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舉
吾丘衍
一舉曰:
蝌蚪為字之祖,象蝦蟆子形也。今人不知,乃巧畫形狀,失本意矣。上古無筆墨,以竹梃點(diǎn)漆,書竹簡上;竹硬漆膩,畫不能行,故頭粗尾細(xì),似其形耳。古謂筆為聿,倉頡書從手持半竹,加畫為聿( ),秦謂不律,由切音法云。
二舉曰:
今之文章,即古之直言;今之篆書,即古之平常字,歷代更變,遂見其異耳。不知上古初有筆,不過竹上束毛,便于寫畫,故篆字肥瘦均一,轉(zhuǎn)折無棱角也。後人以真草行,或瘦或肥,以為美茂。筆若無心,不可成體,今人以此筆作篆,難于古人尤多,若初學(xué)未能用時(shí),略于燈上燒過,庶幾便手。
三舉曰:
學(xué)篆字,必須博古,能識(shí)古器,其款識(shí)中古字,神氣敦樸,可以助人。又可知古字象形、指事、會(huì)意等未變之筆,皆有妙處,于《說文》始知有味矣。前賢篆乏氣象,即此事未嘗用力故也。若看模文,終是不及。
四舉曰:
凡習(xí)篆,《說文》為根本,能通《說文》,則寫不差,又當(dāng)與《通釋》兼看。
五舉曰:
字有古今不同,若檢《說文》,頗覺費(fèi)力,當(dāng)先熟於《復(fù)古編》,大概得矣。
六舉曰:
篆書多有字中包一二畫,如日字、目字之類,若初一字內(nèi),畫不與兩頭相粘,後皆如之,則為首尾一法;若或接或不接,各自相異,為不守法度,不可如此。又圓點(diǎn)、圓圈,小篆無此法,古文有之??谧肿魅切?,不可引用,學(xué)者慎勿於難寫處妄意增入。
七舉曰:
篆法扁者最好,謂之蜾扁,徐鉉謂非老手莫能到,《石鼓文》是也。
八舉曰:
小篆一也,而各有筆法,李斯方圓廓落;李陽冰圓活姿媚;徐鉉如隸無垂腳,字下如釵股,稍大;鍇如其兄,但字下如玉箸,微小耳;崔子玉多用隸法,似乎不精,然甚有漢意;李陽冰篆多非古法,效子玉也,當(dāng)知之。
九舉曰:
寫成篇章文字,只用小篆,二徐、二李,隨人所便,切不可寫詞曲。
十舉曰:
小篆俗皆喜長,然不可太長,長無法,以方楷一字半為度,一字為正體,半字為垂腳,豈不美哉。腳不過三,有無可奈何者,當(dāng)以正腳為主,餘略收短,如幡腳可也。有下無腳字,如坐 、 、 等字,卻以上枝為出,如草木之為物,正生則上出枝,倒懸則下出枝耳。 十一舉曰: 凡寫牌匾,字畫宜肥,體宜方圓。碑額同此,但以小篆為正,不可用雜體。 十二舉曰: 以鼎篆、古文錯(cuò)雜為用時(shí),無跡為上。但皆以小篆法寫,自然一法。此雖易求,卻甚難記,不熟其法,未免如百家衣,為識(shí)者笑。此為逸法,正用廢此可也。 十三舉曰: 凡囗,圈中字,不可填滿,但如斗井中著一字,任其下空,可放垂筆,方不覺大。圈比諸字亦須略收。囗不可圓, 亦不可方, 只以炭墼范子為度自好。若 等字,須更放小,若印文中扁“口”字,及子字上“口”,卻須略寬,使“口”中見空稍多,字始渾厚,漢印皆如此。 十四舉曰: 寫篆把筆,只須單鉤,卻伸中指在下夾襯,方圓平直,無有不可意矣。人多不得師傳,只如常把筆,所以字多欹斜,畫不能直,且字勢(shì)不活也。若初學(xué)時(shí),當(dāng)虛手心,伸中指,并二指,于幾上空畫,如此不拗,方可操筆,此說最是要緊,學(xué)者審之,其益甚矣。 十五舉曰: 凡篆大字,當(dāng)虛腕懸筆,手腕著紙,便字不活相。多有人不能用筆,用棕櫚條及紙筒等物,皆俗夫所為,士大夫不可用此。 十六舉曰:漢篆多變古法,許慎作《說文》,所以救其失也。 十七舉曰: 隸書人謂宜扁,殊不知妙在不扁,挑撥平硬,如折刀頭,方是漢隸?!稌w括》云:方勁古拙,斬釘截鐵,備矣。隸法頗深,具其大略。 十八舉曰: 漢有摹印篆,其法只是方正,篆法與隸相通,後人不識(shí)古印,妄意盤屈,且以為法,大可笑也。多見故家藏得漢印,字皆方正,近乎隸書,此即摹印篆也。王俅《嘯堂集古錄》所載古印,正與相合。凡屈曲盤回,唐篆始如此,今碑刻有顏魯公官誥尚書省印,可考其說。 十九舉曰: 漢、魏印章,皆用白文,大不過寸許,朝爵印文皆鑄,蓋擇日封拜,可緩者也。軍中印文多鑿,蓋急于行令,不可緩者也。古無押字,以印章為官職信令,故如此耳。自唐用朱文,古法漸廢,至宋南渡,絕無知者,故後宋印文,皆大謬。 二十舉曰: 白文印,皆用漢篆,平方正直,字不可圓,縱有斜筆,亦當(dāng)取巧寫過。 二十一舉曰:
三字印,右一邊一字、左一邊兩字者,以兩字處與為一字處相等,不可兩字中斷,又不可十分相接。
二十二舉曰:
四字印,若前二字交界略有空,後二字無空,須當(dāng)空一畫地別之。字有有腳、無腳,故言及此。不然一邊見分、一邊不見分,非法度也。
二十三舉曰:
軒齋等印,古無此式,惟唐相李泌有“端居室”三字印,白文玉印,或可照例。終是白文,非古法,不若只從朱文。
二十四舉曰:
朱文印,或用雜體篆,費(fèi)詞說可也。
二十五舉曰:
不可太怪,擇其近人情者,免并碑蓋、印章等字,最為第一。
二十六舉曰:
凡姓名表字,古有法式,不可隨俗用雜篆及朱文。
二十七舉曰:
白文印,必逼于邊,不可有空,空便不古。
二十八舉曰:
朱文印,不可逼邊,須當(dāng)以字中空白得中處為相去,庶免印出與邊相倚無意思耳。字宜細(xì),四旁有出筆,皆滯邊,邊須細(xì)於字,邊若一體,印出時(shí)四邊虛,紙昂起,未免邊肥於字也,非見印多,不能曉此。粘邊朱文,建業(yè)文房之法。
二十九舉曰:
多有人依款識(shí)字式作印,此大不可,蓋漢時(shí)印文不曾如此,三代時(shí)卻又無印,學(xué)者慎此?!吨芏Y》雖有璽節(jié)及職金掌辨其美惡,楬而璽之之說。注曰:“印,其實(shí)手執(zhí)之節(jié)也?!闭婵套秩缜厥檄t,而不可印,印則字皆反矣。古人以之表信,不問字反,淳樸如此。若戰(zhàn)國時(shí),蘇秦六印,制度未聞?!痘茨献?人間訓(xùn)》曰:“魯君召子貢,授以將軍之印。”劉安寓言,而失詞耳。
三十舉曰: 道號(hào),唐人雖有,不曾有印,故不可以道號(hào)作印用也。三字屋匾,唐卻有法。
■學(xué)吳讓之印要學(xué)寫他的篆書,體會(huì)吳讓之何處輕何處重的感覺。
■粗邊原為封泥式.但封泥多殘破,光潔便不類,而真正善學(xué)封泥者,也下在形式上照搬,更不效法其粗濁的印邊,面是取其線條樸拙、雄厚。
■黃牧甫與漢印并不矛盾。黃本來就從漢印出來,尤其白文,只是有了個(gè)性色彩,得漢印之精神,不襲漢印之貌了。吳讓之的白文印也有漢味,朱文印距漢較遠(yuǎn),是從鄧石如而來的,以小篆作印。此二人都可學(xué),且黃牧甫早年也學(xué)吳讓之。不同是黃較剛健,吳較內(nèi)含筋骨。以我看來,趙之謙雖為‘革命家”,創(chuàng)造很多,但在成熟度上不及黃、吳二位。至于吳昌碩,也學(xué)過吳讓之,但與黃牧甫距離較遠(yuǎn),一雄渾,—峻拔,不宜同時(shí)學(xué)。所以,不必一定列什么時(shí)序表。黃牧甫、吳讓之和漢印、秦印可以同時(shí)進(jìn)行的。
■齊自石、來楚生這類印章,宜從氣勢(shì)、力量、精神著眼,而不宜太重章法形式。章法形式往往因小大大。當(dāng)然,章法形式也是組成氣勢(shì)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氣勢(shì)在于線條。
■黃氏(牧甫)之線條精粹有味,看似乎直,而有一種猛利生辣之氣,有一種似巧而若拙的味道。這樣,韻味就強(qiáng)得多了。
■黃印并非僅僅橫平豎直,除了篆法上的變化之外,還得注意線條的粗細(xì),輕重變化,還有方圓結(jié)合的問題。
■趙叔孺的精能在于朱文多字印的趙之謹(jǐn)一路,那是非常穩(wěn)妥精妙的。趙叔孺少字印,我覺得也平常,穩(wěn)健而己??虘T小印,放大便覺勉強(qiáng),力不從心,所以趙印大作似不十分高妙。
■臨摹吳讓之的作品,宜更注重其下刀的隨便,不經(jīng)意之態(tài),但還是很準(zhǔn)確的。如果把重點(diǎn)放在如何把外形學(xué)象,就往往得不到舒展自如的氣息了。
■臨印勿去理會(huì)若隱若現(xiàn)的漫漶效果,刻整齊和完美。朱文線條細(xì)了,打印泥自然會(huì)形成這種效果。
■吳讓之篆刻重在線條的風(fēng)神飄逸,流走自如,他又不同于趙之謙的細(xì)勁嚴(yán)瑾,他更表現(xiàn)一種有輕有重的行刀酣暢感覺,十分自如、十分隨意輕松,但刀下又十分準(zhǔn)確到位。
■來楚生印不易學(xué),至少得有點(diǎn)吳昌碩的基礎(chǔ),然后在此基礎(chǔ)上變吳昌碩的渾厚線條,突出來楚生線條的鋒芒感,“刀意”。
■趙之謙印章整體上較平穩(wěn),朱文則較飄逸,白文印應(yīng)注重線條的凝重,棉里藏針的力度,也不要一味渾厚。
■學(xué)浙派,我覺得一是要“切”得銳利,二是又不要切得太瑣碎,而呈小氣。
■齊白石、來楚生,吳昌碩這三人的印章,各不相同。我以為倒是吳昌碩略好掌握,多少學(xué)得象;齊白石不易得其氣勢(shì),而來楚生用刀復(fù)雜,有沖有切,有向線有背線,較難掌握。
■平行踐的間距不一,是黃牧甫的慘淡經(jīng)營手法之一,藉以打破過于一律的板刻,不能忽視。
■齊白石的作品千萬不要刻意去學(xué)得形似,而是主要去體會(huì)他那種行筆用刀的勁挺健直之勢(shì),體會(huì)一瀉千里的氣勢(shì),如在形式上摹擬,將來一輩子也跳不出來。
■臨印的要求是像,所以很多人都臨得很小心。但這也造成一個(gè)問題,由于下刀的小心翼翼,而致線條的酣暢有力表現(xiàn)不出來,精神上往往不像了。具體地說,齊白石一類的,太小心了,絕對(duì)沒有他作品的那種精神;但陳巨來確是由相到細(xì),慢慢刻出來的,因此慢慢的修改,也可以做出來。不能一概而論,而要視作品風(fēng)格而定。
■其實(shí)學(xué)趙之謙也宜注意線條的沉實(shí)感。趙之謙的“龍自然室”之類便過于輕飄。而“佛生”之類才線務(wù)藍(lán)藉有致,意志安祥。即使大家的作品,我們學(xué)習(xí)之時(shí)宜有所選擇。
■黃牧甫的線條感覺生辣勁直,截面呈方形,不能作起伏綿軟狀;橫與橫之間間距不一,也是黃牧甫的常用手法,藉此打破平衡。
■封泥的優(yōu)點(diǎn)主要在于樸拙的線條,以及這種線條所造成的厚重渾穆感覺,千萬不要去仿效它的粗邊,粗邊非但僅只是封泥的外形,不是它的精神實(shí)質(zhì),而且可以說是它的缺點(diǎn)。
印章要論
(明)朱簡
印始于商周,盛于漢,沿于晉,濫觴于六朝,廢弛于唐宋,元復(fù)變體,亦詞曲之于詩,似詩而非詩矣。
印譜自宣和始,其后王順伯、顏叔夏、晁克一、姜夔、趙子昂、吾子行、楊宗道、王子弁、葉景修、錢舜舉、吳思孟、沈潤卿、郎叔寶、朱伯盛,為譜者十?dāng)?shù)家,譜而譜之,不無遺珠存礫、以魯為魚者矣。今上海顧氏以其家所藏銅玉印,暨嘉禾項(xiàng)氏所藏不下四千方,歙人王延年為鑒定出宋元十之二,而以王順伯、沈潤卿等譜合之木刻為《集古印藪》,裒集之功可謂博矣。然而玉石并陳、真贗不分,豈足為印家董狐耶?
石鼓文是古今第一篆法,次則嶧山碑、詛楚文。商周秦漢款識(shí)碑帖印章等字,刻諸金石者,庶幾古法猶存,須訪舊本觀之。其他傳寫諸書及近人翻刻新本,全失古法,不足信也。
商周款識(shí)內(nèi)有形象、假借等字,與今意義不同,不深考據(jù)不可妄用。
大禹衡岳碑、比干銅盤銘、滕公墓銘、延陵季子碑、碧落碑、夢(mèng)英十八體,皆謬妄之書,不可法。 許氏《說文》為習(xí)篆要書,然字畫全非漢法,元刻頗佳。今之《說文韻譜》又出近代翻本,內(nèi)有新增俗字,與漢意義已自舛悖。《說文》而下書,皆后人鑿說,不可為據(jù)。
《洪武正韻》正沈韻之失,許氏《說文》正漢字之失。然《正韻》不用于唐詩,《說文》不用于漢印,其理一也。
《泉志》載歷代錢幣之文,可考文字之變。
楊用修曰:“夢(mèng)英好篆書而無古法,其自序云:落筆無滯,縱橫得宜,大者縮其勢(shì)而漏其白,小者均其勢(shì)而伸其畫。此正為病處。”今作印字亦犯此病,惜不令用修一砭之耳。
吾子行曰:“崔子玉寫張平子碑多用隸法,不合《說文》,卻可入印,全是漢人篆法故也,別有一本乃隸書。”
王弇州先生曰:“夏承碑有四分之篆,皇象天發(fā)神讖碑有五分之篆,此即所謂八分書法?!?
吾子行曰:“漢有摹印篆,其法只是方正,與隸相通?!倍Z得之矣,有益之,多則減,少則增,已開繆篆之門。而曰:“上字之尾如作下字之頭,右字之左如作左字之右?!笔呛握f也?
又曰:“文有空處,懸之最佳,不可妄意伸開或屈曲,務(wù)要填滿?!?
字有難措手,不屈曲填滿不能藏拙,一染此習(xí)則流為繆篆。與今字印直五十步之間耳。予故曰:“習(xí)印當(dāng)如鐘元常學(xué)書,張南本畫火,須出人頭地,若畫虎類狗,固自下乘,而刻鵠者亦是庸夫之見。
又曰:“表字只用二字為正。近人或并姓氏于上,若作‘某甫,古雖有此稱,系他人美己,卻不可入印?!卑垂湃俗钟”赜行眨癫挥眯眨嗪喪≈?,或可從俗,而“氏”字在宋元方有,亦非漢晉六朝法也。
又曰:“款識(shí)字不可作印。三代時(shí)卻又未有印?!庇衷唬骸鞍孜挠∮么拮佑駥憦埰阶颖献?,及漢器并碑蓋等字為最?!庇衷唬骸疤朴弥煳?,古法盡廢。”又曰:“朱文印或用雜體篆?!卑矗喝磭L無印,朱文不始于唐,漢器豈非款識(shí)?雜體何施朱文?此余所不解者。
周公謹(jǐn)曰:“作者苦心,正須識(shí)者珍重,若不珍重,作亦徒然,不如不作,故不刻者有十:篆不配不刻,器不利不刻,興不到不刻,力不余不刻,遇俗子不刻,不是識(shí)者不刻,強(qiáng)之不刻,求之不專不刻,取意不佳不刻,非明窗凈幾不刻。而后刻之,則無有不精者矣?!庇嘁嘣唬骸白R(shí)者珍重亦須作者精詣,若不精詣則不可作。故不可刻者四:不通文意不可刻,不精篆學(xué)不可刻,筆不信心不可刻,刀不信筆不可刻。有不可刻而刻之,則無有不謬者矣。 又曰:“一畫失所如壯士折一肱,一點(diǎn)失所如美女眇一目?!?
沈從先曰:“漢晉印章傳至于今,不啻鐘、王法貼。何者?法帖猶藉二人臨摹,非真手跡,至若印章,悉從古人手出,刀法、章法、字法具在,真足襲藏者也。
又曰:“奇不欲怪,委曲不欲忸怩,古拙不欲做作?!苯袢瞬还植恢^之奇,不忸怩不謂之委曲,不做作不謂之古拙,學(xué)無淵源耳。
又曰:“馮虎、王象之類以形作字,惡甚。”按:古人多用象形,鳥獸、龍虎、人物之類作印,正如今之花押,原無道理,不過防奸偽設(shè)耳,豈知其為王象、馮虎邪?存而不論可也。
楊長倩曰: “ 立志不虛則見聞必寡,賞鑒不博則杜撰必多。縱能獨(dú)創(chuàng)一家,終墮野狐下乘,是以有志之士。秦璽漢章,不徒見其文,如見其人,或成有疾徐,或興有濃淡,雖破壞完缺,必洞見其血脈而后已?!?nbsp; 魚蟲鳥獸之文,不經(jīng)師授,八體六書之辯,精入絲毫,少有偽謬,遺譏識(shí)者,自當(dāng)窮究偏旁,博縱形象,既曉篆法,后論運(yùn)刀。
執(zhí)刀須拔山扛鼎之力,運(yùn)刀若風(fēng)云雷電之神。
秦漢若出宋元,亦為杜撰,蓋字未見秦漢以上碑帖印章款識(shí)者,定是有故,當(dāng)細(xì)推求,古篆若無,求之漢隸,漢隸再無,則不可作。如以 “ 闇 ” 作 “ 暗 ” ,以 “ 盦 ” 作 “ 庵 ” ,以 “ 鬲 ” 作 “ 窩 ” 之類,皆后人牽強(qiáng)鑿說。
先秦以上印,全有字法,故漢晉莫及。然漢晉雖以章奪字,而字尚完。其增損不成字樣者,近代印也,不可為法。趙凡夫曰: “ 今人不會(huì)寫篆字,如何有好?。?”
摹印家不精石鼓、款識(shí)等字,是作詩人不曾見《詩經(jīng)》、《楚辭》,求其高古,可得乎哉!
以商周字法入漢印晉章,如以漢魏詩句入唐律,雖不妨取裁,亦要渾融無跡。以唐元篆法入漢晉印章,如以詞曲句字入選詩,決不可也。摹古印如擬古詩,形似易而神理難。以臆為古與以拙為巧淺為樸,殘破其刀法而色取于古人,此何異優(yōu)孟衣冠而壽陵余子之步也。
李陽冰云: “ 摹印有四:功侔造化,冥受鬼神謂之神;筆墨之外,得微妙法謂之奇;藝精于一,規(guī)矩方圓謂之工;繁簡相參,布置不紊謂之巧。 ” 雖為印說,卻是套語。又,篆法云: “ 點(diǎn)不變謂之布棋;畫不變謂之布算;方不變謂之斗;圓不變謂之環(huán)。 ” 此卻是印中實(shí)用語。
張懷瓘云: “ 古文篆籀,書之祖也,都無節(jié)腳,蓋欲方而有規(guī)、圓不失矩,如人露筋骨乃病也。 ”
古書法云: “ 肥字須要有骨,瘦字須要有肉,字要骨格,肉須裹筋,筋須藏肉,字中有筆,筆中無鋒,放意則荒,取妍則拙,行行要有活法,字字要求生動(dòng),小心布置,大膽落筆,草書尤忌積薪束葦之狀。 ”
臨仿古帖,毫發(fā)精研,隨手變化,得魚忘筌。以上皆古人書法,通用于印,則思過半矣。
鄭子經(jīng)云: “ 偶寫一字不成,須于眾碑中求之,不可輕易率然而就。
印字古人雖有增減假借之義,而今用之,必要合法。
陳眉公先生秘笈云: “ 碑石冰泐者具在,好奇之士乃專仿刻文劙 Γ 齔勺中危 暈 乓?。范?擻鏤 毫ヒ玻 恢 裱Ч龐≌囈源死啵 盼囊噯弧?nbsp; 得古人印法在博古印,失古人心法在效古印,何者?古印迄今時(shí)代浸遠(yuǎn),筆意刀法劙 ッ穡 咽Ч湃司 裥幕 櫻 屏倌≌咦緣鼻籩 昊浦 ?。余乖嚮:出土剟冦~印如樂府鐃歌,若字句模擬則丑矣,又如斷圭殘璧,自有可寶處。
印先字,字先章,章則具意,字則具筆。刀法者,所以傳筆法者也。刀筆渾融,無跡可尋,神品也;有筆無刀,妙品也;有刀無筆,能品也;刀筆之外而有別趣者,逸品也;有刀鋒而似鋸牙癰股者,外道也;無刀鋒而似鐵線墨豬者,庸工也。
吾所謂章法者,如詩之有漢、有魏、有六朝、有三唐,各具篇章,不得混亂,非字畫盤屈、以長配短、以曲對(duì)彎之章也;吾所謂刀法者,如筆之有起有伏、有轉(zhuǎn)折、有緩急,各完筆意,不得孟浪,非雕鏤刻畫、以鈍為古、以碎為奇之刀也。
學(xué)無淵源、偏旁湊合,篆病也;不知執(zhí)筆、字畫描寫,筆病也;轉(zhuǎn)折峭露、輕重失宜,刀病也;專工乏趣、放浪脫形,章病也;心手相乖、因便茍完,意病也。
印有白文、有朱文、有口、有邊、有格、有朱白相半、有三朱一白 ...... 各有體制,原非率意。
上古印有佩服者,故極小,漢晉官印大不過寸許,私印半之。今所見銅印極小而文圓勁者,先秦以上印也;稍大而文方簡者,漢晉印也;漸大而文漸柔弱者,六朝以下印也;大過寸余,而文或盤屈、或奇詭者,定是唐宋元印也。
堂室印始自唐人,地名散號(hào)始自宋元,近又有全用古人成語者,非古法也。
江湖之號(hào),牽涉之語,及科第世家名目入印,唯科第不韻。
使刀如使筆,不易之法也。正鋒緊持,直送緩結(jié),轉(zhuǎn)須帶方,折須帶圓,無棱角、無臃腫、無鋸牙、無燕尾,刀法盡于此矣。若刻文自小修大、自完修破,如俗所謂飛刀、補(bǔ)刀、救刀,皆刀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