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疫情期間需要在云端上課,所以圖書館里有了一個臨時琴房。雖然是臨時的,但音樂帶來的享受卻是實實在在的。每天晚上,我會在琴房里磕磕絆絆彈兩首曲子。每當手指觸摸到黑白琴鍵,心里都流出蜜來,我被甜得對音樂的殿堂心馳神往。從此,琴房密碼成了我的阿里巴巴咒語,每念叨一遍,財富就多一個層級。我的鋼琴老師小馬不在,缺少了她的鼓勵,除了盡可能保留住原來的水平不至大跨度滑坡,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能力進步。這世上真的有一種神奇的存在,他從高處走下來,不只用詞匯,還用語氣、眼神鼓勵你,使你即使是笨蛋也渾然不覺,甚至以為自己是天才。 做直播解說員的小雪也住進了圖書館,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奔,那手勢又流暢又靈動,那表情又欣喜又陶醉。每個音符都仿佛被囚禁已久,一旦被放出來,就連成樂曲一瀉千里,勢不可擋。小雪把世上最清澈的山泉引來,點石成金,化蛹成蝶,卻不負責處理掉過多的營養(yǎng),于是,我在浪花中暈暈乎乎,浮浮沉沉。浮沉之中,我把小雪彈琴的視頻發(fā)給最會唱歌的編劇泳群看,我覺得她會欣賞。果然,泳群說,音樂太美了,要把車庫里的電子琴搬出來,好好學起來。我告訴她說,我的老師烏老師,八十三歲才開始學琴,你現(xiàn)在學琴有點早哦。一個有優(yōu)美琴聲飛揚的圖書館,才是有格調(diào)的圖書館。如果我不去搗亂,小馬或小雪單槍匹馬就能把我們圖書館變成有格調(diào)的圖書館。但忍住不去對我充滿了魔力的琴房,怎么可能? 于是一個又一個夜晚,一次又一次輸入密碼,鐵門倏忽彈開,我走進空空蕩蕩的簡陋琴房。窗外明明已是暮色四合,而我卻仿佛置身朗朗白晝,置身萬道霞光之中。一坐在琴前,我就進入另一個世界,紅霞萬朵百重衣,哎呀,百重衣將我層層環(huán)抱進最深的城池,什么都沒辦法干擾我了。”無我“原來是一種不需要特別察覺的境界,就是因為過于專注,而忘記肉身的存在,只剩下靈魂的歌唱了。然后可能又通過“無我”這個隧道,上升至“超我”的另一重境界。這些即使沒辦法達到,也令人神往?;蛘咧皇橇私?,已使人狂喜。我有時看見澄明的天空,陽光的細細金沙被高高揚起,萬物被埋進金沙里。我有時看見閃耀的群星,星光將夜幕變成最奢華的絲絨,把它裝點得萬般華麗。我有時看見幼小的兒子,置換了今天成熟高大的小伙子,熟練地彈奏起車爾尼599,把舊日時光輕輕拉回。我有時還看見母親,在潔白云朵搭建的宮殿前,一邊彈琴一邊對我親切微笑......仿佛重回嬰孩時代,我天真,純粹,柔軟。這樣子學琴,確實有點早,所以一點也不需要著急。在慢慢老去的路程里,翠樾千重,道路長長,其實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學習些許技能,體驗些許感覺,綴補些許破碎。張愛玲在《談音樂》開篇便寫到:”我不大喜歡音樂。不知為什么,顏色與氣味常常使我快樂,而一切的音樂都是悲哀的。即使是所謂“輕性音樂”,那跳躍也像是浮面上的,有點假?!八又€寫了學彈鋼琴的痛苦經(jīng)歷:”學校里的琴先生時常生氣,把琴譜往地下一摜,一掌打在手背上,把我的手橫掃到鋼琴蓋上去,砸得骨節(jié)震痛。越打我越偷懶,對于鋼琴完全失去了興趣,應當練琴的時候坐在琴背后的地板上看小說。琴先生結婚之后脾氣好了許多。她搽的粉不是浮在臉上——離著臉總有一寸遠。松松地包著一層白粉,她竟向我笑了,說:'早!’ 但是我還是害怕,每次上課之前立在琴間門口等著鈴響,總是渾身發(fā)抖,想到浴室里去一趟?!?/span>我想, 可以如此直截了當?shù)乇砻鲗σ魳返目捶?,實在是早年學琴的經(jīng)歷太痛苦了,使人沒辦法享受到音樂的美妙。只有得到得晚,甚至得不到,才格外珍惜,格外渴望吧。牌桌上人們總是說:“先贏是紙,后贏是錢?!按嗽捯苍S不無道理。童年時被虧欠的,到了中老年,必由自我加倍補償。并在補償之中,得到雙倍甚至幾倍的回報。等到可以出校,我想去聽聽烏老師彈琴,我覺得又可以在老師那里學習新東西了。?關注白師圖書館公眾號,點擊服務,再點擊服務門戶,進入高級檢索,可查詢館藏。張愛玲《談音樂》收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流言》中,圖書館文學庫有收藏?!短一y畫:張愛玲檔案》收藏在第二文科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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