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佳人只要心兒俏,思量無不到,從頭直算到收梢,不許情長情短勿情消。一時任情顛這倒,那怕旁人笑?有人點破夜還朝,方知玄霜搗盡是藍(lán)橋。 這一首閑言,且自不表。 話講張寅在呂府,飲至二更方散。有張寅的家人掌著燈球,照著相公回府。鄧氏預(yù)備了酒席,與張寅噇醉,收拾安寢。次日,準(zhǔn)備牲醴謝神,家人道喜。張寅見了學(xué)里老師,消假起復(fù),出門拜客,一連擔(dān)擱了半月。 那一日,張寅特為呂昆的事,到安府前來投了名帖,家人通稟,安老爺見了帖,吩咐請張相公廳上會。張寅進(jìn)來,安老爺[見]他一表人才,風(fēng)流儒雅。二人見禮已畢,分賓坐下。家人巡茶已畢,安老爺開言道:“老夫自與尊翁同寅,朝夕不離;近來不覺疏失故交之好。但不知賢侄曾有親事否?”張寅道:“小侄已有親事,多蒙老伯關(guān)心!”安老爺聽得張寅已有親事,心下暗想:本待要將他為東床坦腹,無奈他已有室家,未便再言。連連說道:“適才老夫所說,就是小女,如今年已及笄。拜煩賢侄有相好的貴友,無論貧富,只要才品兼優(yōu),托作冰人月老。但[老]夫只此一女,倘圖得一個乘龍之客,后來此身有靠,足感良多?!睆堃迪氲溃骸拔艺秊閰涡种\婚而來。今日安老伯托我擇婿,可見他令愛尚未擇人受聘,我何不趁此機會撮合而成?豈不為美!”這正是: 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無處下金鉤? 張寅遂在安老爺跟前一力舉薦呂昆。安老爺?shù)溃骸袄戏蛞幌蚵劦么巳耍朔Q風(fēng)流才子,但未見其形,不知賢侄可能同他到舍一會否?”張寅道:“既然要會他一面,卻也不難,老伯可備下請?zhí)?,藉此席中一敘,可以觀其動靜。”安老爺連連點頭道:“此言不謬。”當(dāng)下計較已定,張寅告別,安老爺一躬送出。 張寅離了安府,一直趕至閶門,已是午飯時候。到得呂昆家下,呂昆見面就問:“所托之事可成就否?”張寅道:“賢弟太性急了!想婚姻大事,又非買賣可比,那里這等容易?”呂昆道:“如今閑話休題,兄長可曾見過那安老兒?有何話說?”張寅[道]:“適才卻在安府而來。如今安老年伯要當(dāng)面一會,還要請教佳作?!眳卫サ溃骸耙撟鲈娰x,不在小弟意下。但不知是幾時前去?”張寅見他著急,他偏愈緩,把個呂昆活活急殺。正是: 好事從來不易得,世間無有不艱難。 只些時他俯首低眉,心神不定。[張寅]連連的笑道:“賢弟不必如此!自古道:事寬則圓。且去見了令堂,再作計較?!?/p> 二人同至里邊,鮑氏夫人道:“賢侄一向公冗,為何不來走走?”張寅道:“只因游學(xué)回來,家下俗事未完。今日特地前來請安。適才在兵部安老年伯府中,道及呂賢弟才貌。安老年伯有一令愛,欲小侄為媒。我想?yún)钨t弟尚未婚聘,小侄在安老年伯跟前極力保薦;安老年伯說但聞其名,未見其人,意欲當(dāng)面一會。故爾小侄前來道喜?!滨U氏夫人道:“既蒙賢侄雅愛,足見兄弟情長。但是小兒輕狂,諸事還要賢侄指教?!滨U氏夫人命人備飯,與張相公用。用畢告辭不題。 再言安老爺將托張寅為媒的話,對談氏夫人說明。老人家擇婿甚急,一刻也不停留。頭一天吩咐廚下備酒,灑掃花園伺候,寫了兩封年家眷侍生的請?zhí)?,上寫:“翌午滌樽候光,恕不莊啟?!辈盍藘蓚€家人,到張、呂兩家投請。 張寅接見了帖子,清晨梳洗已畢,正欲動身,鄧氏道:“相公,這等清早何往?”張寅道:“昨日安兵部家下了請?zhí)瑸榇鷧渭沂迨遄髅?,請我陪席?!编囀系溃骸凹热话哺写箝_東閣,卻是樁喜事,相公何不換些新艷服色過去?”隨即換得衣冠楚楚。這正是: 黌門秀士朱衣客,又作淮陰月老人。 命書童跟隨,到呂府中來。 見了鮑老夫人,道:“昨日安老年伯下得有帖,請令郎赴席;小侄是個陪客,故爾前來,同令郎一同赴酌?!滨U氏夫人道:“既是如此,酒席間一切拜托賢侄照應(yīng)??峙滤倌耆瞬恢O世務(wù),反為不美。”吩咐公子更換衣巾,收抬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在此等候安府中差人來請。張寅道:“賢弟此去,須要做作些才好,方見得我們學(xué)文。等他再四佩服,那時我在旁邊自有調(diào)停。如今愚見:待我先到安府等候;須等請過三次,賢弟方可前去。” 張寅言畢,隨別了呂昆,望安府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呂昆辭婿渾是假 兵部擇婿一團(tuán)真詞曰: 紅蓼岸家家賣酒,綠楊橋處處橫舟。裹春風(fēng),袖子輕,醫(yī)詩句,驢兒瘦。自把桃花插滿頭,且莫問旁人笑否。 按下閑詞。 話講張寅上轎,跟了四個家人,一直到得安府門首下轎。早已有人報知,安爺出來迎接。只見張寅一人。安爺?shù)溃骸袄戏蚯{,有失遠(yuǎn)迎。呂家賢侄為何不來?”張寅道:“呂昆弟只因昨日有一朋友托他寫壽屏,立等今日就要。適才小侄在他家下相約,已經(jīng)寫了一大半,還有些未曾寫完,故爾小侄先來通信。”安爺?shù)溃骸岸嗝少t侄費心!等待大事成全,另當(dāng)?shù)情T奉謝?!边B忙邀在書廳坐下,分付獻(xiàn)茶。這正是: 欲求門下乘龍客,全杖冰人撮合成。 用畢了茶,又等了一會。命人請過三次。安老一生性急,見呂昆尚未到來,連望著張寅道:“呂家賢侄如此做作,大有一派書氣。不知可有真才否?”張寅道:“小侄焉敢蒙混?若問此人,實系我輩之中魁首。少停老伯一見便知?!闭陂e談,忽有人報道:“呂相公已到門首了?!卑怖蠣斆ν瑥堃龃箝T首。呂昆下轎,一躬到地:“小侄奉招來遲,幸勿見罪。”安老爺也還了一揖,道:“適間賢侄公干未畢,催促取厭,正是有才者多勞。老夫候駕已久,請里面坐?!比艘煌瑏碇链髲d,行過賓主禮,分賓坐下。 先是一道清茶,然后擺上桌盒,命人換茶坐下。安爺?shù)溃骸熬媚劫t侄大才,名重姑蘇;又喜青年入泮,將來必掇巍科。昔與尊翁同朝,素邀相好,未知賢侄有此大才,可敬可羨!”呂相公道:“小侄初游泮水,一介書愚,毫無才識。老年伯名重京都,德播海宇,久為吾輩增光,不勝望仰!”安老爺見他堂堂一表人才,出口成文,可稱滿腹珠璣,胸藏錦繡,暗暗點頭道:張家賢侄果然言語不差! 用畢了茶盒,去到書廳坐下,連連開言道:“老夫今日非為別事,只因小女終身無托,聞得賢侄大才,不厭家寒,將小女愿執(zhí)箕帚。因此備得水酒一杯,敢屈駕臨一敘,未知賢侄意下如何?”呂相公道:“令愛乃是繡閣千金,小侄乃草茅下士;況且又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從緩商,不敢從命?!卑怖蠣斅牭盟@一番言語,心下自覺不樂。忽然變下臉來,道:“才人自多做趣。若論結(jié)親,原不在貧富;況且賢侄家道并不貧寒,此乃老夫愛親做親,出于情愿。賢侄這等推托,敢是嫌老夫門戶不對?莫非因此么?”呂昆心下巴不能立刻就了,才是心事,無奈張寅教他不可輕易點頭。此刻安老爺說出這一番話來,呂昆心下好不煩燥。張寅連連轉(zhuǎn)灣道:“老賢弟,休得過卻!安老年伯為人最直,兩家門楣正配,正好連姻。若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媒人就是愚兄,至老伯母前,我自到府稟明。依我到是尊命的為是,恐拂了安老年伯的美意?!眳卫バ南掳迪耄骸斑@頭親事走不到那里去了,將來一定是我!”呂昆見安老爺越發(fā)性急,他越發(fā)推辭,把個安老頭兒急得滿面通紅。 張寅道:“安老伯不必性急,呂賢弟不必過推。但婚姻大事,俱前緣所定,非可勉強。我自有道理。天氣尚早,聞得老伯花園甚美,小侄與呂賢弟欲借一觀;或作新詩,或作新賦,請老伯教正。不知老伯意下如何?”安老此刻雖然看中呂昆外貌,然也不知他的內(nèi)才如何。張寅此言正合安老爺之意,慌吩咐家人開了花園,將張、呂二人請進(jìn)花園請教。不知后事如何?下回自然接講。 第四十七回 花園內(nèi)呂昆允婚 山石傍臨妝留意詞曰: 畫梁雙雙喜燕,銜泥空作窩巢。一天打食教千遭,只恨兒孫不飽。養(yǎng)得嘴上黃噱未退,身上剛長翎毛,竟自騰空飛去了,飛在人間畫梁高斗。任他散淡逍遙,遇著一個狠心的貍貓,跟隨不相饒;一爪兒搭住,連皮帶骨一齊嚼了。 按下閑詞。 話表張寅、呂昆到得園中,只見雕欄十二,曲水流觴。時當(dāng)桂花開得茂盛,香氣襲人,卻也可愛。安老爺邀了張、呂二人在桂花亭坐下。用過了茶,張寅請安老爺命題。安老爺意欲將那桂花為題,恐題目過熟;回頭一看,見壁上掛著一幅墨筆菊花。是前人的名筆,用手指著道:“二位賢侄,就是這墨筆菊花罷?!睆堃溃骸爱?dāng)?shù)米衩 眳卫ト胱磿?。安老爺他也不看張寅,只見呂昆筆走龍蛇揮而就,安老爺接過來一看,上寫著: 一種幽姿別樣妝,經(jīng)春歷夏助秋光; 籬邊故有臨霜節(jié),紙上常余翰墨香。 不比凡花施艷色,偏宜載酒樂重陽; 有時醉眼偷相顧,錯認(rèn)陶潛作阮郎。 看畢,又遞與張寅賞玩一遍。二人連連贊(譖)道:“好詩,好詩!真奇才也!”張寅道:“小侄薦舉之功,足見不差。” 安老爺見了這幅詩箋,那里還肯放手?看而又看,念而又念,吟哦不止。將張寅扯在一邊,道:“拜托賢侄始終到底,還要代我曲全?!睆堃氐溃骸袄夏瓴埛判?,我與他非一日之交,不怕他不肯依允?!边B連向呂昆道:“賢弟,安年伯既盛意諄諄,不必固執(zhí);況事已如此,趁我在此,過來拜了年伯如何?”呂昆只得將計就計,走近安老爺跟前。張寅吩咐安老爺家人取紅氈,鋪在地下;呂昆登氈,拜了兩拜,站過一邊。張寅也就到安老爺跟前道喜。安老爺?shù)溃骸岸嘀x賢侄作成,受老夫一拜。”張寅連連攙起,回了一禮,道:“[此]因前定,非小侄之能,何敢當(dāng)此!”張寅恭喜呂昆。安老爺將詩箋收好,命人掣去紅氈,心中大喜:老夫為擇婿一事,費盡無限心機,不意探手而得,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命人報知談氏夫人,吩咐辦酒。此一刻,家中大小等都已知道,總來恭喜。 安老爺見酒席尚未完備,邀了張、呂二人,各處散步。走到一處小書室,上有一匾,名曰“辟蘿軒”,旁邊一帶柳樹,里面影著高聳樓房,這就是安老爺?shù)臅?。張寅與呂昆進(jìn)得辟蘿軒,四下觀望。只見那滿壁圖書,淋漓翰墨,乃是安老爺養(yǎng)靜之所,輕易無人得到。安老爺命人取了香茗,每人跟前敬了一杯。安老爺說道:“今日奉屈張賢侄,卻也不恭;改日自當(dāng)另宴,奉攀一敘?!闭栽掗g,只見家人前來,將酒席擺下。安老爺親敬了三杯,道:“薄酒不堪入口,要請賢婿與張賢侄暢飲?!?/p> 正在用酒之間,耳邊只聽得笑語盈盈,香風(fēng)拂拂,幾個女子前來到太湖石后站定。張寅眼睛最尖,只見那些女子的服色打扮,正是: 鵝黃鴨綠雞冠紫,鷺白鴉青鶴頂紅。 年紀(jì)總在二十上下,輕挑云鬢,淡掃蛾眉。你道這幾個女子是何等樣人?卻是談氏夫人房中幾個侍妾:一個名喚春桃,一個名喚夏蓮,一個名喚秋菊,一個名喚冬梅;臨妝也在其內(nèi)。聽得府中擇婿,這干女子瞞著夫人,都來窺探姑爺。見得張、呂二人少年風(fēng)雅,各人心下思想:不知那日也嫁得這樣一個俊俏郎君,才了得我們心愿。 不言眾婢,只講臨妝搶在前面站下,用心觀看。冬梅說道:“你與這二位相公有些瓜葛?”臨妝道:“不要取笑!難道你們看得,我又看不得么?”這幾個女子暗想:卻也不怪他!他是小姐的人,將來陪嫁,定然是他,豈不關(guān)切?只見呂昆坐在首席,取著杯兒,招呼張寅;張寅定眼兒望著太湖石邊。呂昆也知有人窺探,放下酒杯,朝前一望:只見臨妝面目比前大不相同,站在太湖石旁,遮遮掩掩,欲要站將出來,又怕安老爺看見。呂昆望一望臨妝,看一看安老爺,總怕漏出機關(guān)。二人目目相覷,正是: 滿腔心事難開口,盡在雙眸兩送情。 張、呂二人飲了半日,安老爺吩咐取下席,與兩家的來人用;家人答應(yīng):“曉得?!币粫?,酒席已散,二人告辭而出。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呂太太納采行聘 安國治奉詔出師詞曰: 一日沙場戰(zhàn)罷歸,劍鋒藏匣馬空肥,風(fēng)穿伏虎蓮花帳,塵鎖蟠龍帥字旗。戰(zhàn)策兵書無用理,六韜三略不須施。昨宵談到功勛處,血迸金瘡污鐵衣。 這首閑詞按下。 話表張寅、呂昆二人告辭,安老爺送出大門,一躬而別。張寅同著呂昆回來,告知母親夫人?!B過了數(shù)日,準(zhǔn)備聘禮,擇了吉期,托出姜伯雅為女媒,行了聘禮已畢。 正逢鄉(xiāng)試科舉,張、呂二位相公命人顧下船只,將行李發(fā)在舟中,二人同往安府辭行。安老爺備了酒席,代他二人餞行。安老爺?shù)溃骸暗纲t侄、賢婿此去,名題雁塔,早占鰲頭。老夫竚聽好音,等候捷報,自當(dāng)牽牛擔(dān)酒恭賀。不知賢侄、賢婿那一天榮發(fā)?老夫好來候送?!睆堃溃骸靶≈?、呂兄已經(jīng)備了船只、行李,一概完備,即在今日動身。”三人正在飲酒,忽有家人報道:“圣旨下,請老爺接旨?!卑怖蠣斖O卤瓋?,暗暗的沉吟道:“今番龍旨,諒無差失。”只得慌慌起身,望著張、呂二人道:“你們不必出去,且看今番圣旨為何,自然達(dá)知。” 安老爺離了書廷,來至內(nèi)室,見了夫人,換了冠帶,開了正門,擺下香案,在此伺候。安老爺立在大門外迎接。只見四個錦衣校尉,擁著一個欽差官在中間。那欽差紗帽玉蟒,粉底烏靴,駿馬金鞍,其實富麗。后面跟著地方官兒。正是: 一封丹誥從天降,九重恩旨下云霄。 到得安府門首,離鞍下馬。欽差進(jìn)了大廳,居中站立,開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大同邊地胡寇哈思克衣衿賊擾亂邊疆,據(jù)大同總兵飛奏前來,現(xiàn)今會同副將等員進(jìn)擊,總兵防守。賊勢猖獗,朕思原任兵部左侍郎安國治平昔熟識兵機,料然不負(fù)朕托,加爾為定邊大將軍之職,馳驛來京,速領(lǐng)兵符印授,督師征剿。奏凱之日,另加升賞。欽哉謝恩。 安老爺山呼已畢,請過圣旨。欽差大人道:“出征大事,圣旨甚速。大人可請與卑職即刻起行?!卑怖蠣?shù)溃骸半m然其事甚急,待老夫準(zhǔn)備行裝,隨后起程?!睔J差告別先行不題。 再言安老爺進(jìn)來,將接旨的話說了一遍,命人掣去酒席。張寅、呂昆二人道:“年伯桑榆暮景,那里受得邊外風(fēng)霜?”安老爺?shù)溃骸白怨啪谐妓?,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得不亡。雖然是我年邁,筋中尚好。但是一件,你二人功名要緊,不必在此候送?!睆?、呂二人定要送行,然后開船:“未必再有相見之日了!”言畢,淚如雨下;二人再四解勸。談至日落西沉,并不回去,專候明早相送起程。安老爺見張、呂二人盛意諄諄,要在此候送,卻也不好拂他二人美意,只得命人取了鋪蓋,準(zhǔn)備與他們安歇。自己進(jìn)得內(nèi)室。 談氏夫人已知龍旨詔安老爺督兵,正在與小姐悲傷,忽有侍女稟道:“老爺?shù)?!”夫人、小姐立起身來。談氏夫人道:“張寅與呂昆可去了么?”安老爺?shù)溃骸八说么似嫘?,?wù)要明早候我起程,他們方才動身科舉。如今現(xiàn)留他二人在書房,已吩咐人取了鋪蓋伺候。”談氏夫人聽得,心中歡喜:到底是親者顧親;自家女婿,又比外人不同。連又吩咐人掌燈取晚飯。安老爺又吩咐家人道:“請二位相公在書房中寬用一杯,只說就來奉陪?!奔胰巳×送盹埦葡茻?,送入書房,自然著人送信服侍不題。 再言談氏夫人備了酒席,與安老爺餞行。自己親敬一杯,望著安老爺?shù)溃骸霸咐蠣敶巳?,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奏凱回來,感謝天地?!卑怖蠣斆銖娊舆^了酒杯,二目一紅,淚已先下,說道:“多蒙夫人美意。但我此去,兇多吉少,家下全仗夫人照應(yīng)。女孩兒年已及笄,早早將就與呂家完其百年大事,下官的心愿足矣。倘或下官有些不測,夫人可將所畜家資留下一半,以作養(yǎng)老之資;其余的分散本家親眷,將來也落得一點好名。想下官一生并未虐民酷吏,遇事混涵,即有不測,也是天意。夫人呀: 能教名在人不在,不愿人存名不存。 還有一件:但凡在我家多年家人,也是投身一世,不必要他身價,將投[身]文契賞還他們?nèi)?,聽其另投別主?!贝丝瘫娂胰硕几耙积R言道:“老爺,吉人自有天相,小的們不愿出去,情愿跟隨老爺一世。”安老爺?shù)溃骸凹热蝗绱?,卻也難得你們。且散一散去?!北娙藶I而別。 再言談氏夫人命人將老爺行李一概收拾停當(dāng),發(fā)在大廳上面。今朝一夜,人心惶惶,那里得睡?談氏夫人道:“今日老爺還在家下,明早就是萬里長驅(qū),請寬用一杯?!毙〗憧尢涮洌舱酒鹕韥?,斟了—杯,說道:“爹爹: 今宵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程途一路須珍重,萬馬軍中要小心?!?/p> 安老爺接過酒杯,望一望酒杯,看一看頷下的胡須,不覺淚下,道:“我兒,為父的因你終身大事,數(shù)年以來,何曾有一日放下?目今幸得擇了一人,只說將來有靠,過幾年安閑日子,不料命不由人,反遭顛倒。雖然皇上用我督兵,只怕有負(fù)重托。你在家下,好生侍奉母親甘旨;但是來到了呂家,亦必要存其婦道,為父的就是喪在九泉,亦得瞑目。”說話之時,已是三鼓,命人掣去酒肴,又談了一會。將家下的話,無一不吩咐到了。正是: 臨行有話須明囑,滿腹傷心說不清。 不知安老爺此去勝敗如何?且聽下回續(xù)講。 第四十九回 二秀士科舉入闈 兩奸臣假傳圣旨詞曰: 記得東周并入秦,回頭楚漢鬧乾坤。時來驟雨催黃葉,勢敗狂風(fēng)卷片云。富貴一場鴛枕(憂)夢,是非千載馬蹄輕。殘山剩水年年在,不見謀王圖霸人。 閑詞按下。 話表安老爺來到書房,見張寅、呂昆二人尚未安寢,正在此間議論科場的話。忽見安老爺?shù)絹?,二人立起道:“老年伯,明早榮行,為何還不安寢?”安老爺?shù)溃骸斑€要陪你們談?wù)??!彪S命取茶,敬了一杯。大家用畢,安老爺?shù)溃骸澳銈冃逻M(jìn)士子,未知科場利害。凡一切文章,不可抄寫,不可夾帶,恐搜出來,有害大事。再者,老夫此去,離家甚遠(yuǎn),若得高中,差人特繳到關(guān),以代你們歡喜歡喜?!倍说溃骸爸?jǐn)遵臺命!” 三人談到天色大亮,張、呂兩家送了下程前來,安老爺命人抬至里面。談氏夫人收下,打發(fā)了腳封。吩咐開了宗祠,點起香燭,安老爺拜辭祖先,淚汪汪,跪倒在地,叫了幾聲:“安門三代宗親:你們生有侍奉之人,死作無親之鬼;你兒孫今番奉命總制邊關(guān),征討寇賊,但望陰中護(hù)佑,暗里扶持,早得奏凱回京,也得追封墓頂?!卑莓?,夫妻父女出別,抱頭大哭。正是: 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非遠(yuǎn)別與生離。 拜畢之時,吩咐將行李上了牲日,帶了二十名家將起程。夫人、小姐送至大廳外。安老爺上轎而出,張寅、呂昆兩頂小轎跟隨在后,送出界口。有多少文、武各官都在此間候送。安老爺見張寅、呂昆轎子在后,連連的道:“送君千里終須別。賢侄、賢婿何不早些請回?功名要緊?!比藶I而別。 丈夫有淚焉輕滴?不到傷心不肯流。 張寅、呂昆各自回家告別,帶了家人,開船同到南京。此時考期上,早租了下處,無事攻書。忽聞主考過江,上了貢院。只見士子紛紛如麻似粟,張寅、呂昆也就準(zhǔn)備入場。命人攜著考籃,到了貢院門首一看,好不熱鬧!怎見得: 天開文運,地聚群英。一省文人,欲奪江南秀氣;兩江杰士,俱爭海內(nèi)奇名。人人奮勇,個個當(dāng)先。 正是: 欲求金榜標(biāo)名姓,須看寒窗苦志功。 一會功夫,只聽得吹吹打打,迎請文曲、武曲二星。監(jiān)場搜檢點名已畢,只聽得兩邊招魂臺上掌起游號,有人口中喊叫道:“江南全省十四府怨鬼恩鬼聽者:今日奉旨取士,爾等入場,有恩報德,有仇報怨,毋得作祟,有負(fù)圣恩?!币魂囮囮庯L(fēng)懆懆,冷氣浸浸,好不利害!大炮三聲響亮,封了貢院。等到五更,題目送(途)出,各士子抖擻精神,心機運動:也有的筆走龍蛇,也有的枯腸搜索,也有的神思恍惚,也有的人事昏迷。到了此際,無論文章蓋世,伶俐聰明,皆有造命。只待卷子繳完,各人散出。一連三場已畢,有的收拾回家,亦有的在此等榜。 場事畢后,已是中秋佳節(jié)。張寅、呂昆是有余之炊,并不歸家,吩咐家人備了酒席,攜至雨花臺上賞月。飲至更余,只見一輪正滿,皓魄橫空。張寅道:“賢弟,趁此良辰美景,何不作詩一首?”呂昆吟道: 盈盈秋月不朦朧,照徹江河萬里通。 劈破玉壺銀漢渺,琢成明鑒碧天空。 張寅連連點頭道:“賢弟果然高才!愚兄避下風(fēng)矣?!眳卫サ溃骸芭既豢诔桑巫銙忑X?請教老兄大作?!睆堃惨饕皇?,道: 管弦歌處月溶溶,皎潔蟾光萬國同。 把酒登臨歌玉兔,雨花臺上望晴空。 二人正在吟詩高興,忽然見月下有幾個人徐徐而至,卻也是步月之人,覺得有些醉意。張、呂二人恐茶前酒后多事,吩咐收了食盒回寓,聽候放榜不題。 再言安老爺正行到山東地方,不料大同總兵侯銓與大理寺王敦弄權(quán),假傳圣旨一道,將安老爺鎖拿,打上囚車,悄地解奔京都。不知好歹如何?且昕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老夫人為夫問卦 安小姐喬扮進(jìn)京詞曰: 我是個不登科逃名進(jìn)士,俺是個不耕田識字農(nóng)夫。天宮陋室居人世,神仙一戶,清風(fēng)不管明月無拘。閑來時畫一幅煙雨耕圖,悶來時看一部水旱農(nóng)書,靜來時看一篇冰霜菊譜。茶爐酒爐,杏花深處桃花塢,水繞著門,云遮著戶,分明是,隔斷紅塵半點無。那管他世上興衰,我只是散淡逍遙,笑傲今古。 閑言休講。 話表安老[爺]被假傳圣旨拿入刑部監(jiān)中,跟隨家人四下逃散,回家報信。 家中并不知這個消息。那一天,談氏夫人與小姐談心,道:“我兒,為娘的想你爹爹去了半月,目下將到都中了,為何還沒有家信回來?是何道理?想必關(guān)外賊勢緊急,你爹爹到京之日,即領(lǐng)了兵符動身,未及寫得家書,亦未可知?!毙〗銋s也憂愁在心。平素能會起卦,隨命臨妝擺起香案,取過卦筒,焚起清香,走到神前,祝告:“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司課壇中袁天罡先生、李淳風(fēng)先生,鬼谷子先生、掌印郎君、執(zhí)爻童子: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二爻,卦卦要明,爻爻要現(xiàn)。有兇斷兇,無兇斷吉。今有女弟子安氏瑞云,占為生父安國治,奉旨討寇,吉兇未卜,只求一卦?!边B連取了課筒,卜了一卦,仔細(xì)推詳。只見朱雀持世,小姐更加憂愁。正是: 卦中若是逢朱雀,吉少兇多禍?zhǔn)屡R。 談氏夫人道:“我的兒,依卦中斷來,是吉是兇?”小姐將眉一皺,道:“若論卦中朱雀持(待)世,百事不宜。但愿此掛不靈也罷了?!?/p> 母女正言卦內(nèi)吉兇,忽見有家人神色愴惶,急急從外面走來,望著夫人、小姐道:“不好了!小人跟隨老爺行至山東地界,不想又有圣旨下來,將老爺拿了,打在囚車,解往京都去了。那些跟隨家人嚇得逃的逃,走的走。小的本要隨老爺前去,恐怕夫人、小姐家下不通消息,故而趕將回來,報與夫人、小姐知道。”夫人心下暗想道:“這等看來,必是奸臣弄權(quán),假傳圣旨。如何是好?”母女二人抱頭大哭。正是: 老死孤臣實可傷,誰知奸佞害忠良。 可憐無嗣將誰靠?枉把功夫伴帝王! 談氏夫人與小姐哭了才止,家中的人個個驚慌。 一連過了幾日,小姐無可奈何,想了一計,悄悄的買了綢緞,命成衣趕起幾件男子服色,又買了頭巾、靴子,并代臨妝也做了家人服色,俱走后門取至樓下。這些事雖瞞過談氏夫人,臨妝卻知道,不敢深問。小姐那一天東西已經(jīng)齊備,小姐望著臨妝道:“老爺目今被難在京,存亡未卜。我意欲扮作男身,前往京都,打探老爺消息。你道可去得么?”臨妝聽了,打了幾個癡呆,心下暗想:“雖是小姐一片孝心,但是婦道人家,怎好去得?再者呂相公鄉(xiāng)試未回,不知可曾中否?若是此番跟著小姐進(jìn)京,不知幾時才得回來?婚姻大事,那時必要擔(dān)擱下來?!毕肓艘粫?。即便開言道:“據(jù)婢子看來,小姐不去到也罷了??峙峦局杏绣e,那時反無照應(yīng)。目下鄉(xiāng)試已畢,何不等呂公子回來,骨肉之親,托他一走,以免途路之險?”小姐道:“此言差矣!自古父子天性。路有險錯,也顧不得許多?!边B連將[身]上衣服脫下,除去釵環(huán)首飾。正是: 洗去胭脂不施粉,羅衫輕褪換男衣。 戴一頂副去片玉的方巾,身上穿一件天青直擺,腳下登一雙小小方頭緞靴,將棉花塞得緊緊的。將鏡子一照,儼然與男子無二。怎見得: 繡閣嬌娃,大有浩然之氣;閨中美女,宛然男子之流。 臨妝見小姐打扮起來,不得不如此,也將釵環(huán)首飾除下,卸去羅裙。戴的是平頂羅帽,身穿一件元緞海青,腰間束一條巴掌寬的鸞帶,腳下穿了一雙緞靴。一主一仆,全然不像個女人,真乃是天生地設(shè)、蓋世無雙一對美男兒。即命臨妝將梳箱文具物件收拾齊備,命人取下樓來。鎖起了房門,主婢二人同至樓下。 談氏夫人見里面走出白面書生,心下生疑。小姐連連到跟前,深深三躬,道:“母親在上,孩兒拜揖!”夫人細(xì)細(xì)一看,方知是小姐,即忙問道:“我兒這等打扮,卻是為何?”小姐未曾開口,二目先紅。 只因罔極身恩重,不避風(fēng)波欲探親。 忙把進(jìn)京打探消息的話細(xì)言一遍。談氏夫人道:“你此去務(wù)必要先投你母舅家下,等他訪你爹爹的消息。”你道他母舅那一個?是現(xiàn)任翰林院侍讀談士龍,家眷住在京都,故爾命小姐投他。談氏夫人見他這等打扮,又道:心去意難留,只得吩咐備下船只,將行李發(fā)至舟中;慌備酒席,代小姐餞行。 談氏夫人道:“一路須要保重。若是見了你爹爹,早早修書回來,以免為娘的掛念?!毙〗憧尢涮湔f道:“孩兒遠(yuǎn)離膝下,有失甘旨,母親請自保重?!碑?dāng)下母子分別。夫人命安福、安壽、安能、安德四個家人一路服侍小姐;命人打轎,小姐、臨妝上船。未知此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閱試錄呂昆中舉 放夜剗瑞云受驚詞曰: 細(xì)推今古事堪愁,貴賤同歸土一丘,漢武玉堂人豈在?石家金谷水空流。光陰自旦還將暮,草木逢春又到秋。閑事與時俱不了,且將身暫醉鄉(xiāng)游。 按下閑言。 話表安瑞云小姐拜別了談氏夫人上船,分付船家開船。小姐將跟隨家人命到艙中,悄悄吩咐:“此后稱呼,須要小心,不可走漏消息?!北娙祟I(lǐng)命。打的是兵部旗號的門槍燈球,開鑼前往。家人站立船頭,來往的船只只說是安老爺?shù)募揖臁?/p> 那一天,船頂揚州馬頭住下。忽見河岸上有人賣鄉(xiāng)試題名錄,臨妝正在思想?yún)卫ィ翰恢窨乒γ删??命人至船前,吩咐將全錄買下一本,取進(jìn)艙中,打開觀看。正是: 歡從頭角眉梢出,喜自腮邊笑臉生。 但只見呂昆與張寅的名字俱中在十名之前,連連遞與小姐??串?,二人心下歡喜。等船家買了食用東西,上了船,依然吩咐追行。小姐無事,惟有坐觀書史消遣。在路非止一日,走了將有半月。 那一天,船抵黃河渡口,但見波濤(滔)滾滾,白浪滔滔,不覺天色已晚。渡過黃河,有人先尋下旅店,舟中行李起到店中,打發(fā)船錢,雇了兩頂小轎,將小姐、臨妝接至店中。用過晚飯,命人取水進(jìn)房,主仆二人關(guān)起房門,梳洗一番。取出鏡子一照:滿面風(fēng)塵,花容損瘦,暗暗的嘆道: 風(fēng)塵一路恨匆匆,對鏡堪嗟貌不同。 朱唇懶把胭脂點,猶恐妝時露舊容。 小姐與臨妝一路船上不便梳洗,惟恐被人看破。今晚在旅店之中,關(guān)起門來,一番收拾,卻也爽快。他二人梳洗方畢,已是二鼓。臨妝忙疊了床鋪,請小姐安置;自己和衣而睡。一夜翻來覆去,神魂不定,何曾合眼?等得天明起身,開了房門,有人進(jìn)來,打起行李,上了牲口;雇了兩頂騾轎,在外伺候。開發(fā)了房錢,小姐主仆用了早膳,上了騾轎;跟隨家人俱上了牲口,他一個個腰間掛著弓箭、撒袋,一路護(hù)送。 離了黃河渡口,走了兩三日。那一天到了登州府地界,將近日色西斜。掌鞭的望著安府家人道:“前面已抵登州胭脂寨地方。此刻日已西沉,天色將晚;目下一路荒險,常多歹人劫搶。請爺們就在此間下了飯店,明日再行罷。”家人帶轉(zhuǎn)牲口,回稟小姐。誰知小姐一心如箭,那里肯依?巴不得一刻工夫到了京都,才是心事。命人趕起牲口追行。 走不上一二十里,只見前面來了一陣牲口,馬上的人手中俱是長槍短棍,迎面而來。安府家人見勢頭不好,忙將牲口騾轎站在一邊。安小姐見牲口不動,連連問道:“天色尚早,還不快走!牲口停下是何原故?”安福走近跟前,稟道:“小姐,不好了!前面來一陣牲口,馬上的人手中都取著兵器。想是強盜前來攔路?!毙〗懵牭?,在轎窗里一張,只見前面那一陣牲口相隔不遠(yuǎn),約有兩箭多路,慢慢而來。前面一人身長九尺,肩寬背闊,面如紫玉,兩道濃眉,一雙怪跟,頦下三綹青須;戴一頂羚羊煙氈帽,身穿一件大紅箭衣,腳下穿一雙粉底靴兒,腰間掛著三尺青鋒,手提丈八黑纓恒桿。后面隨著一陣人馬,一個個俱是札巾短襖,跨褲翁鞋,手中都拿了器械。小姐暗暗的著驚道:“今番此命休矣!”掌鞭的望著安福道:“我原說此地一路荒險,請爺們在前面下了飯店,爺們并不肯依,務(wù)要趕路。此刻盜賊來了,這便怎么處?”安福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你不要驚慌,我自有道理?!边B連吩咐將行李下了牲口,堆在一邊,牲口圍住騾轎。安福、安壽、安能、安德四個家人取了弓箭伺侯。 只見前面那一陣牲口的人,將近到了跟前,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他們將行李堆在路旁,又見兩頂騾轎,并不前走,不知是何原故。連連的趕牲口前來。安福等四人一齊放箭,那人并不曾防備。安府家人射了一箭,為首一人翻身落馬。眾人一擁上前,盡奔騾轎而來。不知安小姐吉兇如何?下回接講。 第五十二回 認(rèn)強人家丁放箭 胭脂寨主婢遭擒詞曰: 耳邊叫破卿卿字,試問卿卿是不是?我若不卿卿,卿卿是誰卿?卿卿欲我卿,我亦欲卿卿。我方卿卿卿,卿卿卿復(fù)卿。 按下閑詞,言歸正傳。 話表安府家丁見強盜前來,一齊放箭,一箭射中為首一人,那人翻身落馬。你道只人是誰?就是前面胭脂寨一個武鄉(xiāng)宦,姓張名宏,表字明遠(yuǎn),卻是武進(jìn)士出身,曾做過帶刀都指揮,目下告老在家,無事捕獵游戲。只因山東一路荒險,用的家人卻是些土兵勇士,收留在家,防守強盜,不過是些保家的家將。今日張明遠(yuǎn)帶了眾人,出門捕獵,也是應(yīng)該悔氣,安府家人錯認(rèn)他們是強盜,放了一箭,翻身落馬。正是: 武藝?yán)蠌姼胬铣?,胭脂寨?nèi)有威名。只因出獵閑游戲,孰料行人認(rèn)反人! 話表張明遠(yuǎn)跌下馬來,有人連連扶起,疼痛難挨。安府家人將壺中雕翎盡行放盡,卻被他射死幾個;即忙將行李上了牲口,意欲前行。張府家人那里肯依?擋住他的去路,說道:“好大膽強徒!清平世界,無故放箭傷人,還不受死!你往那里走?”安府的家人安??匆妱蓊^不好,那里還顧得小姐?只得騾轎撇下,把牲[口]加上兩鞭,各自逃生。這才是: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 不言安福逃走,再表張府家人各為其主,一個[個]如狼似虎,貌似天神,一齊向前,將那安壽、安能,安德三人登時送命。有人把小姐、臨妝扯下轎來,張指揮大怒道:“好大膽的小畜生!我與你無冤無仇,射傷我的背膊,是何道理?”小姐已知錯誤,連連哀求道:“小生是過路之人,一時家人錯誤,望乞饒命!”張指揮那里肯依?將人帶回家下??蓱z小姐與臨妝被他們拖拖扯扯,到得胭脂寨,天色已晚。著人將(捋)他的牲口、行李都趕至府門首放下,命人看守,不可輕動。 張指揮進(jìn)得府門。早有人報知夫人鮑氏,連連出來,命人將老爺扶至內(nèi)室坐下,忙忙問道:“為何這等光景?”張老爺?shù)溃骸跋鹿賻е胰瞬东C,從東南一路正欲回家。不意行至中途,被那狗男女一箭,射傷下官左膊。我與他并無相識,真真疼死我也!”坐在椅上哼聲不止。張指揮卻有—位公子,名喚張朗,表字曙初,乃是個文舉人,目下正病臥在床。聽得他父親被箭射傷,連連趕(赴)入內(nèi)室,命人取了箭藥前來。老爺將箭衣脫下,幸未重傷,自己將惡血擠去,上了箭藥,依然把衣服穿好。鮑氏夫人道:“這人卻也無禮!兩下走路,因何放箭傷人?其中必有原故。難道老爺被他傷了,就輕輕放他去了不成?畢竟他為著何事?”張老爺?shù)溃骸耙咽窍鹿僦藥Я诉@狗男女回來,自有方法處治?!边B連吩咐:“將那人帶來見我?!睆堉笓]起身,在大廳等候不題。 再言張府中家人走將出來,罵著小姐道:“你叫家人放箭射人,如今我家老爺命你進(jìn)去。想你主仆二人少刻也不得好死!”推推擁擁,扯將進(jìn)來??蓱z小姐舉目觀看,只見張府高大門樓,大廳上兩旁擺著許多執(zhí)事,曉得是個官宦人家。心里暗想:無故傷他一箭,料他豈肯干休?淚汪汪自言道:“父親呀,只說孩兒前來探望爹爹的消息,不料今番性命送在此間!父女不能見面。骨肉分離,空費了養(yǎng)育劬勞,都成畫餅?!闭牵?/p> 骨肉分離各一天,夫南妻北怎團(tuán)圓? 劬勞未報終遺恨,途路傷悲孰可憐? 芳魂已去三千里,花貌空存十六年。 薄命家人真薄命,化作東風(fēng)泣杜鵑。 主仆二人揾著淚痕,到得大廳。只見正中坐著一人,滿臉怒容,卻是被箭所射之人;兩旁邊站著許多家人。小姐走近前,跪倒塵埃,說道:“小生冒犯天顏,理該萬死!但念一時之錯,非出本心,望大人海涵寬容?!睆堉笓]怒氣沖沖,說道:“我與你素不相識,官塘的大路,誰不可走?你無故放箭傷我,又射死我的家人,必有原故。說得明白,放你們?nèi)?;如若不然,我也只射還你一箭?!?/p> 他們在廳房里說話,不防鮑氏夫人躲在屏風(fēng)后張望,只見那安瑞云與臨妝主仆二人,體態(tài)端莊,行止儒雅,心下暗想道:“看他這二人眉清目秀,宛軟溫柔,卻不像個歹人,又不是個下流之輩。定然把我家老爺一定認(rèn)錯了人,因此不分皂白傷一箭?!?/p> 不言夫人暗地評論,且表張指揮再四相問,安瑞云和臨妝惟有低頭不語俯伏,并不能說出一句話來。張老爺吩咐:將他主仆二人綁在亭柱上面,一邊—個,也要放箭,欲送安瑞云和臨妝性命。不知二人死活存亡,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張指揮憤怒報箭 安瑞云就計認(rèn)親詞曰: 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fēng)云變態(tài)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英雄。 這閑詞且自按下。 話表張指揮將安瑞云、臨妝主仆二人綁在亭柱上,吩咐家人們:快取弓箭,前來報仇。眾家(人)一齊答應(yīng),取了弓箭在手??蓱z安小姐眼睜睜望著臨妝,臨妝也望著小姐,兩個面面相覷。正是: 命似五鼓道山月,身若天明油盡燈。 七魂未登幽寞地,三魂先已到酆城。 二人背綁牢栓,那里得動?惟有傷心掉(吊)淚。 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廳后有人說道:“夫人到!”眾家人連連回避。鮑氏夫人從廳后而出,只見亭柱上綁著兩個少年后生,主仆打扮:但見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連開口問道:“此是何人綁在此間?”張老爺指著安瑞云道:“就是這狗男女,命他家人放箭,射傷下官。我故綁起他來。以報一箭之仇。夫人休管閑事?!滨U氏夫人道:“相公休得如此。據(jù)妾身看來,此人眉清目秀,必非等閑之輩,想他有些來歷。且喜相公未有重傷,暫且息怒。相公且自回避,待妾身一一問他明白,因何放箭?倘若是匪徒假扮客商,那時再送官處治,卻也不遲?!睆堉笓]怒沖沖回避不題。 且言鮑氏夫人再三盤問,聽得安瑞云是蘇郡聲音,不覺的傷感。你道是為何如此?鮑氏夫人本是蘇郡人,今日離了蘇郡十余年,遇故鄉(xiāng)之人,不覺動情。正是: 久早逢干欣遇雨,卻好他鄉(xiāng)見故人。 連連問道:“你二人說話,好似蘇郡聲音。我如今要問你一個蘇州人,你可知道么?”安瑞云道:“但不知所問何人?若是有名氣的,卻曉得幾個?!滨U氏夫人道:“非是問你別人,我有個姨外甥,此人姓呂名昆,表字美篇,家住五花街,人人稱他為風(fēng)月才子;昔日他父親做過一任禮部尚書。此人你可知道他么?”安瑞云暗暗點頭,心下細(xì)想:這位夫人問的卻是我丈夫。卻又不便明言,心下躊躇,未曾回答。臨妝綁了一會,也無法可奈。聽得這位夫人問及呂昆,只得將計就計,且將呂昆的名姓擋過頭陣,方保得性命。即慌開口道:“夫人若問此人,遠(yuǎn)在天邊,近在目前;對面綁的我主就是?!滨U氏夫人聽得,連連叫人松了綁,走近前,抱著假公子安瑞云痛哭:“若非賢甥將言道明,險些兒誤了事。”正是: 多年未會吾兒面,幾乎失錯寶和珍。 安小姐并不敢冒認(rèn),見臨妝現(xiàn)已說出來,只得弄假成真,即便以姨娘(表)稱之。 你道這鮑氏夫人是何人?卻與呂昆的母親是姊妹。只因嫁在山東,姨娘、姨侄一向并未曾會面,并不知道真假。今日一見,喜出望外,隨即請老爺、公子相見。禮畢,巡茶,張老爺夫婦道:“久慕賢甥大才,為何到此?令堂想必納福?”小姐道;家母托庇粗安。愚甥不才,忝中鄉(xiāng)榜。只為到京會試,不料家人偶傷姨丈,罪當(dāng)萬死?!睆堉笓]見他一表人才,又是新科舉人,心下十分敬重,卻不知道是個女扮男妝,冒名頂替。即命家人打掃干凈書房,將呂相公的行李搬將進(jìn)去;打發(fā)牲口、騾轎回去。買了棺木,與那安壽、安能、安德幾個家中射死的家人收尸入殮不題。 再言鮑氏夫人晚間備酒,代呂昆接風(fēng),飲至更余方散。臨妝陪著小姐安歇。一連過了幾天,小姐欲告別進(jìn)京,惟恐久在此間,事必敗露。張老爺夫婦那里肯依?留住安小姐,著張朗終日陪著,談詩作賦。小姐提心吊膽,惟恐早晚露出些影響,反為不美。雖然住在胭脂寨,只是悶悶不樂。人在山東,心分兩下,無一日不思想父母。正是: 柔腸一日九回折,堪嘆雙親兩地分。 且不言安小姐身落重地。再言張寅與呂昆在南京得了第,鹿鳴宴罷,候送了主考,方才收拾回家。祭祖拜客,兩下好不熱鬧!一連過了幾天,鮑氏夫人望著呂昆道:“你的岳父被假傳圣旨拿往都中,未知吉兇,理應(yīng)你到家時,就該到你岳母前探聽消息;況且你又新中了舉人,正當(dāng)前去拜門。皆因家中有事,今日稍閑,可約張賢侄一同前去看看你的岳母?!闭谡?wù)?,有人報道:“張相公來了!”不知張寅可同呂昆前去探望安老夫人?且聽下回分解?/p> 第五十四回 二公子會試入都 安夫人金山許愿詞曰: 六街塵起鼓冬冬,馬足車輪在處通,百役盡驅(qū)衣食內(nèi),四民長走路歧中。年華與物隨流水,世事如花落晚風(fēng),名利到身無了日,不知今古旋成空。 這首閑詞按下。 話表鮑氏夫人正與呂昆閑談,有家人來報:“張相公來了!”張寅來到內(nèi)堂,見呂昆滿[面]愁容,己知因他岳父之事,連連的說道:“賢弟目今是安家門婿,顧不得要前去問候問候安老夫人,探一探令岳消息,才是個道理。”呂昆心下也巴不得去,于是呂昆同著張寅來到安府。 今日又與往日不同,見得新舉人,又是姑老爺,眾人連連前來參謁道喜。張寅曉得安老爺不在家,卻又不便就通內(nèi)室。先令人去通報。有人出來相請,二人同至內(nèi)廳。見了談氏夫人,張寅行的是賓客禮,呂昆行的是子婿禮。禮畢坐下。家人獻(xiàn)茶已畢,談氏夫人說:“恭喜賢侄、賢婿少年登科,可敬可賀!”老人家心中暗想道:若將老爺與女兒的事說與他們知道,又恐怕代我家著急;若是不說,又恐他二人不知。心內(nèi)躊躇,只得強為歡笑,陪著張、呂二人。 此時呂昆因親事尚未過門,有多少話,卻不好開口。只有張寅朗朗而談,望著談氏夫人道:“尊府的事,我二人卻已盡知,不待老伯母細(xì)言。若論年伯,此番必中奸人之手,不知可曾著尊府家人前去探探信息否?”談氏夫人尚未開言,旁邊有個使女快嘴道:“我家小姐女扮男妝,同著房內(nèi)臨妝姐姐,扮成主仆,已去了個月功夫,未見回來?!闭勈戏蛉诉B連歪嘴,也攔不住那丫環(huán)的口。要想此刻難瞞,將小姐進(jìn)京尋父的話細(xì)言了一遍。呂昆只驚得唇如芥葉,面似淡金,口內(nèi)不言,心中暗想道:“婦人家不出閨門,豈可遠(yuǎn)出?倘有差錯,是何道理?”談氏夫人看見呂昆甚是著急,連連望著張寅道:“請教賢侄高才,此事如何是好?”張寅道:“小侄與令婿打點明春入都會試。伯母不必著急,趁此時同我們早些動身,去到舅大人府中住下,差人到刑部監(jiān)中打探。一則可知年伯消息,二來又見令愛千金,豈不是兩全其美?”當(dāng)下商議已定,張呂二人告辭回家。 一連過了幾日,不覺已是十月初旬,張寅、呂昆定下日期,命人送信安府,備了船只。談氏夫人將正宅封鎖,著家人看守。收抬齊備,差人到張、呂兩家府中送信。有人將行李發(fā)至舟中。張寅別了鄧氏,呂昆辭了母親,同到安府。談氏夫人帶了幾個貼身伏侍丫環(huán),其余留在府中,看守門戶,一同登舟開船。他們?nèi)业娜?,卻是兩號船只:張寅、呂昆共了一船,安老夫人又是一船。 那一天,船到金山而過,談氏夫人吩咐住船,上山許愿。封了香儀,買了香紙,早已有人報知住持和尚,前來迎接了。馬頭上面觀看:只見兩號坐船住在馬頭上,旗號打的是禮部會試。有人措了扶手,請?zhí)还拥前?。談氏夫人帶著幾個丫環(huán)在前,張寅、呂昆隨后,跟著許多家人,一齊上得山來。望大江一看:只見波濤滾滾,白浪滔滔。正是: 長江如帶千層浪,短棹孤篷任意流。 只見那些來往舟船,風(fēng)帆疊疊,山水層層,卻也真真可愛??串呏畷r,進(jìn)了山門,來至大殿。有人將香燭已點得現(xiàn)成,在此伺候。談氏夫人跪倒塵埃,暗暗禱祝:“女弟子安門談氏,只為丈夫與女兒杳無音信,未知吉兇,望神靈護(hù)庇;那時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倍\祀已畢,站起身來,望著張寅、呂昆道:“你二人也來拜一拜,菩薩保佑你們得中高魁?!蹦菚缘盟艘簧缓冒莘馃悖B連回道:“來心不誠,恐遭神怒。”談氏夫人道:“古人說得好:閑時不燒香,忙時抱佛腳。還是敬神的是。”張寅、呂昆勉強不過,去拜了神。 住持和尚近前,打了個問訊道:“阿彌陀佛!那年太太路過小山,貧僧備了菲齋,卻又匆匆開船,貧借實不過意;今日請?zhí)c二位公子在此,聊敬一齋,也是貧僧愚意?!闭勈戏蛉苏f道:“本待在此叨擾,無奈二位相公行期急迫,就要開船。即承師傅美意,心領(lǐng)了罷。”談氏夫人珍饈百味,那一樣不曾用過?何在此一頓素齋!只得用了一杯清茶,命人將香儀送了和尚,帶了丫環(huán),依舊上船。張寅、呂昆隨后也來到自己船中,分付開船。此去京都,一路如何?下回再講。 第五十五回 安夫人姐弟相逢 談翰林刑部探獄詞曰: 秋水漾平沙,天末沉霞,雁行棲定又喧嘩,怕見舟邊燈火焰。怕近蘆花。是處網(wǎng)羅賒,何苦天涯,勸伊早早比還家,江上風(fēng)光留不得,請問飛鴉。 談氏夫人辭了和尚上船。正欲開船,只見兩個道人抬著食盒,到馬頭上來說:“請安太太慢些開船,住持和尚送得有粗齋在此?!奔胰诉M(jìn)艙,回了太太。夫人命將齋收下,回了他幾兩銀子,打發(fā)來人回去。此刻還有船上的人在大山門游玩,聽得船上鑼聲開船,各人皆忙忙趕上船來。水手抽去跳板,收拾篷索;正遇順風(fēng),扯起風(fēng)帆。只見船行如飛,好比做: 離弦弓箭穿云過,轡馬丟鞭快似風(fēng)。 不—會,渡過江來,落下風(fēng)帆,不覺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且言張寅與呂昆坐在艙中半日,此一會,見船已住定,立在船頭一望:只見滿江如練,皓魄當(dāng)空。命人將船停在江口,候談氏夫人用過了晚膳,吩咐備灑,擺在船頭玩月。二人坐下,先用了幾杯;況又對此月明之下,水光一色,甚覺襟懷歡暢。又見那些同幫船只相依相傍,對著那峰巒聳秀,更加清況,真令人有仰止之思!飲了多時,命人收了酒肴,連夜開船。正是: 四海清風(fēng)催短棹,五湖明月送行舟。 一路頂了黃河,顧了牲口騾轎,起早登程趕路。 那一日,忽然呂昆想起他有個姨母在登州胭脂寨,意欲前去探望。一路上帶緩牲口,忙向家人問:“胭脂寨離此還有多遠(yuǎn)?”家人回說道:“過了胭脂寨,下來已有一百余里。相公[問]他怎么?”呂昆聽得離遠(yuǎn)了,卻也不便回去,只得隨著安夫人的騾轎,一路下來。不覺將抵京師。張寅與呂昆商議道:“我們此去,不便在談府下榻:一者令正夫人尚未過門,二則我是個外人,此去不便。不若另租寓所,到也安穩(wěn)?!眳卫サ溃骸白裰I。”那一天,到了京城,著人先到了談翰林府中報信。談府著人迎接安太太。當(dāng)下張寅、呂昆與安夫人分別,另租寓所,安住不題。 只言安夫人帶著家人、婦女,到了談府。談翰林將他姐姐接進(jìn)內(nèi)室。錢氏夫人與鳳鸞小姐大家一齊向前見札。用畢了茶,安夫人仔細(xì)一看,并不見他小姐前來迎接。是何原故?暗暗的驚訝道: 因何不見嬌生面?其中另有別蹺蹊。 談翰林見他姐姐獨自一個前來,事有奇怪,忙問:'姐丈、甥女為何不一同而至?”安夫人道:“你姊丈被圣旨詔上京來,聞得又被假傳圣旨拿向。你外甥女瑞云放心不下,只得扮作男妝,前來探信,不料音信全無,存亡未卜。因此做姐姐憂慮在心,前來探望?!闭労擦致牭么搜?,大驚道:“想是遭人毒手。姐姐先請安歇,不必悲傷,待兄弟慢慢打聽?!彪S即命人收拾房屋,準(zhǔn)備晚膳。一連過了幾日,安夫人心下著急,又不知張寅、呂昆住在何處。差人訪問,無奈京都地方甚大,無處覓訪,只得按下。 那一日,談翰[林]在侍讀衙門散館回來,帶著家人到刑部監(jiān)中前來訪問。安老爺與談翰林娣舅相逢,傷悲不已,各將心事說了一遍。談翰林吩咐監(jiān)役人好生看待,二人灑淚而別。回至家下,報知他姐姐,命人備了飲食酒肴,意欲前去探監(jiān)。 正要上轎,忽見外面走進(jìn)一人,衣衫藍(lán)縷,面目愴惶,好似乞丐一般。你道這人是誰?就是小姐跟隨的安福。昔日在胭脂寨失散,只得奔逃性命。安夫人一見安福的面,那里還能夠去探監(jiān)?吩咐家人先將飲食送到刑部監(jiān)中去?;刂羶?nèi)室,把安福喚將進(jìn)去。安福跪倒在地,叩了幾個頭,站起身來說道:“為何夫人也來到此?”安夫人道:“命你跟隨小姐、臨妝前去,為何這等光景?如今小姐與臨妝在于何處?”安福聽得盤問, 含悲吊淚心酸痛,忙將往事說從頭。 安福道:“稟知夫人:小姐與臨妝在登州胭脂寨地界遇了強人,小的見事不諧,只得逃走。本意要趕至家中報信,不想在途路得了一場大病,將馬匹、衣服賣得干干凈凈,難以回家;只得趕至舅老爺這里,借些盤費。不料太太也在此間??蓱z小姐與臨妝,只怕被那強人搶去了;但小姐是三貞九烈之人,諒來性命也是難保?!卑卜蛉寺牭?,放聲大哭,猛然一陣昏迷,跌倒在地,人事不省。談翰林夫妻母女忙忙前來相救。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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