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涼快了一會，就出來到杏樹下，撩起裙擺，蹲在奶奶面前，一手擺黃花菜，一邊問奶奶，“下午家里做什么？我大哥和大嫂咋沒見，做啥去了？”

    奶奶努著沒牙的扁嘴，低聲說：“你嫂子領(lǐng)著小丫頭跑了。你們老大去尋了，誰知道都跑到哪去了？”
    小霞黯然地問：“這次又為了什么？收麥天人都忙，他們怎么……”正說著，老公公提個筐從驢圈里出來，瞅了一眼小霞，趕緊把眼睛移到大門口，進了窯。
     小霞忙站了起來，紅著臉問好：“大，你忙呢？”老公公扭頭進窯去，嘟嘟囔囔道：“穿得跟牲口一樣?！?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小霞明白公公在說什么，怔住了，后悔沒有換了衣服再進門。一會兒婆婆憤憤地出來，沖著小霞說：“你看你像個啥？你把傅家人的臉都丟盡了。不害臊的東西！”說完在院子的土臺上拿了幾張散刃子和半塊磨刀石扭身進窯里，坐在地上，”哧哧哧“地磨鐮去了。
     聽到婆婆恨恨不已，小霞惶恐地站著，不知所以。

—割麥—

    奶奶說：“我給你取饃饃吃，后晌要上陽洼山收麥。”
     小霞跟奶奶進廚窯，奶奶用紅柳條桿子把窯掌橫梁上掛的高粱桿筐筐挑下來，小霞拿了一頁烙餅吃起來。奶奶給她倒了一碗開水。小霞就在窯里吃完。一面想著公公說的話，悶悶的。奶奶說：“星星咋沒有回來？懶種！”
     小霞說：“他們考試呢，學(xué)習(xí)著呢?！?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奶奶道：“跟他大那懶種一樣！”
     吃完饃饃，小霞又陪著到奶奶窯里，窯里墻壁漆黑一片，地上連一張凳子都沒有，炕上臟得找不到坐的地方。小霞靠在炕邊，奶奶說：“上炕上緩一緩，走乏了。等一會你媽和你大要收麥去?！?/p>

    小霞說：“我也去收麥?！?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奶奶說：“天神，你不在你那涼房里受活，跑回來收麥來了？能受下那苦？”說著湊近小霞的臉。
    小霞聞到一股說不來的難聞氣息，忍著說：“我專門回來收麥的。” 說著，小霞在奶奶堆在炕邊的衣服翻了翻，找了一條長褲和半袖衣服換了，渾身都是奶奶的氣味。

    一點剛過，小霞聽到婆婆公公起身出門的聲音，就也出來，拉上架子車，跟著他們，她把架子車?yán)缴狡孪碌耐谅飞戏畔拢弥牭逗屠K子爬到坡上去。

     今年的麥子成了，麥稈有二尺高，穗子也大，籽實飽滿。整塊地的麥子還沒有秀，只能旋著收。小霞本是從小勞動慣了的，找秀實了穗子的麥子，蹲下，低頭割起來。邊割麥邊想：麥子的一生著實輝煌，要讓生命延續(xù)，只有一粒種子死了，才能換得一穗麥子的活。人手里攥著的每一桿麥子，都在一年的秋冬春夏里做了生死的輪回。麥?zhǔn)炀湍敲匆簧挝?，哪怕是抽一鍋煙的功夫，造物主讓成熟的麥子一剎那交出它們的身體和頭顱，只留下短短的根扎在地里，所以成熟于麥子來說，其實是一場酷刑。

    人呢？人成熟了，會不會就是幸福無痛苦了呢？許多人都說小霞不成熟，說她傻，小霞不知道什么是成熟，成熟了又有什么標(biāo)志，有什么好處。

      收了一下午麥子，三個人始終不交一言。太陽偏西，見公婆直起腰來，從地頭這邊踱到地頭那邊，好像在打量誰割的麥子地塊大，誰留的麥茬低。小霞有點擔(dān)心，怕他們說她沒有他們割得多，就沒敢起身，低著頭繼續(xù)起勁地割，麥茬底的塵土嗆得她鼻孔發(fā)癢，汗水浸透了奶奶的衣服，眼睛也被汗水弄得快要睜不開了。

     公婆誰也沒有說她，也沒有叫她收工。小霞感覺他們走下了坡，她感覺腰像斷了，直不起來，她反身坐在麥捆上。起初她以為他們今天要把麥捆背下去，拉回去呢。看婆婆公公連一個麥捆都沒有背，他們把麥捆晾在坡上，就下坡回家了，她疑惑著，也就遠遠地跟著下坡，公公把架子車?yán)吡耍∠继嶂牭?，兩腿絆著，軟塌塌地挪回家。

     割麥?zhǔn)亲羁嗟霓r(nóng)活！她意識到傅興不回來，是明智的。大哥大嫂逢麥黃跑了，她一個公家人，端鐵飯碗的，不靠公公婆婆供糧食吃的人，卻跑回來受這罪，割的麥子，哪一粒能吃到她的嘴里？她不傻，誰傻啊？能怪別人恥笑她嗎？

落霞彩云歸故里

琴瑟和鳴江湖遠
唯守山清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