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四十年,從來無吵鬧。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gè)人,只有一條命。我飯美且精,你衣縫又補(bǔ)。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今日你先死,此事壞也好。免得我死時(shí),把你急壞了??莨前藢毶?,孤魂小乘巷。你再再待兩年,咱們一起葬……” 啟功先生(1912.7.26—2005.6.30),中國書法家,書畫鑒定家,1949年后任北京教授、故宮博物院顧問、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中國佛教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等職。字元伯,一作元白。滿族。姓愛新覺羅。在妻子章寶琛去世后的20多年里,一直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無法自拔,他無兒無女,無人可訴,只能將淚與思念凝成文字,任心與筆尖一起顫抖。 這是一場并不浪漫的包辦婚姻。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啟功先生,為了不違母命而娶無才學(xué),相貌平平的“姐姐”妻子,啟功在自己的口述回憶錄里這樣介紹自己的妻子:“我的老伴兒叫章寶琛,比我大兩歲,也是滿人,我習(xí)慣地叫她姐姐?!边@是人生不完美,章寶琛成為啟功先生難得的知己,并在艱辛的歲月里,給他無盡的幸福。 啟功先生是雍正皇帝的九世孫。他一周歲時(shí),父親不幸去世,母親和姑媽艱難地拉扯長大。20歲時(shí),母親為他提一門親事,一個(gè)名字為章寶琛姑娘。此時(shí),啟功先生正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沒有成家的念頭,但望著母親被生活磨礪的粗糙的雙手,他點(diǎn)頭同意。 1932年3月一天,北京下著綿綿細(xì)雨,啟功先生在胡同里迎娶一個(gè)打著花雨傘的嬌小女子,他的新娘“姐姐”?;楹螅聦氳〔俪旨覄?wù),伺候婆婆姑媽,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啟功先生不平的心,慢慢靜下來。啟功先生的家很小又貧窮,朋友很多,常來聚會,徹夜不眠,章寶琛站在炕邊端茶遞水,整夜不發(fā)一言。 啟功的母親和姑媽年邁多病,章寶琛日夜伺候不離左右,病中的老人情緒不好,時(shí)常沖章寶琛發(fā)脾氣,她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她的心里只有這個(gè)家,只有啟功。 北京被日本侵占后,啟功的日子十分拮據(jù)。有一天,啟功看見章寶琛縫補(bǔ)一個(gè)破洞的襪子,滿心酸楚,他想賣畫賺錢,卻拉不下臉上街賣畫。她說:你盡管畫吧,我去。一天晚上,天降大雪,他去接她,看她身上落滿積雪,看見他,向他揮手,興奮地說:只剩兩幅沒有賣掉,他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樣的日子過了20年。 在困苦的生活中,章寶琛把珍藏多年嫁妝首飾全部賣掉,給他做愛吃的東西,自己吃殘羹剩飯,喝水充饑。無論生活多困境,總會給他一些錢,讓他買書。在火紅的年代,啟功被禁止寫作,她就讓他藏在家里寫,站在門口給他望風(fēng),避免紅衛(wèi)兵抓他去游街批斗。把他的藏書文稿用紙包了一層又一層埋在地下。凝聚他心血書稿《古代字體論稿》、《詩文聲律論稿》、《啟功叢稿》、《論書絕句百首》等,最后一件沒有丟失。 章寶琛總是遺憾自己沒有孩子??傉J(rèn)為是自己的錯(cuò)。不止一次嘆息:“如果哪個(gè)女子能給你留下一男半女,也了卻我的心愿。”她病中之際,對他千叮嚀萬囑咐:“我死后,你一定要找一個(gè)人來照顧你。”他說:那里會有人跟我。她笑了:“我們可以打賭,我自信必贏!” 章寶琛生命最后時(shí)刻,傷感對啟功說:“我們結(jié)婚43年,一直寄人籬下,若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晚上多好?!眴⒐σ晃缓糜崖犝f后,立即把房子讓給他們,啟功趕緊打掃,等他趕到病床前,她卻永遠(yuǎn)閉上眼睛。二個(gè)月后,啟功終于有自己房子。他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便來到她的墳前,深情告訴她:“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你跟我回家吧。”那一晚,啟功他炒了幾個(gè)章寶琛最愛吃的菜,一筷子、一一筷子夾到她的碗里,直到菜從碗里掉出來。那一刻,他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 為啟功做媒的疼接踵而至,他一一謝絕。媒人笑言:“你的房間還擺著雙人床,證明你還有續(xù)娶之意?!彼牶?,立即將雙人床換成單人床。他凝望著章寶琛照片笑著說:“姐姐,當(dāng)初我們打的賭,是我贏了?!?啟功生前在自己口述這段歷史時(shí)這樣說:“她撒手人寰后,我經(jīng)常徹夜難眠。但我寧愿一個(gè)人,也許正應(yīng)了元稹的兩句詩:'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瓦@樣我孤單一人生活到現(xiàn)在?!?/span> 3年后,給啟功平反。對回歸的頭銜和待遇,啟功視若浮云,甚至賣掉自己珍藏的字畫,將200萬人民幣悉數(shù)捐給北京師范大學(xué),自己住在簡陋的房子里。他說:“我的老伴不在了,我們曾經(jīng)有難同當(dāng),現(xiàn)在有福不能同享,我的條件越好,我的心里越難過。”言語中,滿是蒼涼哀傷。 仁者壽。2005年93歲的啟功先生帶著他對章寶琛的思戀溘然長逝,在看似不協(xié)調(diào)的愛情里,他們得到最深情的愛戀,他們是最幸福的人,他們的愛情故事最讓我心動(dòng)感念,愛情是什么?是心心相印,不離不棄,相濡以沫。 第一次讀到啟功先生自撰的《墓志銘》,樂而開懷:“中學(xué)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yáng),實(shí)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 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jì)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在我讀過的多少墓志銘中,有這樣超然幽默的文字呢!非有佛家的境界而不能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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