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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7年，曹操上表漢獻帝，下令禁酒。 對曹丞相而言，做出這個決定并不容易。其一，他自己本身就很愛喝酒、能喝酒，還會自己釀酒。其二，當(dāng)時社會上，尤其是士大夫等權(quán)貴階層，飲酒成風(fēng)，禁酒，勢必要得罪很多人。 
影視劇中的曹操飲酒。來源/電視劇2010版《三國》截圖 那么，曹操這么做，是出于什么考慮呢？用魯迅先生的話說：“此無他，因為曹操是個辦事人，所以不得不這樣做?！?/span> 下面，就來聊聊曹操這件不得不做的事。 據(jù)《戰(zhàn)國策·魏策二》記載：“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贝笥眍^腦很清醒，雖然覺得酒好，但同時也認(rèn)為其不利于國家統(tǒng)治，于是下決心遠離美酒。之后的朝代，從周到兩漢都出臺過禁酒令。概而言之，古人禁酒，主要出于以下三種考慮：一是節(jié)約糧食，每當(dāng)年份不好時，統(tǒng)治者往往采取禁酒措施；二是穩(wěn)定秩序，當(dāng)社會上因喝多了鬧事擾亂社會秩序的案件增多時，朝廷往往會考慮禁酒；三是敬天消災(zāi)，當(dāng)出現(xiàn)災(zāi)異現(xiàn)象時，人們往往克制諸如飲酒之類的奢侈享受，向天表示敬意，以期消弭災(zāi)難。曹操的禁酒，屬于第一種，即“年饑兵興”。東漢末年，中國正處于小冰河時期，水旱、冰雪以及蝗螟等自然災(zāi)害頻發(fā)，加上由此引發(fā)的疫病流行，造成中原地區(qū)糧食減產(chǎn)、人口流失兩大嚴(yán)重后果?！度龂尽份d，當(dāng)時情況是“天下戶口減耗，十載一在”。曹操《蒿里行》一詩中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描述的就是當(dāng)時的悲慘景象。此為“年饑”。再說“兵興”，當(dāng)時朝廷政令混亂，群雄并起。曹操雖在200年的官渡之戰(zhàn)中擊潰北方另一大軍閥袁紹的主力部隊，但直到207年才全部平定袁尚、袁熙等袁紹的殘余勢力，統(tǒng)一北方。北方的勝利讓曹操產(chǎn)生了統(tǒng)一全國的想法，于是在鄴城“作玄武池以肄舟師”準(zhǔn)備南征。部隊征戰(zhàn)就需要糧草，在本身北方就受災(zāi)的情況下，按當(dāng)時糧耗與出酒率2:1算，釀酒無疑會進一步加劇糧食的緊張，進而影響他南征的軍事行動。是為“兵興”。影視劇中的官渡之戰(zhàn)。來源/電視劇1994版《三國演義》截圖以上，就是曹操不得不推行禁酒令的主要原因。那么，曹操這一政策的落實效果如何呢？前面說過，漢末魏初，飲酒習(xí)俗廣泛流行，社會面的阻力很大。從個人層面看，阻力最大的來自孔融。影視劇中的孔融。來源/電視劇1994版《三國演義》截圖孔融，時任少府，孔子第二十世孫，建安七子之首，以“融四歲，能讓梨”的故事聞于后世。作為當(dāng)時士大夫的代表人物，孔融嗜酒是出了名的，他年輕時寫過一首名叫《失題》的詩：“歸家酒債多，門客粲成行。高談滿四座，一日傾千觴?！痹诒焙橄鄷r，遇到黃巾軍，出征平亂前，他特意“大飲醇酒，躬自上馬，御之淶水之上”。因此，曹操剛頒布禁酒令，他就跳出來反對，并特意給曹操寫了封信，名叫《與曹操論禁酒書》。信中，他說道：“酒之為德久矣。古先哲王，類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濟萬國，非酒莫以也。”接著從樊噲到劉邦再到景帝，洋洋灑灑說了一堆為酒辯護的話。曹操一開始對他也挺客氣，特意回了封信，大意是歷史上有不少君王和大臣因酒誤事乃至亡國的，所以必須禁酒。結(jié)果孔融又回了封信，反駁道：“夏商以婦人失天下，今令不斷婚姻。而將酒獨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為戒也?！币馑际?，你不要跟我講什么酒能亡國的大道理，就是舍不得糧食而已，一點面子沒給曹丞相。對于這類“侮慢之辭”，曹操自然無法容忍，就找了由頭把他的官給免了。賦閑在家的孔融，因為名氣太大，每天依然賓客盈門。他自己感嘆：“坐上客恒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可見，在他這一塊，酒照喝，人照聚，禁酒令只是一紙空文。考慮到孔融在當(dāng)時文人當(dāng)中的影響力，再加上他在反駁曹操信中所寫的“孔非百瓢，無以堪上圣”等語句，為當(dāng)時好酒之徒提供了暢飲的最佳借口。他的這種行為無疑讓曹操的禁酒令大打折扣。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孔融這樣的膽子。因為禁酒，當(dāng)時的人們已不大敢公開談?wù)摵染埔皇隆：镁浦礁挠秒[語來稱呼酒，以“賢人”代稱酒質(zhì)較差的濁酒，以“圣人”代稱酒質(zhì)較好的清酒，即《太平御覽》里所說的“太祖時禁酒，而人竊飲之，故難言酒，以白酒為賢人，清酒為圣人?！睆倪@一點看，曹操禁酒令至少在中下層民眾中還是有一定效果的，只是在朝廷官員這塊要打折扣。
影視劇中的曹操宴飲銅雀臺。來源/電視劇2010版《三國》截圖據(jù)《三國志》載，曹魏時期的重臣徐邈，在禁酒令推行時，“私飲至于沉醉”。校事趙達有事找他，他答曰：“中圣人?！辈懿僦獣院蟠笈?，要治他的罪，幸得度遼將軍鮮于輔給他說情，“徐邈性情謹(jǐn)慎，這不過是酒醉胡言亂語罷了”。徐邈也因此免于刑罰。后來曹操的兒子曹丕即位，還拿這件事跟徐邈開玩笑：“頗復(fù)中圣人不？”可見，對于禁酒一事，不光曹操的政敵和他手下不以為意，似乎連他自己也沒有嚴(yán)肅對待。像徐邈這樣公然違背禁令的，他的處罰也不過是裝裝樣子。與曹操相似，同時期的劉備也曾在蜀國禁過酒。據(jù)《三國志·蜀書》載：“時天旱禁酒，釀?wù)哂行獭?，甚至家里只要存有釀酒用具的也入罪。一次，大臣簡雍與劉備在街上散步，見一男女行道，簡雍曰：“彼人欲行淫，何以不縛？”劉備曰：“卿何以知之？”簡雍答曰：“彼有其具，與欲釀?wù)咄！眲浯笮Γ腿∠诉@條禁令。可見，對于當(dāng)權(quán)者而言，禁酒作為一項臨時性措施，往往是對人不對己，對下不對上，執(zhí)行起來也比較隨意。曹操一邊推行禁酒令，一邊也在觥籌交錯，大宴賓客。據(jù)《三國演義》描述，赤壁大戰(zhàn)前夕，曹操在戰(zhàn)艦上大宴眾將領(lǐng)，舉杯高歌，勸酒飲酒。他喝多之后“取槊立于船頭上，以酒奠于江中，滿飲三爵”，寫下著名的勸酒詩《短歌行》：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dāng)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皎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小說里的內(nèi)容多有演繹之處，不過其中有兩點是確實的：一是詩歌的內(nèi)容，《短歌行》的確是曹操的作品；二是喝醉后賦詩的習(xí)慣。史載，曹操酒后喜歡登高作賦。蘇東坡因此譽其“驪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影視劇中的曹操橫槊賦詩。來源/電視劇1994版《三國演義》截圖赤壁之戰(zhàn)失利后，曹操不再南進，轉(zhuǎn)而致力于北方已有勢力范圍的經(jīng)營。他似乎也滿足于三分天下之勢，在鄴城建造了規(guī)模宏偉的銅雀臺，并經(jīng)常在此宴飲賓客，觀看歌舞。他的《氣出唱》描繪了一幅人仙共飲饌、同享樂舞灃酒的畫面：仙人欲來，出隨風(fēng)列之雨。吹我洞簫，鼓瑟琴，何訚訚！酒與歌戲，今日相樂誠為樂。此時，禁酒令已經(jīng)蕩然無存。在曹操的影響下，曹丕、曹植等他的兒子們也常在鄴城西園聚會，飲酒賦詩。曹丕在《與吳質(zhì)書》中記述了當(dāng)時游宴飲酒的盛況：昔日游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并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dāng)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在詩酒方面，比曹丕成就和影響更大的是他的弟弟曹植。影視劇中的曹植。來源/電視劇2010版《三國》劇照曹植是曹操所有兒子中最有才華的一個，深得曹操喜愛。相較于仕途，他似乎對“杯中物”更感興趣，并寫下過不少有關(guān)酒的名句，如：愿舉泰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云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與吳季重書》好酒的曹植，終究難成大事。219年，他的堂叔曹仁在樊城為關(guān)羽所困，曹操以其為南中郎將、行征虜將軍，帶兵前去解圍。結(jié)果曹植因為喝醉了，不能領(lǐng)命。曹操怒其不爭，從此對他失去了信任。像曹植這種，有事沒事都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以致耽誤重要工作的，用今人的解釋，可能是患上酒精依賴癥。不過，如果從當(dāng)時社會環(huán)境考慮，可能另有他因。漢末，社會動蕩，戰(zhàn)事頻仍。身處亂世，知識分子在感嘆生命無常時，常帶有一種自相矛盾的心態(tài)：一方面，他們以漢末“黨人”精神自勉自勵，懷抱重建天下、建功立業(yè)的理想；另一方面，卻又有逃避現(xiàn)實、寄情詩酒、及時行樂的想法?！豆旁娛攀住分校胺城笊裣?，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的詩句，反映的就是當(dāng)時在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的知識分子的頹廢心態(tài)。王瑤先生將這種心態(tài)概括為：文人對于生命的強烈的留戀，和對于死亡突然來臨的形神俱滅的恐懼。曹操作為那個時代知識分子中一員，不可避免會受到這種環(huán)境的影響。他的身上，同樣有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矛盾心態(tài)：作為一代梟雄，他有著遠大的政治抱負(fù)，所以推行禁酒令；但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曹操同樣喜歡縱情享受。比如，在遺囑中，他特意強調(diào)銅雀臺的正堂要安上床和靈幔，早晚放上祭品，初一、十五還要向靈幔歌舞。2010版電視劇《三國》中，劉備曾對著勸諫的趙子龍發(fā)怒：“我打了一輩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嗎？”這句臺詞，同樣道出了曹操的真實心聲，或許說出了大部分亂世梟雄的心里話。影視劇中的劉備。來源/電視劇2010版《三國》截圖羅貫中：《三國演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衛(wèi)永鋒：《三國酒事雜談》，《四川文物》2002年第6期；周葦風(fēng)：《酒分圣賢考源》，《古籍整理研究學(xué)刊》2014年第1期；張?zhí)m花：《曹操詩文中的飲食文化》，《濟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第24卷第3期；魏宏燦、張?zhí)m：《曹操父子的酒情結(jié)》，《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第24卷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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