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志愿填報越來越功利的當下,社會學算不上一個特別熱門的專業(yè),還未正式步入社會的準大學生們,往往出于樸素的想象和理想主義的情懷走進這扇門,渴望以一己之力對這個社會有所助益。 然而,卻不免失望透頂?,F(xiàn)實將告訴他,社會學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它越來越像一門實證科學,充斥著各種經(jīng)驗、數(shù)據(jù)……至于道德訴求還是其次,社會學將先于社會磨平他的棱角。
電影《青年馬克思》劇照 幸好,這不是社會學的全部。早在1963年,美國著名社會學家彼得·伯格在成名作《與社會學同游》里對此說“不”。 他尖銳地指出,社會學家為了五斗米,社會學渴望地位合法化,所以搞出了那套蒼白無力的術(shù)語和所謂的科學研究方法。
就這方面而言,社會學可以說成功了,然而這也正是社會學的失??!為此,伯格嘗試還社會學以人文關(guān)懷和反思性,并且是用人人都能看得懂的語言。 他對社會學的應(yīng)有之義如是表述道,最重要的就是“揭露真相”,即看見系統(tǒng)如何運行、有何預(yù)設(shè)、靠什么結(jié)合,而這就要求有“不恭敬的態(tài)度”和“中性化態(tài)度”,從不相信所謂理所應(yīng)當。 60年過去了,無數(shù)人仍因閱讀此書而備受鼓舞,許多人還自發(fā)為他建立網(wǎng)站,其規(guī)格之高、資料之詳實令人震驚,你還可以在網(wǎng)絡(luò)中搜索到關(guān)于這本書的評論、提要、批注、注疏、解釋、語錄乃至詞匯表。 寫作此書時候,伯格方才34歲,然而已經(jīng)自成體系并且舉重若輕,不時抖落包袱、陰陽怪氣、指桑罵槐……閱讀體驗堪稱無比暢快。 我們且看他如何揶揄被中產(chǎn)階級奉為圭臬的弗洛伊德學說——各種人物被扔進觀念的大鍋,出來時都成為弗洛伊德神殿里的人物。
心理分析法特別適合中產(chǎn)階級,它給信奉者提供了一幅可信的肖像,與此同時不向他們提出道德上的要求,他們也不必掀翻自己的社會經(jīng)濟家當。 有讀者甚至幻想出了快意恩仇的社會學俠客,“人格分裂”的評價恰如其分,因為這正是他所主張的社會學激情的直接體現(xiàn)。
豆瓣網(wǎng)友對《與社會學同游》一書的評價 不急著壯懷激烈,伯格在這本書的開頭,欲揚先抑地讓我們把社會想象成一個牢籠…… 1 人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伯格描繪了一幅悲哀的社會圖景,那就是社會這個龐然大物,在我們出生之前已然存在,我們?nèi)ナ乐笏鼘⒗^續(xù)存在。 我們的生命只不過是漫長歲月里社會宏偉征途中短暫的插曲而已。可以說,社會是讓我們身陷囹圄的囚籠。
我們從小就學會給自我定位,如果偏離正軌就將面臨各種麻煩,例如直接的經(jīng)濟壓力、周圍人的規(guī)訓、制度和法律的制約,甚至是暴力的控制、肉體的消滅…… 中國式父母深明其中奧秘,對于以上的社會制約,往往一言以蔽之——“社會會教你做人”。這種威脅常常有效,為了“做人”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迎合社會的期望。 正是在這里,社會學洞察到,當人們認為自己的行為別無選擇時,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更進一步,一切制度結(jié)構(gòu)都必然依賴欺騙,社會上的一切存在物都帶有自欺的成分。
這就解釋了為何社會如囚籠,大多人卻沒有如坐針氈,因為他們把社會的要求加以內(nèi)化了。社會不僅控制著我們的行為,而且塑造著我們的身份、思想和感情。 伯格指出,我們確實受制于社會的枷鎖,然而這個枷鎖正是我們和社會合謀打造的! 我們與社會的合作就是對自己的背叛,我們自己縱身跳進了社會的陷阱。 從這個角度看,我們更像是木偶劇場里的提線木偶,面對著不同的觀眾不停換裝扮演不同的角色,久而久之入戲太深、難以自拔。
提線木偶的背后何嘗不是提線木偶 2 然而人注定是自由的! 監(jiān)獄、囚籠、枷鎖、木偶……如果你認真地考慮了伯格的設(shè)定,那么不免陷入幽閉恐懼癥。 但這些都并非牢不可破,只不過你無法用經(jīng)驗手段和科學驗證去證明,就像你可以證明椅子的有用卻永遠無法證明它的美麗。 正如前面伯格所指出的,我們需要與社會合作以便使我們被社會禁錮,一旦我們用合作、共謀的觀點看社會,社會就顯得很脆弱。
例如,造反精神在歷史上代不乏人,一些變革/革命固然不如預(yù)期的那樣徹底,被以不那么激進的方式重新整合進社會,但是這種改變得以發(fā)生就令人欣慰。 一切革命都是從意識的變革開始,正如我們從人類歷史上所看到的的那樣,社會制度早在被暴力推翻之前,已經(jīng)由于人民的鄙視而失去了意識形態(tài)的支持。 除此以外,伯格還提供了另外兩種獲取自由的手段,那就是超然于外和巧妙利用。 超然于外的態(tài)度讓人可以躲進屬于自己的精神城堡,進入自我流放的境界。伯格還從戈夫曼的擬劇論出發(fā),重點強調(diào)了“游離”的方法,即不必全心投入去扮演角色。 這種方法對于我們而言其實并不陌生,想想孔子筆下的“君子不器”,還有莊子所主張的“逍遙游”,“游離”把既定性變成了可能性。
如何把可能性最大化,這就涉及對制度的巧妙利用,事實上人有聰明的辦法繞開和顛覆最精巧的社會控制系統(tǒng),即使是在那些冠冕堂皇的成功人物身上也能看出端倪。 伯格斷言:“如果沒有假裝的博學,任何大學都不能夠生存;如果沒有假裝的誠實,任何企業(yè)都不能夠成功;如果沒有假裝的信仰,任何教會都不能夠維持”。 老子也曾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把無當作有的作用實現(xiàn)的條件,從整全的角度來看,任何人都可以在無的地帶有所作為。 正因為如此,當一個人說他無從選擇的時候,其實不過是生活在自由中而逃避自由,這種情況下他所扮演的角色反而給了他“自欺”的最好借口。
阿倫特曾提出“平庸之惡”的概念,即對個人價值判斷權(quán)利放棄的惡,解釋了普通人如何成為極權(quán)主義體系中的演員。圖為德國控制下的波蘭的奧斯維辛集中營。 甚至可以這么說,集體共謀的“自欺”正是社會運轉(zhuǎn)和存在的前提。每個人都有欲望,而每個人都必死無疑——正是那些“自欺”的設(shè)備、儀式、情境把形而上的問題封閉起來,使得我們能夠生活在非本真的想象中。 從這個角度來說,每個人都是不同程度的阿Q,認識到這一點也就是走向自由的開始。 3 社會學帶來覺醒和自由 到了這里,個人終于得以從那個自己參與打造的囚牢中獲得解脫?;氐轿恼麻_頭提到的那個問題,社會學有助于社會變得更好嗎? 伯格認為未必。他用韋伯的話解釋道,社會學是“價值無涉的”,這意味著社會學可以把人從貧民窟里解放出來,也可以把人送進監(jiān)獄。 知識改變命運,清晰的識見有助于獲得控制權(quán),社會學可以幫助改變社會,然而學習者也可能只是利用它來成為“人上人”——只有理解游戲規(guī)則的人才能夠欺騙人,而獲勝的秘密是不真誠。 這也就意味著這種成功以自我意識到自欺為代價,為此社會學的母題先天地使它傾向于成為真正的人道主義的基礎(chǔ)。
社會學的知識使人產(chǎn)生相當程度的清醒意識,而這種意識使得他對于過去和未來都不盲從,因為他對傳統(tǒng)不輕信、對未來的烏托邦也心存懷疑。 魯迅先生也曾經(jīng)在散文詩中表達過類似的無地彷徨,“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不樂意的在地獄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你們的黃金世界里,我不愿去”,幸而“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而伯格顯然樂觀得多,他認為學習社會學不意味著成為憤世嫉俗的格格不入的人,他可以將悲憫的情懷、適度的承諾和一定程度的喜劇意識結(jié)合起來,充分利用游戲規(guī)則“玩世不恭”地促進人的價值的實現(xiàn)。 在這個過程中,并不是一帆風順的,正如伯格指出的,動搖別人根深蒂固、理所當然的信念,可能會讓初學者覺得無法接受。 這也令人想起魯迅先生著名的鐵屋譬喻,如果鐵屋里的人注定要死,為何不能給他個痛快(在這里我們不妨把鐵屋看作每個人都具有而又不可避免的刻板印象,而社會給注定一死的人以麻痹和保護)。 魯迅:“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F(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錢玄同:“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p> 伯格認為,自覺意識本身就是一種自由狀態(tài),人們在追求自由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遭遇磨難和風險。 盡管人生如戲,社會時刻影響和操縱著我們,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停止木偶的演出動作,抬頭仰望并感知操縱我們的那一套“木偶線”。
談?wù)劚说谩げ竦挠^點帶給你的啟發(fā) 2位優(yōu)秀留言讀者將獲贈此書 與社會學同游:人文主義的視角 作者:[美] 彼得·L.伯格 著 何道寬 譯 -End-
觀點資料來源:《與社會學同游》 轉(zhuǎn)載及合作請發(fā)郵件:scb01@pup.cn
不要放棄生而為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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