁然有當(dāng)于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渴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dá),爵祿并至而不窮。物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于鷾鴯,目之所不宜處,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卒?」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不能有,性也。圣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莊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之顙,而集于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執(zhí)彈而留。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zhí)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形;異鵲從而利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咕鑿椂醋?,虞人逐而之。莊周反入,三日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于濁水而迷于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游于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庭也?!?br>  陽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卷七下第二十一田子方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數(shù)稱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shù)當(dāng),故無擇稱之?!购钤唬骸溉粍t子無邪?」子方曰:「有?!乖唬骸缸又畮熣l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前立臣而語之曰:「遠(yuǎn)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xué)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為我累!」
  溫伯雪子適齊,舍于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見也?!怪劣邶R,反舍于魯,是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明日見客,又入而嘆。其仆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退一成規(guī)、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嘆也?!怪倌嵋娭谎?。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顏淵問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塵,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道,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滔乎前,而所以然而已矣?!怪倌嵩唬骸笎?!可不察與;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方而入于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則存,是入。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guī)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與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于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br>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發(fā)而干,蟄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獨也?!估像踉唬骸肝嵊涡挠谖镏??!箍鬃釉唬骸负沃^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jì)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游是。」老聃:「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游乎至樂,謂之至人?!箍鬃釉唬骸冈嘎勂洹!乖唬骸覆菔持F,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怒哀樂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者若棄泥涂,知身貴于隸也。貴在于我而不失于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箍鬃釉唬骸阜蜃拥屡涮斓?,而猶假至言以修。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猶酰雞與!微夫子之發(fā)吾覆,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br>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骨f子曰:「魯儒?!拱Ч唬骸概e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時;履句屨者,知地形;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不號于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zhuǎn)萬變而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百里奚爵祿不入于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礡。曰:「可矣,是真畫者也?!?br>  文王觀于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zāi)?。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于是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刮耐踉唬骸溉粍t卜?!怪T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無,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于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四竟。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wù)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丈人昧然而不應(yīng),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于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論剌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fā)之,適矢復(fù)沓,矢復(fù)寓。當(dāng)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于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于中也殆夫!」
  肩吾問于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神經(jīng)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xì)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有?!?br>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楚未始存也。卷七下第二十二知北游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隱(上分下廾)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袂骸赴?!予知之,將語若?!怪杏远渌?。知不得問,反于帝宮,見黃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怪獑桙S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还试唬骸簽榈勒呷論p,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唤褚褳槲镆玻瑥?fù)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徙,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jì)!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徙,吾又何患!故萬一也。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fù)化為神奇,神奇復(fù)化為臭腐。故曰:天下一氣耳?!皇ト斯寿F一?!怪^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yīng)我,非我,不知應(yīng)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圣人者,地之美而達(dá)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秋豪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于天矣!
  嚙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缺睡寐。被衣大說,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舜問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問于老聃曰:「今日晏閑,敢問至道?!估像踉唬骸溉挲R戒,疏(上艸下瀹)而,澡雪而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有倫生于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dá)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肢,慮恂達(dá),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yīng)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圣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圣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乎其終則復(fù)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于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圣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守。調(diào)而應(yīng)之,德也;偶而應(yīng)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郄,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其天弢,墮其天(上失下衣)。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wù)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br>  東郭子問于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子曰:「期而后可?!骨f子曰:「在螻蟻?!乖唬骸负纹湎滦埃俊乖唬骸冈诙敯??!梗骸负纹溆滦??」曰:「在瓦甓?!乖唬骸负纹溆跣埃俊乖唬骸冈谑耗??!箹|子不應(yīng)。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zhì)。正、獲之問于監(jiān)市履狶也,每下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相與游乎無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而閑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女可)荷甘與神農(nóng)同學(xué)于老龍吉。神農(nóng)隱幾,闔戶晝瞑。(女可)荷甘日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nóng)隱幾擁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fā)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缸吊聞之,曰:「夫體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而非道也?!褂谑翘┣鍐柡鯚o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褂譄o為,無為曰:「吾知道?!乖唬骸缸又?,亦有數(shù)乎?」曰:「有?!乖唬骸钙鋽?shù)若何?」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dāng)?shù)也?!固┣逡灾砸矄柡鯚o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nèi)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dāng)名。」無曰:「有問道而應(yīng)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yīng)。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yīng)應(yīng)之,是無內(nèi)也。以無內(nèi)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宇宙,內(nèi)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br>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于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冉求問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求失問而退。明日復(fù)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晃羧瘴嵴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末應(yīng)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圣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br>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换馗移溆?。」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nèi)不化,今之人,內(nèi)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氏之,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上下韭)也,而況今之人乎!圣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謂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wù)乎人之所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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