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界·實力短制】：馬守蘭‖《麥子的夢》

【甘寧界·實力短制】：（寧夏）馬守蘭‖《早婚的麥子——“麥子的夢”系列之二 》

麥子成了男人的媳婦。冬天還沒有結(jié)束，少女的夢還沒有清醒，就在懵懂中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一個即將承擔(dān)傳宗接代、侍奉男人及其家人重任的女人。再也不會有人叫她“女孩”、“女子”，取而代之的是誰誰的“媳婦兒”和“婦人”。

婚后第四天，男人的本家人都來吃新媳婦兒的“四道面”，意在考察她的廚藝。麥子在妯娌們復(fù)雜挑剔的目光里手忙腳亂地做好了飯。端上桌的時候，麥子偷瞄了一眼端坐在炕上的婆婆。見婆婆一臉嚴肅的盯著她，她立刻臉紅心跳，手有些發(fā)抖，盤子差點從手中滑落。麥子低眉順目地擺好了飯菜，走出屋門，孤獨感包圍著她，使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在這個陌生的家里，除了晚上睡在一個炕上的男人，其他人都是那么遙遠。妯娌們見了她，表面熱情似火，剛一轉(zhuǎn)身，就嘁嘁喳喳，指指點點，忽然又放聲大笑。讓她覺得尷尬又難過。有時候，他們的眼里又似乎都藏著針，好像一不小心那些針就會射出來，刺穿她心里那層脆弱的保護層，并暴曬在陽光下，讓她措手不及，無所依靠。

從此，麥子小心翼翼地開始了真正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婆婆就故意在院子里大聲咳嗽，以示警告：該起床做早飯了！男人也在一旁催促“快點！我媽都五十多歲了，難道還等著她伺候你嗎？你是我家花錢娶來的，你看你爸那房子蓋的，嘖嘖……”她一言不發(fā)地粗略梳洗完畢，走進廚房，拎起水桶去打水。吃過早飯，其他人去趕集，讓麥子留在家里喂牲口，牛羊要拌料，要飲水。當家里終于安靜下來，麥子總是呆呆地坐在炕沿上，望著墻上的結(jié)婚照發(fā)呆。兩個互不相干的人就要這樣捆在一起過一輩子嗎？真主呀，為什么要將自己造化成女人呢？男人嘴碎，整天神神叨叨，和婆婆一唱一和，想著法兒數(shù)落她，做飯洗衣服打掃房子掃院子喂牛羊，所有的活兒都得參與。還經(jīng)常拿結(jié)婚的彩禮說事兒。回娘家更是難上加難，她對男人沒有一點感情，但生活還得繼續(xù)，她不能因為自己受點委屈連累父母，更不能因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讓婆家人指責(zé)父母教育不夠！她不知道別的女人結(jié)婚后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但她明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志遠送她的項鏈，很久都沒戴過了，不知他過得好不好……

冬去春來，男人要出去打工。臨行前將她叫到公公婆婆的屋里。將幾百塊錢交給婆婆“這幾百塊錢放媽這兒，用的時候向她要……爸媽老了，家里的活你多干點，溝沿上的玉米，到時候你和幾個嫂子合著種去，不要有事沒事往你媽家跑，有啥浪頭呢……”她感到有些眩暈，麻木地點頭……男人走了，她的心里更空了。每天過著機械重復(fù)的生活：天不亮做早飯，伺候公婆吃完就下地，中午晚上回來再做飯。幾個嫂子和她的境遇差不多，干活的時候，她們也開開玩笑“妹妹，想兄弟了沒有??？想了就叫他回來唄！這么攢勁的媳婦兒，誰舍得撇家里呢，你趕快給他生個孩子，他就不出去了……說不定這會兒他正想著你呢！”她羞得面紅耳赤，蹲下身子去點玉米種子……

日子一天天熬著，麥子很久沒有回娘家了。她想父母，想弟弟妹妹，想得心慌。六月 ，玉米地里的活兒告一段落，麥子告訴公婆她要浪娘家去。公公低頭喝茶，婆婆哦了一聲，好半天，才從摞了幾層的衣襟底下掏出一個手絹，手絹打開，里面是零零總總的錢。她數(shù)了又數(shù)，將三十塊錢給了麥子“家里到處要花錢，這是來回車費，再給你兄弟買點東西……”捏著三十塊錢，麥子的心涼透了，想到自己剛剛過門時，她以為家里剛辦完喜事，肯定缺錢，她將自己帶來的錢一點一點的交給婆婆補貼家用。現(xiàn)在輪到自己用錢了卻這么難，她有些后悔，誰叫自己傻得沒有一點心眼呢……

走進熟悉的小院子，一棟漂亮的新房子展現(xiàn)在她眼前。房子一共有四間，紅磚到頂，琉璃瓦閃閃發(fā)光。一輛嶄新的三輪“奔奔”車停在院子中央，弟弟正在車上玩，見到麥子，他開心地撲過來拉著姐姐的手問這問那。麥子將手里可憐的一點點東西交給弟弟，心里有些凄惶。

母親去張羅飯菜，麥子領(lǐng)著弟弟走出家門。門前的玉米綠油油的，在風(fēng)里搖擺著。麥子心事重重，門前放羊的父親，欲言又止，終于“麥子，你婆家對你……還好吧？”“好著呢……”麥子擠出了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麥子要回去了。母親送她去搭車，在路邊，母親一再叮囑她“要勤快，要孝順公婆， 順從男人……”她苦笑著一一點頭答應(yīng)。到家時，公公婆婆正在吃飯，她趕緊去喂牛羊。

又一個秋季來臨。麥子和幾個嫂子起早貪黑收莊稼，忙得不亦樂乎。這天，麥子坐正坐在地頭休息，同村的二賴子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他色迷迷地盯著麥子，嬉皮笑臉的搭訕“你男人呢，咋舍得讓你一個人掰玉米呢，長這么好看可惜了……哥哥來幫你吧！”二賴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懶漢，好吃懶做，整天游手好閑，沒有正行，三十多歲還是光棍一條。麥子厭惡地瞪了二賴子一眼“滾開，誰讓你幫忙！”，可二賴子不由分說，笑嘻嘻地鉆進地里掰起玉米來。麥子憤怒了，轉(zhuǎn)身往家走。二賴子見麥子走了，只好悻悻地拍拍手，離開了。這一幕，被另一塊地里的一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傍晚回家，麥子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幫婆婆做飯。發(fā)現(xiàn)婆婆的臉色陰沉沉的，她要去洗菜，被婆婆一把奪了過去“放下！不要臉的東西！”她懵了，一時又氣又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她哭了，問婆婆發(fā)生了什么，婆婆一個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嗎，不守婦道！掰那么點玉米能死嗎，腆著臉叫野男人幫忙！你安的什么心？”她明白了，是有人在婆婆面前說她的閑話了。她委屈、痛苦，連連解釋，可婆婆就是不聽。晚飯時，公公當著她的面給男人打電話“兒子哎，你還是早點回來吧，再不回來家里有人就反上天了！”婆婆在一旁添油加醋“回來一腳蹬了算了，好媳婦子有的是……”

晚上，麥子躺在炕上，渾身酸痛。然而身體的疼痛遠遠比不上心里的痛。同為女人,為什么婆婆對自己這么苛刻呢？她對自己的女兒卻是另一番模樣，每次大姑姐來家里，她們在一起有說有笑，總是讓麥子做好了飯菜端給她們。大姑姐買的東西，婆婆總是鎖在柜子里，吃不完的發(fā)霉了才拿出來……夜深人靜，麥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到嫁到這個家以來的種種，似乎每天都埋著頭忙忙碌碌，甚至不記得太陽的顏色……這樣的生活要持續(xù)一輩子嗎？她真的不敢再往下想……娘家那邊，父母瘦弱多病，弟弟還那么小。她深深地感覺到了孤獨和迷茫。還有，男人要回來了，等待她的將是怎樣的暴風(fēng)雨……

地里的活快干完了，男人回來了。一進門，婆婆就拉著兒子去了自己的屋子，公公斜靠在炕角，婆婆一臉嚴肅吩咐麥子去做飯。吃完了飯，男人叫麥子回屋。剛進門，男人伸手就抓住了麥子的頭發(fā)，一個耳光打在臉上，瞬間天旋地轉(zhuǎn)。鼻子流出了血，男人邊打邊用難聽的話辱罵她……麥子像死了一樣躺在地上，不出聲也不反抗。男人打夠了，紅著眼叫囂“明天老子送你回去，叫你爸你媽退錢，老子娶好的！”

男人氣呼呼的睡覺了。麥子掙扎著爬起來，摸索著找到那條壓在箱底的項鏈，戴在脖子上，在屋外洗了臉，悄無聲息的推開了院門。穿過幾塊洋芋地，麥子來到了懸崖邊，深不見底的懸崖在淡淡的月光下就像長著大嘴的怪物，下面時時傳來貓頭鷹的怪叫。麥子想起爺爺說過，自殺的人死后天不管地不收，會變成孤魂野鬼，可是活著一定就好嗎？她想起娘家村里的一個女人前年的時候喝了敵敵畏永遠的走了，留下了兩個孩子……自己無牽無掛，閉上眼睛，一了百了，她仿佛看見了父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傷心痛哭的場面。還有，志遠，他會痛苦嗎？會為她流淚嗎？遠處有人聲傳來，麥子縱身跳下了懸崖……

麥子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母親痛哭流涕，抓著她的手連連打自己的臉“孩子，都是媽害了你啊！我知道你在他們家受了委屈！你可要好好的活著啊，你咋那么傻呀，要不是溝里得那棵樹擋了一下，媽可就后悔一輩子了……”麥子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聲音。父親進來了，看起來有些激動，見麥子醒來，他咧開嘴笑了笑，卻忽然淚流滿面。他告訴麥子，男人家起訴離婚了，他這就回家籌備一些錢退給他們……“好了，這下好了……解脫了！”父親安慰著她。

聽了父母的話，麥子才開始感覺到渾身的疼痛。母親喂她喝了一口水，感覺好多了。病房外的窗臺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啄食吃，麥子漸漸進入了安穩(wěn)的夢鄉(xiāng)。

二十多天以后，麥子走出了醫(yī)院，時值深秋，她發(fā)現(xiàn)天空依然那么藍，陽光依然那么燦爛。麥子伸手摸摸胸前，東西還在，可是人還會在嗎？不管怎樣，今后還有很長的路，她要勇敢的走下去……父親走過來，無限愛憐又歉疚地望著她，然后告訴她，錢已湊夠，明天我們?nèi)シㄔ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