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先生繪 摘自'莊子網(wǎng)上書院'講學(xué)稿 口述:連山先生 整理:學(xué)人 “夫圣人,鶉居而鷇食?!?/span> 什么樣的人才能“鶉居”? 不懷居,智者不懷居,仁者不懷居,不懷土。不擇地而安,這叫鶉居,像鵪鶉一樣。它是個比興的手法。 “鷇食”,不是自己要謀道糧,不是自己覺得能養(yǎng)自己。我們?nèi)魺o意中一不小心冒出了自己能養(yǎng)自己的念頭,要引以為戒。從表面上看,人當(dāng)然要自養(yǎng),人不能吃軟飯,人不能啃老。但是一個真正自養(yǎng)的,不會有自養(yǎng)的自美感,哪里有呢? 吾身非吾有,乃天地之委形也——《陰符經(jīng)》。人不過是成功地做了盜、做了賊而已。人只有徹底抖掉自伐自美之心,才能坦坦蕩蕩地與天地共美。否則的話,就會活得很丑陋。 這里“鷇食”就是小鳥張嘴而吃,有啃老的意思。每個詞都上下勾連著,好像極為不堪又極具高明。小鳥不能自己去找食物的時候,由老鳥直接叼來放在嘴里面。 人是鷇食于天地之間的,人皆被天養(yǎng),從本質(zhì)上說這是一種啃老。但是,這跟世俗上的啃老,詞相同,意相遠(yuǎn)。這里是要打掉我們所有自能的想法,這樣的人才不敢不敬。否則的話,人一旦以為我誰也不靠,靠自己,人就會喪失對于天地的敬畏,對于長輩的敬畏,人不知不覺就會滑落,就會變得自大。一旦自大,禍患就會臨近,人就不能得善終。人不能善始善終,就會成為流亡者,就回不去了。 人本身如來如往,來世間是一個大回環(huán),我們稱為人生的完滿?;夭蝗ゾ蜆?gòu)不成完滿,就叫夭亡。 “鶉居鷇食”,看起來傻子也是這樣,看起來宅在家里啃老的人是這樣,在相上跟圣人看起來是沒有差別。 我常說,無恥者看起來也常會顯圣人相,圣人往往在世間看起來好像顯無恥相,被人不待見看不起。所以,沒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可以丈量誰是標(biāo)準(zhǔn)的人、誰是圣人。人在不同的心光中呈現(xiàn),人因著心光的明暗程度,顯不同的人生。所以君子不比,不要橫向去比,沒有任何可比的參數(shù)。夫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夫子常常也在這兒對自己一不小心出現(xiàn)的比、出現(xiàn)的參照表示慎戒。 連山先生繪 題識:八大山人,鳥如其人,冷逸孤迥。甲辰冬寒,連山。 “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這一段都是講“壽”的,不是另外去講圣人如何如何。也就是真正的正常人,在生命的尋常層面活著的人,能夠踐形惟肖的人,才能擔(dān)得起這個“壽”字。否則的話,就會著壽者相。 這里我們要反省的是,讀了兩本書好像在名詞概念上給圣人有了界定,然后就整天地裝圣人,模仿圣人。明明沒有那個金剛鉆,卻要假裝能攬那個瓷器活兒,裝作一個圣人的樣子,什么時候都說無所謂、隨喜、都好都好,腐朽的氣息都熏人。只是顯擺自己偽詐,只是刻意地做出一個決絕的樣子。 一個人只要存心想養(yǎng)自己的德行,就沒有德可養(yǎng),就是在養(yǎng)賊了。當(dāng)我們看夫子歸于魯之后,所謂無可無不可,所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就是不再強(qiáng)力地去做自己以為好的事情,回避自己以為不好的事情。 “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span>我們沒有辦法去選擇這天下的興衰存亡,我們內(nèi)心可以有一個愿望,希望這天下是太平盛世。但是人若生于亂世,并不是人墮落的理由。 假如我們是活在有道的時代,也不顯,叫與物皆昌,人家開花你也開花,人家收獲你也收獲,跟著走。 “天下無道則修德就閑?!?/span>如果活在一個天下無道的時代,那么就修德就閑,也不要虛張聲勢說,我要干嘛。 上天選了舜,舜就就位;沒選舜,舜就活在跟他那個父頑母囂的家庭的交集中,這是舜當(dāng)前最重要的事情。舜不是為了有一天成為天子而盡孝的,當(dāng)下的時空就是我們的天下,正是我們需要打理的地方。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我們修德的進(jìn)階,都是我們涉事的功夫。不是一個人一天到晚討論中美打仗、討論臺獨港獨就使胸襟有廣度了。那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不叫正事,得知道自己的正事是什么。 “修德就閑”,真正的修德不是讓自己瞎忙著,人能越活越輕松,這叫“就閑”。不要沒事找事,不要給自己上綱上線。這“就閑”,恰恰是修德的功夫所在。 “就閑”,不是懶散。所謂“無為事任”,不找事的人才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才能事親,能孝友兄弟,能有朋友親戚閭里的來往,閑著呢! 否則的話,一天到晚虛頭巴腦去做不切實際的夢想,紅樓夢都不如,那個夢想是靠不住的?!熬烷e”兩個字要著眼,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吹胶芏鄬W(xué)人,學(xué)了好多年,不但不能就閑,還更忙,汲汲于讀各種書,汲汲于思辨。夫子所謂學(xué)思,跟我們思慮營營的思是不一樣的。在夫子那兒,“思”更多地是一種旁通,所謂能“舉一反三”。不能舉一反三,夫子不會教的,所謂“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 不能舉一反三沒法教,而這個“舉一反三”即是能思,即是能夠觸類旁通,即是《周易》“感而遂通”者。這個感通是閑適的,是愉悅的,它不是蹙著眉頭的。我們手托著腮幫子,眉頭皺著,就像我一樣,就是少年時代、青年時代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以天下不能太平為憂患,以這世間那么多惡劣的人為憂患。 連山先生繪 題識:爾今爾后青蔬亦難得自然矣!甲辰連山。 從上中學(xué)的時候,我就每天皺著眉頭,看不起老師,看不起同學(xué),覺得這些人活得都沒有責(zé)任感。十幾歲的年輕人弄得像個小老頭,憑空在頭上弄個懸針紋出來,以至于看相的人說:“張老師,你這修的還不夠啊!腦門上還有懸針紋啊!你這是傷妻害子??!” 以前我聽人這樣說,會心情不愉快?,F(xiàn)在聽人這樣說,會視為提醒,這都是自作自受。從此腦門上懸一個劍,會慎戒的。它構(gòu)成了隨時隨地對自我的一個反省,不敢以為聽課人多就覺得有自滿心,甚至于如果哪一期報的人多就會有羞愧心?!拔以趺从趾鲇迫思伊四兀坎缓鲇迫思?,怎么會有那么多人來呢?” 就閑,兩個字,要在我們治學(xué)的過程中,活潑潑地成為一種機(jī)用。 “千歲厭世。”并不是一個人能活到一千歲的意思,是說即便壽千歲萬歲也不會活成為一個拖累,不會成為老而不死的人,不會成為這個世界的添亂者,不會被這個世界是有道還是無道所宰制。 “厭”不是討厭的意思,是飽滿之狀,千歲以后,人不會不想在這世間待了,是對生死、自由、來去的最大的贊詞。 我們一般說“厭”,是不想活了。世俗上的“厭”跟壽者所謂“千歲厭世”完全是兩個向度,稱為圣諦和俗諦。 “去而上仙?!?/span>只有飽滿才能夠上達(dá)啊!不飽滿怎么能上達(dá)呢?內(nèi)心如果對這人世間討厭了,是上達(dá)不了的,只是怨死鬼,只是屈死鬼。人若死的時候還有怨心,說這個世界太可惡了,我要走了。這會招鬼的啊!這不會位列仙班的。 “乘彼白云,至于帝鄉(xiāng)?!?/span>人之生也,其質(zhì)具也。要注意,不是一個肉身騎著白云飛升了。人化為一氣,形同白云。我們看《西游記》里面,凡是從天庭下來考驗唐僧,都化作一股白煙走了。反之,真正地妖魔鬼怪都變成一股黑煙。 有人說,夫子臨走的時候嘆息“太山壞乎!梁柱摧乎。”這是怨還是厭? 我們可以這樣去做互證的,人的慈與悲是雙運的。飽滿不是我們想象的飽滿相,若學(xué)力不達(dá)的時候,我們就會臆想一個圣人的狀貌和想法,只是我們當(dāng)下內(nèi)心的一個印象而已。 舜也號哭于天??!舜作為父母之子,始終希望父母能愛他,舜的從容是體現(xiàn)在他始終希望父母能愛他,他對父母有愿,既是愿望的愿,也有哀怨的怨,才有親情在。父父子子,不是孤絕式的父父子子,不是孤絕式地誰盡好自己的責(zé)任就行了。為人父母當(dāng)然希望孩子要好,當(dāng)孩子墮落的時候,他當(dāng)然會痛苦,不會說這就是他的命,我是我的命。離開人,離開人的性情,講認(rèn)命,那就是活死人。這里面是豐富的、飽滿的,這才叫活潑潑。 舜若喪失了對父母的怨,就叫不孝子了。正是因為舜做的再好,他內(nèi)心對父母的怨不丟,親情就在。圣人對于天下的怨不丟,圣人才飽滿。這種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離不棄,這是大悲使然。 夫子在麒麟被人打死的時候,夫子之哀是圣光朗耀的,是圣人之心大慈的呈現(xiàn)。 我們要注意的是,我們平時所說的不懼、不恐、認(rèn)命,常常會陷入到孤絕。萬類是勾連的,一旦孤絕,這人間就會變地獄,就變冷漠了。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正是因為如連山一樣連綿不絕,正是因為萬類是一體的,他才有惻隱之心、惻坦之情。莊子因為有這,我們才能在這兒共學(xué)《莊子》,他才會留下十萬字,是惻坦之心的表現(xiàn),并不是說莊子看開了,他就無所謂了。正是因為看開了,才有所謂。正是因為有所謂,才無所謂。所謂有謂無謂,無謂有謂,我們要慢慢去體會這樣一個語境,才不至于一言以蔽之去總結(jié)什么。沒有什么可以總結(jié)的,只有旁通。 連山先生繪 題識:神形莫偶,甲辰冬月,連山。 所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當(dāng)我們體貼到了以后,會發(fā)現(xiàn)難以表達(dá),你會發(fā)現(xiàn)杳然難言也。但是你會發(fā)現(xiàn)你能善聽,一聽就知道誰在學(xué)舌,誰是在慈悲中,人生命的位階就會燦然呈現(xiàn)出來。這叫“一言而知之”。到了這個時候,人就無患于壽和夭了。這里“千歲”是個虛指,當(dāng)壽夭無掛懷的時候,無礙于飽滿的時候,無益損乎其真的時候,人就必然三患莫至。 “三患莫至。”就是三患不會再出現(xiàn),就與這種人不交集了。而不是這樣的人有能力改命,不是這樣的人學(xué)了什么法術(shù)能夠逃掉。 壽、富、多男子,不構(gòu)成引誘的時候,也就不構(gòu)成禍患,那么就可以壽、可以夭、可以富、可以窮、可以多男子、可以一個人終老。子孫的綿延就不再單純是禁錮在色身層面上了,就會變成一個有道的延續(xù)。 所謂“繼之者善也”,道統(tǒng)就不會孤絕。所以我們要知道,我們所學(xué)一切圣人的言語,他往往是在顯隱兩個層面雙關(guān)的互相交集中朝前推進(jìn)的。它既可以在色相上以相來去印證,所謂上天垂象;也可以在不可聞不可見處來去體貼,所以君子才會慎戒乎那不睹不聞的東西。用佛家的話來說,無論是色還是空,他不會著上,他都會有,這就是《道德經(jīng)》所說“觀其妙,觀其徼”??沼忻钺?,互參。 “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人即便活得再長,也不會有外加的榮辱。不然的話,人會被羞辱的,你指望子孫養(yǎng)你,子孫也不養(yǎng)你,成了拖油瓶,那個時候你就會受辱,狗都不如。我們看到很多老人行動不便,然后子孫完全拿他當(dāng)狗待,碗都不刷,飯直接扔過去。那就是最后活得受辱。 人真的活得能夠修德就閑,再長也不會為患,再短也不會為夭。人就不會著于生死壽夭了,不著于生死壽夭就叫脫輪回。 “封人去之。”封人說完就走了,沒有私話可以聊了。 堯隨之曰:“請問……”還有什么好問的呢?都說完了。 封人曰:“退已!”當(dāng)即閘住,當(dāng)斷能斷,沒有私情。 所謂“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真正的人能夠互為砥礪和啟發(fā),真正地為先覺覺后覺。真正的師徒關(guān)系,沒有黏連,沒有牽絆。我們知道顏回跟夫子那是什么樣的師徒關(guān)系?但是顏子死的時候,門人要厚葬,夫子不同意,就是不會夾雜私情的。 顏回的父親顏路說,能不能把你的車子賣掉給顏回做葬禮?夫子說不能,我還需要車子坐。這些看起來不近人情,這才是大情。無恩而大恩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要在這里著眼。 先生介紹: 張真,號連山,蒙城移村白果人,客休寧白岳,師武隆蕭中胤先生。 莊子知周 連山先生著作推薦 莊敬身心,莊嚴(yán)國土。托不得已以養(yǎng)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張真愿與諸仁,炮莊發(fā)藥,自事其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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