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家崖 覃競 教場壩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那里的山水陪伴著我從小到大。魚家崖是教場壩前面河流的一部分。在我的記憶里,魚家崖陪伴了我們一家人幾十年,也蘊藏著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小時候,母親對我們管教的很嚴,尤其是對于我。大弟可以去魚家崖游泳、釣魚,我只能在魚家崖的石頭上背書、復習。大弟從小比較皮實,成天和一群村子里的男孩子滿山的跑,去找五味子、野葡萄。但他最喜歡的是到魚家崖游泳和釣魚。我和小弟呆在家里,不敢出門。我是被母親打的屈服了,必須把所有的時間放在學習上,朝著母親口中常說的“鞭子底下出英雄”那種遠大志向努力。小弟年齡小,性格靦腆,雖然不挨打,但看著母親打我的樣子,十分害怕。大弟不同,桀驁不馴,即使母親打了他,他照樣我行我素。不過,他對我和小弟也是憐憫的。覺得我們太縮手縮腳,所以經(jīng)常把他出去玩的開心的事情偷偷告訴我和小弟。大弟講到在魚家崖游泳的事情,小弟是最感興趣的。大弟說,他每次和他的伙伴們站在魚家崖的石板上比賽,跳水、鉆覓子、抓螃蟹,他都是佼佼者。我聽的羨慕,卻很擔心。因為學校里曾經(jīng)流傳水鬼找替死鬼的故事,所以我覺得不安全。大弟鄙視的看著我說:“胡吹的,姐,你不知道!河里的桃花斑、剛秋子、蛇魚到處跑,有個屁鬼!”有一年夏天,大弟趁父母干活去了。偷偷的帶著小弟去了魚家崖,成功的教會了小弟游泳,并且讓小弟一生難忘。大弟把小弟帶著去了魚家崖后,他和那伙兄弟們紛紛展示了自己高超的跳水技術(shù)。小弟在岸邊看的是興高采烈的,看累了,就坐在石頭上比劃著。大弟和伙伴們玩累了,就一起說服小弟在淺水處練習。大弟的游泳方式是蛙泳,手和腳像青蛙一樣的劃來劃去。小弟也是個悟性高的,沒有多久就在淺水處學到了精髓。大弟看小弟學得快,便鼓勵小弟到深水處體驗體驗。小弟剛學了一點技巧,雖然興奮,但是看著深處的河水深不見底,心里又有些害怕。連忙搖頭,不愿意,繼續(xù)在淺水處游來游去。誰料,大弟和他的幾個伙伴抓住小弟,一起把小弟甩進了深水里面。小弟沒有一點準備,就掉進了深處。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沒有任何思維的在水里手腳并用,亂抓亂舞的讓他接連著喝了好幾口河水。著急、害怕之間,小弟像青蛙一樣游出了水面,接著迅速游到了岸邊。就這樣,小弟學會了游泳。我曾經(jīng)問過他,到底是怎么學會游泳的?他說,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感覺悶了幾口河水,突然就學會了。當時,炸藥、雷管沒有列入違禁品管理。父親做的“土炸彈”很威猛,偶爾家里的飯桌上會出現(xiàn)香氣撲鼻的景象。不過,父親炸魚的時候不多。因為撈魚的時候,一些小魚的尸體也翻白,在水面上漂浮。所以,父親炸魚很有講究,他從來不在魚兒產(chǎn)卵的季節(jié)弄魚。貧窮的生活,對好吃的盼望是我和弟弟們心里老是琢磨的事情。很多時候,我們做夢,都在吃東西,醒來后一摸,腮幫子上都是口水。有時候,我們太想喝魚湯,吃魚肉了,就讓小弟裝著說腿疼。父親問小弟:“腿哪里疼?”小弟說:“哪里都疼!”母親火眼晶晶,一頓狼吼,小弟哆嗦著,把我們交代的事情全都托盤而出。我和大弟接受完母親的家法處置后,母親就會給我們講道理:“你們成天不學好,還把弟弟帶壞!點點小,就會撒謊騙人,長大了有啥用!”父親等母親去做飯了,把我們?nèi)⒚媒械揭黄?,告訴我們,每次他炸魚后,心里很難受。他說,那些小魚還沒有在魚家崖耍夠,死在炸藥下很冤。我們聽完父親說的話,心里也覺得那些死去的小魚好可憐,再也沒有為了吃一口想要的東西撒謊了。為了讓我們能夠吃飽穿暖,父母去辦理了貸款,從天水買了第一輛拖拉機回來。從此,我們一家人和魚家崖時常在一起。我和弟弟們只要不上學,就和父母在河里淘沙、搬石頭。父親把沙子、石頭賣給城里的包工頭。包工頭按方算錢,為了讓拖拉機上裝載的方數(shù)多一些,父母用板子在車廂的四周加高了很多。父母往縣城運送沙石一趟,至少要半個小時到四十分鐘。我和弟弟們從不偷懶,也不鬧矛盾,一起把淺水灘里的沙子用撮箕撈起來,堆在岸邊,或者把河里的石頭一塊一塊搬運到拖拉機可以開到的地方。拖拉機的車廂堆得高高的、滿滿的,母親每次只能站在車廂和車頭連接的杠桿處。有幾次,我們把石頭裝的太多了,父親向上開的時候,拖拉機很費力。車頭左晃右擺,母親站不穩(wěn),從車上摔了出去。幸好,母親命大,要么頭上磕了幾個血包,要么是腿上、肘部破了幾塊皮。父親讓她回家休息,她爬起來,繼續(xù)站在杠桿上和父親去縣城。父母人勤快,干啥也實在。他們把沙子和石頭運送到工地后,按照指定的地方卸載了,還用鐵鏟把沙子堆的整整齊齊的。時間長了,那些包工頭也幫著父母接一些活。攪拌水泥、打地基這些父母都干過。我們雖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是父母說城里人給了時間限制,我們一家人去干,齊心協(xié)力,能很快掙到錢。父母把家里的“黃缸”,也就是木頭制成的大桶放到拖拉機上,再拿幾個水桶、水瓢、扁擔。然后,我們一家人就去城里掏大糞。我和弟弟們把茅坑里的糞水用水瓢一瓢一瓢裝到水桶里,父母再挑著水桶,將糞水倒進黃缸里。每次,黃缸里的糞水不敢裝的太滿,擔心溢出來;也不能裝的太少,害怕不能及時弄完。母親,我,弟弟們在運送糞水的過程中,都站在車廂里面,圍著黃缸,一起按住木蓋子,努力不讓糞水溢出來。偶爾,會有一點糞水溢出來,從車上流到路上。路過的有些城里人嫌棄的捂著鼻子罵我們:“臭死了,這些掏大糞的,真惡心!”把茅坑的糞水弄完了,我們一家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糞水的氣息。魚家崖就是我們一家人洗去一身臭氣和疲憊的地方。一家五口人,除了我,個個都是游泳的高手。我的頭發(fā)一直比較長,所以母親把自己收拾干凈后,就會用洗衣粉幫我把頭發(fā)洗的干干凈凈的。有一天晚上,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背著一個背篼,在山上找野菜,突然,漫天的錢落下,我撿了好多,高興的喊著:“媽、爸,我們有錢了!”家里的日子一點點好了,父親換了一輛小四輪。除了賣沙子、石頭外,父母開始了燒石灰。 家里為了讓我安心讀書、學習,成為一個城里人,不再讓我淘沙、搬石頭。弟弟們起初對我不干活有意見,母親便勸著說:“你們姐姐是女的,要是不好好上學,將來要啥莫啥,多造孽!”弟弟們覺得母親說的有理,就心甘情愿的在不上學的情況下,隨著父母在魚家崖忙碌。我如愿以償?shù)膶W習、工作,從農(nóng)村走到了城里。弟弟們卻因為供我上學,紛紛中途輟學,繼續(xù)呆在農(nóng)村。2001年,我上班的第三年。大弟出去打工,小弟仍然留在家里。有一天,我正在上班,傳呼機響起,我回了電話,得知母親掉在了石灰窯里。當時請了假,蹬著自行車就向教場壩飛奔。塘灣的糧食加工廠有一段上坡路,平時我都是推著車子走上去的。那天,我就像一陣風一樣騎上了那段路。到了石灰窯前,小弟已經(jīng)叫了村里人。我趕緊喊著:“媽!媽!”“靜靜,我沒事,你和明明莫擔心!”母親的聲音傳來,我的心里才算是松了第一口氣。小弟的臉是蒼白的,他不住的和我說:“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媽就掉下去了!”小弟雖然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氣力,成為了家里的男勞力。可是他只有15歲。一瞬間的意外,讓他害怕和無助到了極點。村里人商量著,從石灰窯的上邊先掏一個洞,把母親的頭和臉露出來,然后再從側(cè)邊取掉另外的石灰。同時,下面的火門處用木柴和石塊抵住,防止上面空了再造成塌方。我和弟弟在大家的幫助下,用手把石灰一點點的刨開,終于看見了母親的頭發(fā),再刨,看見了母親的臉。母親的眼睛緊閉著,成了一個白色的人。把母親從石灰窯里掏出來,就趕緊送到醫(yī)院治療。所有檢查結(jié)束后,沒有骨折,只是眼睛睜不開,額頭、臉上、手上有擦破的皮膚,石灰腐蝕的比較嚴重。醫(yī)院的同事一邊給母親清洗眼睛和傷口,一邊還對我說:“你媽運氣真好,竟然沒有窒息,真是命大福大!”我陪著笑臉應承著,其實心里的感覺確是翻江倒海??傊€得感謝老天眷戀,感謝魚家崖的守護!即使我成為了父母期望的城里人,戶口本上是居民,穿著得體,行走在燈紅酒綠之間。在我的心里,卻從來沒有離開過生我養(yǎng)我的的地方。。我每每想起,參加工作的頭幾年,還經(jīng)常幫著父母在魚家崖賣石灰。那時候,我會用木頭做的稱稱石灰。不上班的時候,父母在山上干活,我和弟弟就在石灰窯前賣石灰。記得有一天賣了一百多元錢,我和弟弟開心的不得了。當時我的工資是一月三百多,一天就掙了半個月的工資,不開心就奇怪了。2002年“6.9”洪災,徹底把我們家和魚家崖的關(guān)系化整為零。突如其來的洪災,石灰窯只是滄海一粟。許多人戶一家全部消失在夜晚的洪流之中。我當時懷著九個月的身孕,父母很擔心我。把小弟一個人放在家里,徒步翻越了幾座大山,才走到縣城。在一片蒼涼的淤泥堆里見到我后,母親說了一句:“你活著,真好!”就轉(zhuǎn)身走了。再后來,魚家崖的石灰窯沒有了,河灘也變了模樣。白石頭不多了,木柴也漲價了,包工頭也越來越蠻橫了。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走著,父母也在我們成長的期間開始了衰老。魚家崖因為二隊修路,該炸的炸,該平的平,早也沒有了小時候的樣子。河里的沙子、石頭不能隨意的采取了,以往的水渠沒有了,水田變成旱地,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輪新的起始。為了生存,母親在工地做過飯,父親也打過小工。弟弟們更是為了生計吃了不少苦。唯獨我,真正成為了光鮮的城里人。不用曬太陽,不用出氣力,就能衣食無憂。好多時候,遇到難過的坎,我都要回教場壩看看父母。父親啥都不問,給我做一些愛吃的飯菜,母親會和我喝幾杯黃酒。飯后,母親總會說:“走,咱們?nèi)マD(zhuǎn)轉(zhuǎn)?!?/sectio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看到了魚家崖。現(xiàn)在的魚家崖,河水很淺。遇到河的上流有施工的情況,河水就很渾。上周,我把運動鞋拿回去,準備洗干凈。母親就提議著去魚家崖的河邊清洗。我,父母,小侄子,還有三姑姑一起從休閑公園的路邊下到河里。滿河壩的石頭,走了好遠才到達魚家崖。我和我的親人們一邊聊著天,一邊把我和女兒的鞋刷洗著。只是,沒有一條魚在我的腿邊游蕩,也沒有見一只螃蟹張牙舞爪的橫著耍猴。我甚至有點不相信自己,那么多的往事難道真是過眼云煙?休閑公園里的花草、樹木、涼亭,為那些前來乘涼或旅游的人提供了休閑的場所。公廁前的廣場也由著那些廣場舞愛好者翩翩起舞。魚家崖,再沒有那么多的桃花斑、剛秋子、蛇魚,也沒有我們抓住又放生的娃娃魚了,只有殘破的懸崖在鄉(xiāng)村公路的旁邊靜悄悄的守在那里。不知不覺,那些記憶中的場景牽動了我的淚腺,想起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眼淚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掉了很多。曾經(jīng)的魚家崖在時間的車輪下已經(jīng)遠去,無數(shù)個鮮活的景象只活在我一個人的夢里。覃競,女,佛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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