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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最愛吃粥且吃的粥最精致講究最有營養(yǎng)的人，大概就是賈府的老祖宗賈母了。說到賈母愛吃粥，小說第五十四回的回末文字，應(yīng)該是集中展現(xiàn)最明顯的一次了。這一回里寫賈府正月里放煙花玩樂至深夜，賈母說夜長更深，有些餓了，要吃夜宵，然后鳳姐兒便說出已經(jīng)備好了夜宵，一個是鴨子肉粥，一個是棗兒熬的粳米粥。顯然，這兩種粥，當(dāng)是賈母平日里愛吃的，否則，鳳姐兒不會提前就讓人備好，還直接最先說出這兩種粥。沒想到，這個夜晚，向來摸透賈母脾性的鳳姐兒，卻失了算，賈母這次不按常理出牌，兩種粥她都不要，認(rèn)為“不是油膩膩的就是甜的”，鳳姐兒才又說了杏仁茶，雖然也甜，可是，這一次，賈母點頭了，“道是這個還罷了?！?/span>其實，在小說里，賈母是愛吃甜爛之物的。小說第二十二回寫薛寶釵過生日，賈母讓她點自己喜歡吃的，懂事明理的薛寶釵知道賈母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果然讓賈母歡喜非常。我國吃粥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之時，《初學(xué)記》里記載說“黃帝始烹谷為粥”，這是素粥?！抖Y記》里還記載了肉粥：“取稻米，舉糔溲之，小切狼臅膏，以與稻米為酏?！边@是狼肉粥。至遲在我國先秦時代，人們就發(fā)現(xiàn)了粥的養(yǎng)生功能，《傷寒論》和《金匱要略》等古代醫(yī)書里對某些病癥，都要求病人在服藥之外，還要“歠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因為中醫(yī)認(rèn)為喝熱粥有助于藥力的發(fā)散。北宋詩人張耒特別重視食粥，他在《粥記贈潘邠老》中說：“——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虛，谷氣便作，所補不細(xì)，又極柔膩，與臟腑相得，最為飲食之良?！?/span>很顯然，小說里的賈母也是懂得食粥養(yǎng)生的，所以，賈母也愛喝粥。不過，賈母喝的粥可不是隨隨便便一碗大白粥或者扔一把紅豆大棗就煮出來的粥，而是用珍貴又極富營養(yǎng)價值的各類食材精心熬制出來的甜爛之粥。我們先來說鴨肉粥。此粥是將鴨肉與粳米同煮，在熬制之前，需先將粳米炒至焦黃后，方可與鴨肉同煮，因為鴨肉偏寒，屬于涼補之物，脾胃虛寒者不適合食用此物，而將粳米炒后再與鴨肉同煮，則很好消解中和鴨肉寒涼之性，正適合賈母這樣的年老之人食用，既不會對脾胃造成傷害，又不會如雞肉牛羊肉之類引起上火。真是一舉多得。小說第七十五回寫中秋之夜賈母帶領(lǐng)眾人賞月至夜深，然后吩咐“拿稀飯來吃些罷”，尤氏便捧過一碗紅稻米粥。這里寫賈母吃粥，若我們草草看過，會覺得沒有什么深意可言，可是，若細(xì)究紅稻米三字，則大有文章。這紅稻米相傳為康熙帝時御苑所種，米色微紅而粒長，氣香而味腴，有健脾補氣養(yǎng)血生津之效，所以下文才寫賈母又吩咐讓人將紅稻米粥送給病中的鳳姐兒食用。除了紅稻米粥，小說里還寫了另一種粥叫粳米粥。此粥在小說里出現(xiàn)不止一次。第八回寫寶玉去梨香院探望生病的寶釵，后來薛姨媽留著吃晚飯，還飲了暖酒喝了酸筍雞皮湯，最后吃了半碗碧粳粥，薛姨媽才放了心。為何最后一定要吃碧粳粥薛姨媽才放心？因為這碧粳粥能去酒氣、清神志。碧粳米原產(chǎn)河北玉田縣，在清代亦是貢米，米粒細(xì)長、顏色淡綠、煮時有香氣，其香味自帶田野青草氣息。清代的康熙、雍正二帝都對碧粳米情有獨鐘。素來最重養(yǎng)生的康熙帝每次吃飯，必定要擺放兩碗現(xiàn)熬的碧粳粥，而雍正帝在做皇子時，每日的早飯一定是碧粳飯。據(jù)《本草綱目》記載，粳米，利小便、止煩渴、養(yǎng)脾胃?？梢姞I養(yǎng)價值豐富，也無怪乎鳳姐兒給賈母準(zhǔn)備的夜宵里會有棗兒熬的粳米粥。除了第八回、第五十四回出現(xiàn)過粳米粥，小說第六十二回還出現(xiàn)了粳米飯：春燕接著揭開看時，里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腌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綠畦香稻粳米飯。這里描寫的“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的碧粳米飯，寶玉撥了半碗飯，泡著湯吃，覺得十分香甜可口。也難怪，清朝的康熙、雍正兩位皇帝都喜愛的碧粳米，肯定是香味尤絕。除了鴨肉粥、紅稻米粥、粳米粥，小說前八十回還寫了黛玉吃的兩種具有食療作用的粥：燕窩粥和香薷粥。前者平肝養(yǎng)胃，滋陰補氣；后者有祛暑解熱之效，適合暑天食用。八十回后的續(xù)書文字里寫到粥的，大概只有第八十七回，寫黛玉病初愈后，在瀟湘館，紫鵑親手給她熬江米粥，配的小菜是南邊帶來的五香大頭菜。江米粥就是白糯米粥。為何前八十回文字里寫了那么多名稱不同、功效各異、花色繁多的香米粥、花色粥、藥補粥，到后四十回里，黛玉便只能局促在瀟湘館，就著五香大頭菜，喝著自己熬的大白粥？因為續(xù)書作者沒有前八十回作者曾歷經(jīng)一番富貴榮華的人生經(jīng)歷，自然無從寫起。俗語說，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洵非虛言。不過，最讓人感慨傷懷的卻是，在小說里細(xì)細(xì)描摹往昔富貴繁華生活的作者曹雪芹，實際上過得卻是著書黃葉村，舉家食粥酒常賒的窮苦日子。很難想象，當(dāng)筆墨在手，白粥在側(cè)，默默啜一口粥，再一字一句寫著書里主人公吃著的各色精致香粥、噴香肉粥、食療藥粥時，在貧病交加的曹雪芹的心上，是怎樣一種痛苦的折磨？那么多名色功效繁多的珍貴香粥，一定真實存在于小說作者曾經(jīng)的富貴生活中，只可惜，這富貴榮華，到頭來，終是一夢。夢醒后，只剩這一筆一墨一紙一粥相伴。正是：古來多少傷心事，富貴窮通一碗粥。 作者：午夢堂主，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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