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牛年,自媒體上涌現(xiàn)出很多寫牛的文章,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生產(chǎn)隊的牛欄,以及我們在牛欄里追逐打鬧的,遙遠的少年的身影。 生產(chǎn)隊的牛欄 文/肖正中 1 生產(chǎn)隊的牛欄,是一排長長的木房子。 用一截一截的木頭卯鑲成柵欄,很粗糙,有些連木料上的樹皮都沒有剝。 牛欄頂上蓋著青黛色的瓦片。梅雨季節(jié),淅淅瀝瀝的雨滴從屋檐槽的瓦沿落下來,打在我少年時候的眼睫毛上,或者落進我后背的脖頸里,那種清涼清涼的感覺,至今想起來,仍會令我心頭一顫。 牛欄中間是一條凹凸不平的過道,供人牛共同出進,近30米長,2米寬,越往里走越陰暗。 兩邊的牛欄里,一間一間的,關(guān)著一頭頭大小不同的耕牛。也有年紀幼小的牛犢,和母牛住在一起,牛犢有時貪婪地吮吸著母牛的乳頭,有時溫柔地蹭靠在母牛身上。 進門口是兩頁舊木門,推開的時候,總是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吱嘎”的聲音。 這聲音偶爾會驚嚇起屋梁上的野貓,“嗖”地一聲,跳到牛欄盡頭的那間空屋里去了。 那間空屋是用來堆牛屎淤的。 出牛欄(清理牛糞)的時候,生產(chǎn)隊的勞力手持釘耙,把牛屎淤拖拉到那里堆積起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發(fā)酵,待到農(nóng)忙犁耕,挑到田野里去給禾苗施底肥。 牛欄位于村子中央,經(jīng)常散發(fā)出一股或濃或淡的牛屎臭味。 有陽光的午后,跟鄉(xiāng)親們做飯菜的食物香味融合在一起,連同屋頂上的炊煙,互相糾纏著,慢慢地飄蕩,裊裊娜娜地依戀在小村周圍。 有風吹過,這味道又沿著平溪江,飄向更遠更廣闊的地方。 這些,都是多年以前的情景了。 多年以前,這個又臟又臭的地方,卻是我們這群泥孩子們上躥下跳的樂園,特別是雨天無所事事的時候,牛欄對于我們來說,更是充滿著無限的誘惑。 2 牛欄以上大約3米高是橫梁,橫梁之間,稀疏地架著一些圓木頭,用來堆積收割之后的干稻草。 這樣,牛欄里既有存放稻草的處所,又能在冬天給牛擋風保暖。 準確地說,正是這些橫梁、木頭和成堆成堆的干稻草,成了我們這些小屁孩的樂園,我們經(jīng)常在上面追趕子,打野仗,沖鋒陷陣,樂此不疲。 我小時候并不是一個活潑的孩子,起初,我只是站在地面上,看著伙伴們在橫梁上蹦來跳去,像走鋼索繩一樣張開雙手,從橫梁這一頭驚險刺激地走向那一頭。 快到盡頭的時候,突然猴子一樣飛起一躍,跳到干稻草上,贏得了一片片驚駭聲和喝彩聲。 我只是非常羨慕地仰頭看著,卻不敢上去玩,覺得那樣非常危險,一不小心摔下來就會斷手斷腳。 如果掉進牛欄里,被那近千斤重的大水牯踩上一腳,肯定腸子都會被踩出來,那樣必死無疑。 但是,在伙伴們無數(shù)次的慫恿下,我最后還是爬上去了,試探著在那些單根懸空的木頭上,張開雙手,麻著膽子一搖一擺地走過。 有個調(diào)皮的家伙故意使壞,走在我身后挑釁地敲了下我的頭,然后哈哈哈笑著,跳到另一根橫梁上去了。 這讓我很沒有面子,我咬牙切齒的去追打他。 然后,一腳踏空,我掉進了牛欄里,正好咂在那頭大水牯的牛頭上。 我把它惹怒了,大水牯怒目圓睜,頭一低,彎彎的牛角朝我的肚子狠狠頂過來,片刻間鮮血直涌,當場連腸子都流出來了。 當然,諸位看客不必驚慌,這只是我的想像,心里非常害怕時的想像。 事實上,那個家伙的挑釁激起了我的膽量,我心一橫,懷著大不了一死的念頭,踮著腳,從橫梁上走過。 結(jié)果,我很順利地走到了那頭。 接下來,我又試走了兩回,都有驚無險地成功了。 從此以后,我也加入了伙伴們的游戲隊伍,只要有時間,就會跑到牛欄上去追趕子打野仗,在稻草堆里捉迷藏。 時間一久越來越熟練,也越來越膽大,牛欄上經(jīng)??梢钥吹轿覀兣受S如飛的身影,聽到我們清脆歡快的笑聲,給我七彩的少年時光留下了許多難以忘卻的回憶。 多年以后,我在深圳找工作的時候,有一次碰上治安仔查暫住證,正好面前一條10米來寬的臭水溝,上面只架著一根倒地的廢電線桿。 我果斷地奔上電線桿,腳尖一踮,三步兩步一陣風就到了對岸。 那幾個治安仔不敢過,只能朝我翻白眼。我吹著口哨瀟灑而去。 3 我們在牛欄上面追打嬉鬧的時候,下面的牛卻一直很安靜。 它們在各自窄小的空間里或站或趴,靜靜地嚼著干稻草,像歷經(jīng)滄桑沉默寡言的老農(nóng)一樣,一點都不在意我們這些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 有時候,我從它們身邊經(jīng)過,會感覺到自己的幼稚和浮躁。 我不知道少年的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細膩的感覺。 有一回,我停下來,站在生產(chǎn)隊里那頭最老的母牛跟前,和它對視了很久。 老牛靜靜地站著,鼓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長長的尾巴末梢沾滿了牛屎,很自然地甩來甩去,驅(qū)趕著吸血的長腳花蚊和牛蒼蠅。 它的眼角粘著一坨大大的白色的眼屎,兩只耳朵也偶爾撲打著來襲擊它的蚊蟲。 聽大人說,這牛欄里關(guān)著的好幾頭牛都是這頭老母牛生的,而且,它生的雌牛又生了小牛。 也就是說,老母牛已經(jīng)做了牛外婆了。 盡管它已經(jīng)很老了,兩根彎彎的牛角幾乎快要碰觸在一起,但它仍然高大威猛,耕田的時候速度快得飛起。 遺憾的是,我不知道這頭老母牛最后的結(jié)局。 包產(chǎn)到戶以后,它分給了生產(chǎn)隊里的四戶人家,最后是殺了還是賣了,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印象。 4 我印象深刻的是生產(chǎn)隊里殺另外一頭黃牛。 那頭黃牛病了,可能沒有治療的價值了。我記得它看起來并不很老,也不是很強壯,有人把它從牛欄里牽出來,牽到河邊的青草地上。 幾個人用繩子綁住它的四條腿,分別往不同的方向拉,生產(chǎn)隊里的向師傅一手握著一把長長的尖刀,一手牽著牛鼻子上的韁繩。 黃??赡苤雷约阂粴⒘?,抬起前腳跳得很高,嘴里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哞——哞”的叫聲。 那聲音聽上去很凄涼。 向師傅嘴里念念有詞:天殺你,地殺你,不是我殺你。。。。。。 然后,把尖刀深深地刺進了黃牛的脖頸。 艷紅色的鮮血涌出來,灑滿了腳下的青草地,慢慢流進了平溪江里。 那時候,夕陽正紅,照得半個江面如血染一般。 5 我慢慢地長大,讀初中以后,去牛欄上面玩耍的次數(shù)就少了。 后來有了耕田機,牛欄里的牛也漸漸少了。 再后來有一天,我從學校放學回來,看到很多人正在拆牛欄,村道上停著幾輛外地的大卡車。 一問,才知道生產(chǎn)隊的牛欄當作廢舊木料賣掉了。 我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很多人都在忙忙碌碌,來來回回地把拆下來的木料裝到車上。 傍晚的時候,卡車開走了,連同我的那些快樂與回憶,也一起裝在那幾輛卡車里開走了。 生產(chǎn)隊的牛欄,轉(zhuǎn)眼之間,成了一片廢墟,狼藉不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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