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畫品紅樓——"詩"、"畫"、"品"相結(jié)合,詩情畫意,圖文并茂,古韻今聲,一種全新的品紅方式。每周二、四 晚上20點發(fā)布兩篇原創(chuàng)文章。歡迎投稿,敬請關(guān)注、閱讀、分享、評論! 鷓鴣天 陳瑞林 一曲桃花妄自嗟, 哀音腸斷口難夸。 杜鵑啼盡春歸去, 柳絮飄飛日正斜。 隨逝水,罥窗紗, 清詞吟詠展才華。 離枝逐夢心中怨, 聚散無根到海涯。 《紅樓夢》第七十回描述了大觀園的女才子們揮灑彩筆,竟展才情。林黛玉的一首“桃花行”激起了寶釵、湘云、寶琴、探春眾姐妹的詩情。見寶玉走來眾口云:“咱們的詩社散了一年,也沒一個人作興作興。如今正是初春季節(jié),萬物更新,正該鼓舞另立起來才好?!?/span> 湘云又道:“如今萬物逢春,咱們重新整理起這個社來,自然要有生趣了。況這首'桃花詩’又好,就把海棠社改為桃花社,豈不大妙呢?”大家來至稻香村,稻香老農(nóng)看了詩,稱贊不已。并議定起社,改“海棠社”為“桃花社”,黛玉為社主。 我們且看林黛玉的《桃花行》: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nèi)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nèi)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亦瘦,隔簾消息風吹透。 風透簾櫳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樹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飲蘸胭脂冷。 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這首“桃花行”的詠嘆與前面的“葬花吟”“秋窗風雨夕”的調(diào)子基本是一致的。桃花隨著春暮而隕落,是對薄命的林黛玉夭亡的一種寫照。 曹公借寶玉對此詩的感受來暗示的:“寶玉看了,并不稱贊,癡癡呆呆,竟要滾下淚來。又怕眾人看見,忙自己拭了?!睌喽ǔ鲎憎煊?,因林妹妹曾經(jīng)離喪,才會作此哀音。眾姐妹夸贊,是從創(chuàng)作藝術(shù)而言;而寶玉卻是從內(nèi)心深處,對林妹妹的身世和愛憐來解意的。作者的象征和暗示已隱約可見,正是曹公的妙處。 一日,史湘云見柳花飄舞,即興偶成小令。于是詩社偶然興動發(fā)起填詞,以柳絮為題,限各色小調(diào)。于是大家拈鬮,各展才華。曹公以柳絮為意象,從而預(yù)示了每個人未來的自況。 下面我們且逐一賞來,史湘云《如夢令》: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 這首詞的基調(diào)是要留住春光,柳絮飄飛是在暮春,但是湘云卻用“繡絨、香霧”形容柳絮的美好,“豈是殘吐?”描繪春光尚在。尤其是尾拍“莫放春光別去!”要緊緊地抓住這美好的時光,抒發(fā)了他對美好人生的向往和追求。 湘云自幼父母雙亡,后來又寄居賈府,雖以“金麒麟”配了衛(wèi)若蘭“王孫公子”為婿,可謂是“才貌仙郎”但好姻緣不長,正和了紅樓夢曲《樂中悲》“終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美滿的婚姻也好景不長。 賈探春(上闋)賈寶玉(下闋)《南柯子》: 空掛纖纖縷,徒垂絡(luò)絡(luò)絲。也難綰系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這闋小令是由二人完成的。探春的上闋盡抒了離愁。以“空掛、徒垂”形象地描繪了婀娜多姿的柳條是挽不住柳絮的,”預(yù)示了后來探春遠嫁難歸 。紅樓夢曲《分骨肉》“告爹娘,休把兒懸念……奴去也,莫牽連”。只能是“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探春僅四句已說盡了,只好擱筆。 此時寶玉尚未如意之詞,當看到探春的上半闋,反倒動了興,提筆將其續(xù)完。此令雖是二人所填,卻不著痕跡,這正是曹公的精湛之處。整首詞若說是寶玉所寫,無可非議。前面的“空掛、難羈”用來形容寶黛的生離死別也恰如其分。 正和了紅樓夢曲《枉凝眉》“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掛?!薄奥淙ァ被浯喝ィ挥袎艋炅粼谛念^;“鶯愁蝶倦晚芳時”,也恰是“紅顏老死時”。要與柳絮再見,只待來年柳萌花開,預(yù)示著來世再見。更是離愁別恨的傾訴! 薛寶琴《西江月》: 漢苑零星有限,隋堤點綴無窮。三春事業(yè)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 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上闋詞中,寶琴引用了三個典,“漢苑”漢代皇家的園林。長安東南的宜春苑,即曲江池,水邊多植柳?!八宓獭彼鍩墼诮伎ぷ蚤L安至江都開渠,兩岸皆植楊柳,盛況空前,謂之隋堤?!懊髟旅坊ㄒ粔簟背鲎浴洱埑卿洝汾w師雄“夢斷羅浮”。以此描述了暮春時節(jié)柳絮飛舞的壯觀,從古到今,騷人對此都有惜春、別春的傷感。 三春的繁華都將赴與東風,明月夜也是無盡的惆悵啊!下闋連續(xù)兩個問句,更烘托了寶琴的離愁別緒。“幾處落紅庭院?”不止是一處,到處是殘紅敗絮。“誰家香雪簾櫳?”為柳絮而悲怨的閨中人。江南江北是一樣的,離人恨重!傾訴了寶琴待嫁,寄居賈府,未來又不可預(yù)測,異鄉(xiāng)思親,月夜傷感,含蓄地暗示了她未來的命運。 林黛玉《唐多令》: 粉綴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倦,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拾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黛玉的這首詞從情調(diào)上突顯了纏綿凄惻。“粉綴、香殘”都是描述柳絮離枝飄委,韶華已逝?!鞍倩ㄖ蕖痹诠锰K山上,而黛玉乃姑蘇人?!把嘧訕恰钡涑霭拙右住堆嘧訕侨撞⑿颉?,唐代女子關(guān)盼盼居住燕子樓懷念舊情。象喻女子孤獨悲愁,借以自況。柳絮的漂泊亦如薄命之人,“空繾綣,說風流!”徒有才華風度,心事總成空。下闋“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皆是雙關(guān)語。 黛玉本就是絳珠草,可說是草木之人。柳絮色白如雪,可喻她因悲愁而青春老去。寄寓著自己的不幸身世,也預(yù)感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愛情理想行將破滅?!罢l拾誰收!”“憑爾去,忍淹留!”自己如柳絮一樣任意飄泊的命運無人過問,甚至連知音也難顧及。兩句驚嘆是從內(nèi)心發(fā)出了悲憤的呼號! 薛寶釵《臨江仙》: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云。 寶釵的這闋詞是歡娛的情調(diào)。與黛玉的大相徑庭,緣于她們的身世、性格、處事方法都截然不同。上闋寶釵把柳絮描繪的那樣高貴,在白玉堂前迎著春風翩翩起舞,蜂蝶成陣追逐著柳絮,而柳絮不曾隨流水而逝;不曾落于泥土中被踐踏。這是以柳絮自喻。 下闋抒發(fā)了自己可憑借優(yōu)越的條件能實現(xiàn)人生美好的愿望,可青云直上。但是曹公在詞中卻暗示了“金玉良姻”是無根的,雖然能憑借好風,終究不能從根本上消除寶釵和寶玉在封建禮教、仕途功名的思想分歧。也正應(yīng)和了紅樓夢曲《終身誤》中所云:“都道是金玉良姻……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曹公借幾位才女之口,預(yù)示了大觀園也可說整個封建社會如飄飛不定的柳絮一樣,已然日暮中天,三春的繁華已漸逝去。從而抒發(fā)了自己難以言表的悲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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