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宋詞,就不能不說蘇軾。 詞從唐末五代始,經(jīng)溫庭筠、韋莊,至二李、馮延巳,再至晏殊、歐陽修、柳永,及至蘇軾,名篇迭起,佳句倍出,宋詞之美,大放異彩。 然蘇軾又是最難講的,因為他太出名了,已經(jīng)有太多的人在解讀他的詩句,解讀他的文章。 只是,即便是班門弄斧,也必須把蘇軾放在這個專欄中。蘇軾對宋詞的貢獻再怎么說都不為過。 詞在開始時,就與詩不同,它是閑暇時歌唱的歌詞。在格式上要與曲調(diào)同節(jié)奏,所謂填詞就是在固有的樂曲中加上可以歌唱的歌詞。 就像我們現(xiàn)在的流行音樂,只要唱起來朗朗上口,并不需要有多么深的含義。 然而詞到蘇軾這兒就不一樣了,蘇軾很少寫美女和愛情,很少寫聽歌和看舞,他沒有用詞的傳統(tǒng)來限制自己,而是用寫詩的那種表現(xiàn)自己胸襟懷抱的筆法來寫詞。 我們來看他的這首《密州出獵——江城子》,完全顯露了他的豪邁氣概。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p>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是說我現(xiàn)在雖然年歲老大了,可是我還有少年時的那種豪情壯志?!白鬆奎S,右擎蒼”是說他帶著獵狗和獵鷹去打獵。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因為是冬天打獵,所以都戴著厚厚的帽子,穿著厚厚的皮裘,千百騎人馬一起跑過平原,要捕盡那些野獸。聲勢寫得多么豪壯。 蘇軾這首詞是要表現(xiàn)他自己有心與西北方敵人作戰(zhàn),想要捍衛(wèi)祖國的一片壯志。 那么蘇軾的這種豪邁是與生俱來的嗎?這與他的人生經(jīng)歷有著很大的關系,更與他對世事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有關。 不管他在什么環(huán)境之中,不管他是得意還是失意,他天性之中才情的自然流露,就是這樣一種風格,他的大部分作品就形成這樣一種風格。 蘇軾的詞受柳永的影響很大,他受柳永啟發(fā),改小令為慢詞,在內(nèi)容上拓展改變,使詞詩化。李清照曾說蘇詞是長短不一之詩。 柳永對聲律、句法、停頓以及文字與音樂的配合,都掌握得很好。但是蘇軾的詞,他是不管聲律的。 蘇軾自己就說過,寫文章“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還說,文章“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答謝民師書》)。所以他寫文章如此,寫詞如此,做人也是如此。 因此在詞的發(fā)展史上很多人就說,柳永的詞只是在形式方面的拓展,蘇東坡的詞才是在內(nèi)容上的拓展。 大家都知道,蘇軾的一生是非常倒霉的,時運不佳說的就是他。 少年成名,科舉考試時,被主考官歐陽修錯認做曾鞏,而失了狀元。接著又因為喪母喪父丁憂六年,錯失了做官的大好時光。 好不容易重回朝堂,又因為與推行新法的王安石政見不合而被趕出京城。接著被文字獄牽連——“烏臺詩案”差點使他丟了性命。 他在京為官的時間很短,不是在貶謫之地,就是在去往貶謫之地的路上。蘇軾一生創(chuàng)造了66道美食,那是因為身處窮鄉(xiāng)僻壤,他要自己解決溫飽問題。 神宗死后,王安石變法失敗,司馬光上臺摒除所有新法,蘇軾又與司馬光政見不和再次被貶。等到哲宗親政重新變法,蘇軾卻被歸為舊黨一貶再貶,從惠州至瓊州。 流放嶺南僅次于死罪,蘇軾卻可以培養(yǎng)出嶺南第一位舉人。別人被流放基本就完蛋了,只有他還可以瀟灑地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我們在蘇軾的詩詞中,看他到處旅游觀光打秋風,卻不知這是他官場失意被發(fā)配邊遠之地的逆旅;看他身邊新朋舊友詩賦相和,還有嬌妾隨行,卻不知他歷經(jīng)喪父喪母喪妻喪子之痛。 讀蘇軾的悼亡妻詞,誰能忍住淚水盈眶?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千里孤墳, 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 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 正梳妝。相顧無言, 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 短松岡?!?/p> 不過蘇軾的詩詞中并沒有那么多悲傷,他在憂愁、患難和挫折之中有自己立身的持守,他能夠在儒家與佛道之間得到一種貫通調(diào)和,從而完成了他自己。 能靜就不被外物所轉(zhuǎn)移,能達就對生死、毀譽、貴賤有一個通達的看法?!办o而達”是人生的一種修養(yǎng),這是蘇東坡真正的所得,以致他一生受用不盡。 同樣在憂愁患難之間,為什么人家還能站住你卻跌倒了?為什么人家還能完成你卻毀滅了? 我想,蘇軾的《定風波》這首詞,表明了他的心跡: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帲瑲w去,也無風雨也無晴?!?/p> 要使詩歌的生命擴大有兩個途徑。一個是人事的擴大,就是說,你的關心面越廣,你的作品之生命就越豐富,越博大,越深厚。 杜甫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他把整個時代的血淚,把整個國家民族的悲哀都寫到他的詩里邊去了。 另一個途徑是對大自然的融入,你融入自然,你和宇宙同樣廣大,你的作品的生命自然也就大了。 就如蘇東坡所說的,我們都可以安然地享受這江上之清風和山間之明月,你又何必拘執(zhí)于曹孟德之“而今安在”呢? 一個人,要訓練自己在心情上留有一個空閑的余裕。你不但不被外界的環(huán)境打倒,而且你還能夠觀察,能夠欣賞,能夠體會。 蘇東坡是一個大天才,他的風格是多方面的?!赌钆珛伞?、《永遇樂》和《八聲甘州》三首長調(diào)代表了他的三種風格,從這些詞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才氣真是縱橫開闊,驅(qū)使古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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