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彭凱平

幾年前，來自于五湖四海的你們相聚清華園。我相信，在那個時候，你們每個人的心中都燃燒起一團火，那火光中閃爍著對學習、事業(yè)、理想的追求，也氤氳著對友誼、情感、成長的渴望，更燃燒著對在清華園中開啟的新的人生的無限向往——我相信，這里一定是你們某一份夢想開始的地方。

今天，在你們勝利畢業(yè)之際，我站在這里，看著你們每個人的面容、每個人的眼睛、每個人身上的那團火，不由得心潮澎湃。正如我相信曾經(jīng)童真的你們“混沌初開、乾坤始奠”；現(xiàn)在，我更加相信成長起來的你們“前途似海，來日方長”。我相信你們沒有辜負“早收中熟，覺風雨如期”的不悔青春，我更加相信你們會一直記住“明齋點螢火、水木湛清華”的一物一情。我相信你們已經(jīng)學會在“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中樹立起“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的豪情壯志，更相信你們能夠畢生執(zhí)守清華大學“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精神，成就你們未來不凡的人生！

總之，我和所有清華大學社科學院的老師們都無條件地相信你們。就像相信即便是疫情反復(fù)也阻擋不了大家順利畢業(yè)一樣，我們也相信你們的人生就算有波折、就算有困難，也阻擋不了你們成就一個更好的自己。

是的，人生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但這個連續(xù)的過程又是由一個一個閃光的片段組成。我們雖然無法洞悉每一個片段中的悲欣交集，但總有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精神貫穿始終，用它們特殊的價值指引著我們前行，走向光明之所在。比如善意、良知、愛與美、專注與創(chuàng)新等。而這其中，有一種精神稱之為堅韌，這也是我今年畢業(yè)典禮的寄語主題——保持堅韌，來日方長。

為什么要談堅韌？因為，今年是2022年。2022年的畢業(yè)生們面臨著什么樣的情境呢？

首先，疫情的“低燒”還在持續(xù)，給同學們的學習生活帶來極大的沖擊。其次，今年全國有高達1076萬高校畢業(yè)生，不僅人數(shù)眾多，并且受外部國際環(huán)境的復(fù)雜性與國內(nèi)疫情的反復(fù)性影響，畢業(yè)生的就業(yè)壓力也比往年更大。第三，在劇烈變化的大時代中，諸多內(nèi)外部情境的作用疊加，使得整體社會情緒表現(xiàn)出諸多的不穩(wěn)定。如何應(yīng)對？我們?nèi)藫碛械淖钪匾奈淦?，此時此刻，其實就是堅韌。

那為什么堅韌這么重要呢？

心理學研究表明，人身體里有兩個“renxing”機制。一個是我們平常形容一個人做事執(zhí)拗頑固、無所顧忌，必須按自己的愿望或想法行事，不考慮后果與別人感受的那個“任性”。一個是形容一個人做事堅韌不拔、不怕困難、持之以恒，“一蓑煙雨任平生”的那個“韌性”。

第一個“任性機制”主要來源于人面對危險或沖突時，會極大的激發(fā)起他本能的避害反應(yīng)。“避害”反應(yīng)體現(xiàn)為以“焦慮、恐懼、不安、憤怒、憂傷”等為代表的負面情緒與心理狀態(tài)，展現(xiàn)出“斗或逃”的本能的應(yīng)激行為。

而第二個“韌性機制”需要我們利用人類的心理韌性來戰(zhàn)勝困難，解決問題。就像跑長跑一樣，一開始我們可以依靠我們天賦的體力跑起來，中期就要依靠我們的智慧、經(jīng)驗和戰(zhàn)略，后期拼的一定是我們的心理韌性。

心理韌性總體上分三重境界。

第一重：復(fù)原力。這是指人從逆境、沖突、痛楚、失敗和壓力中迅速恢復(fù)的心理能力，也稱之為反彈力、堅韌的精神。

第二重：抗逆力。這是面對長遠目標時的努力和耐力。美國賓州大學心理學教授安姬拉·李·達克沃斯（Angela Lee Duckworth）稱之為耐磨力，通俗的說法是意志力、自控力等。

第三重：創(chuàng)傷后成長。是指由于逆境和其他挑戰(zhàn)而經(jīng)歷的積極心理變化和心理功能的提升。這是臨床心理學家理查德·特得斯奇（Richard G Tedeschi）的研究貢獻。而我將之稱為PTGD——創(chuàng)傷后的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 and development）。創(chuàng)傷后的成長不僅包括恢復(fù)“正?！保€包括將逆境作為通向成長和獲益的途徑或者機遇。

正如哲學家尼采的名言：“任何不能殺死我的，都會使我更強大。”或如曼德拉曾經(jīng)說過的：“生命中最大的榮耀，不是我們從來沒有失敗過，而是在每次失敗后還能夠不斷爬起來繼續(xù)前行?！?/span>

心理韌性的重要性不僅得到了科學的驗證，它也同時是我們中華文化最為推崇的一種人文精神。在古人的意象中，“韌”是一個形聲字，由“韋”和“刃”構(gòu)成。其中，“韋”本意指的是熟牛皮；而“刃”就是刀刃。合起來，就是表達“耐割又耐劃的熟牛皮”。

大家不妨想象一下，你手里拿著一張熟牛皮的感覺是什么樣？你揉它、搓它、擰它，甚至用刀去劃它，它都不會損壞。這塊牛皮給你傳遞的那個感官概念就是“韌”。如果類比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或者一種文化，它們有強大的內(nèi)生動力，這使它們的質(zhì)地可以像那塊熟牛皮一樣柔軟又結(jié)實；受外力作用時，雖然會變形但就是不會脆折，這就是“韌”字帶給我們的文化心理啟示：

“一個有韌性的人，首先像這塊熟牛皮一樣，在各種困境面前，能夠劃不破，割不斷、戳不爛，始終保持強大的復(fù)原力、耐磨力、內(nèi)驅(qū)力?！?/span>

那么如何提高我們的心理韌性呢？這里我給同學們幾個小建議：

第一，要韌性，不要任性。要刻意鍛煉建立理性的防御機制，不要總是遇到事情就馬上啟動本能的防御機制。我曾說過，“一個人遇到困難與挑戰(zhàn)，下不來臺階的時候，我們是動物；下得來臺階時，我們才是人”。所以心理韌性的培養(yǎng)與鍛煉是我們“人之為人”最重要的一項能力。一句話，遇事要理性，不能太本能。

第二，要強悍化，不要軟體化。不要被困境所困，被難事所難。要主動選擇跳出思維陷阱，超越即時快樂，提升自我效能，發(fā)現(xiàn)自我優(yōu)勢，保持身心健康，追求遠大目標，建立積極人際等。這些能力很實用也很重要，是讓我們的人生強悍起來的重要抓手。我非常欣賞的一句歌詞就是：我吞得下所有的苦果，更能把它們狠狠地吐出來！

第三，要讓堅韌成為一種生活習慣，而不是成為一種標語口號。在多年的教學與生活實踐中，我總結(jié)了一個幫助普通人控制負面情緒的困擾、培養(yǎng)心理韌性的八個具體的小方法，簡稱八正法，它包括：深呼吸，聞香（屈原說：“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君子佩香是中華文化傳統(tǒng)中一項很高級的生活內(nèi)容），撫摸身體（特別是膻中穴、腹部、掌心），幽默地會心一笑，傾訴，運動，專念（如“抱元守一”的覺察）， 寫作（“文以載道，文亦可以養(yǎng)心”）。這些小小的行動，持之以恒，能培養(yǎng)我們的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和抗逆力。

在為你們畢業(yè)祝賀之余，我的心中也難免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岸嗲樽怨艂x別，更哪堪疫情真折磨?！迸c在漫長的時光中不時記起你們在校園中的音容笑貌相比，疫情所帶來的暫時的不安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當年，我們親手把你們迎接進清華社科學院，今天，我們又不得不親手把你們送出這水木清華園。你們還那么年輕，還少不了青澀。但是命運之輪已經(jīng)在今天把你們投向一個更為遼闊與未來的大世界。

在此離別之際，借此機會，我把“堅韌”一詞送給你們。希望你們無論身在何時、身處何地，都能保護好你們的信心與勇氣、保護好你們的情緒與智慧，保護好你自己和你們所愛的人。

天下很大，四海為家，有無數(shù)的夢想與榮光等著你們?nèi)崿F(xiàn)。天下又很小，不論你走到哪里，希望你們記?。哼@里永遠是你的心靈的家園。

再次祝賀同學們畢業(yè)快樂！

（作者為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