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老井 文|杜傳海 我的老家地處明光偏遠的農村,在老家門前水塘外埂上有一眼老井,它不知養(yǎng)育著我們那個小村莊多少代人。在我記事的時候,就看到村莊的十幾戶人家在那眼井里挑水吃。我曾問過當年村里的老人,他們也不知道那眼井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挖。那眼圓形的老井約有十四、五米深,水位常年保持在離井口三、四米上下,井口約有七八十公分,周圍是一片七、八平米用大石頭鋪就高低不平的井臺,高出井口六七十公分的井沿是用一塊玄武巖大石頭鑿成的,井沿外緣沒有任何關于井的建造年代記錄,那黑褐色石質的井沿早已被井繩勒出了許多道深淺不一的溝痕,像是一個老人身上留下的早已愈合的傷疤,記錄著這眼老井的悠久歷史。從井口往下看,井壁也是有大小不一的玄武巖石頭砌成的,那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縫隙無規(guī)則地有大有小,正好方便人們淘井或下井打撈掉入井里的水桶時扶手搭腳。在沒有水的井壁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和不知名的蕨草,常年濕漉漉的。老井一年四季泉水汩汩,常年保持著幾乎不變的水位。村里人燒飯、洗衣、淘米、洗菜等生活用水都離不開它,那清涼甘甜的井水哺育了我們那個村莊一輩輩的莊稼人。每天從早到晚,在井邊到農家的兩三百米的土路上能聽到有節(jié)奏吱呀、吱呀的挑水聲,給那單調的農村生活平添了一曲曲美妙的音樂。挑水是農家每天必做的活計。只要家里的水缸空了,再忙再累的莊稼人也會從家里挑起兩個空水桶,沿著塘埂走上半圈來到井旁。他們放下水桶,將一條三、四米長的繩索拴在一個桶系上,小心地把桶放入井里,隨著地面的井繩越來越短,水桶最終“咣”的一聲觸到了水面。有經驗的打水人有節(jié)奏地左右晃動兩下繩子,水桶則靈巧地跳躍一下,便桶口朝下,“咕咚咚”灌滿了水。打水人則順勢停一停,然后再一把一把、哼哧哼哧將打滿水的桶往上提。一桶水大約有四五十斤,為了省力,他們有時就將繩索沿著井沿向上滑行,時間久了,那石質的井沿上,便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溝痕。在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就能夠挑起兩大桶水,每天要到那眼井挑一、兩擔水,直到把家里的水缸裝滿了為止,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從不間斷。有時,我雖然也累的不愿挑水,但為了全家的生活不得不堅持著。那根不到兩米長稍彎的木質扁擔,壓紅了我那稚嫩的肩膀,挑起了我多少童年的往事。寒冷的冬天,我穿著透風的解放鞋,搓著凍僵的小手,擔起家里的水桶,踏著泥濘的冰雪一步一滑地來到井邊,看著從井里冒出絲絲縷縷的熱氣,頓時感到從大地深處送來了溫熱,給我以天寒地凍的溫暖。炎熱酷暑的夏天,老井的水冰爽清洌。我穿著褲衩、光著脊背,滿頭大汗地挑著水桶來到井邊,從井里提上兩桶拔涼拔涼的井水,將頭伸進桶里“咕咚、咕咚”地喝上幾口,一股透徹心扉的清涼瞬間傳遍全身。那是多么解渴的冰鎮(zhèn)飲料?。‖F(xiàn)在想起來,不知道是農村人的腸胃好,還是老井的水養(yǎng)人,人們喝了從井里打上來的井拔涼卻從未鬧過肚子。有時候,我們這些貪玩調皮的孩子們也會趴在冰涼的井沿上,用手撫摸著那深深的溝痕,想著這需要多少年、多少次井繩的滑磨才能變得如此滄桑啊!我小心翼翼地探頭往井里瞧,亮晶晶的一小片水面像鏡子一樣,倒映著漂浮的藍天白云,也倒映著我那張晃動微笑的臉。我看到,一只青蛙在井里跳來蹦去,時而跳入水里,時而落在井壁的石崖上,兩腮一鼓一收地望著我,像是在問我:“你是天上的神仙嗎?”我看著這井底之蛙,又看了看這高高的井沿,真不知道它該怎么跳出老井呢?歲月就這樣在水桶與井水的撞擊聲和井繩悠悠的蕩漾中慢慢地走過。轉眼,我離開老家已有四十多年了。去年春天,在老家的妹妹家,我看到現(xiàn)在農村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不用再到井里挑水吃了,不由得想起了村莊上的那眼老井,它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沿著滿是雜草、荒涼無路的塘埂找到了老井的位置,在一片蒿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高處地面而孤寂的井沿。我扒開蒿草趴在井沿上往下看,那井壁的苔蘚更厚了,幾棵雜草已穿出了井沿。井里的水位依然很高,也很清,只是多年無人問津不知還能不能吃(喝)了。再看那傷痕累累的井沿,雖然沒有再添新痕,但那些陳年老傷依然讓我想起老井的功勛和這里曾經的熱鬧。此刻,那桶水“咣當”的撞擊聲、扁擔咯吱的擔水聲,以及婦女們在井臺上洗衣服、洗菜的潑水聲、說笑聲、打鬧聲,不時地在我腦海里翻滾。我站在井旁遠望,大塘對面那東西坐落的小村莊已沒有幾戶人家了,更失去了往日的熱鬧。想著當年天天來這里挑水的人們,如今也一個個離開了這里。他們有的遠走他鄉(xiāng),有的住進了城市,有的已經作古,就連我這個當年的小男孩也已兩鬢斑白了。當我再回頭看著那歷盡滄桑、溝痕累累的井沿時,我似乎發(fā)現(xiàn),老井困惑了、沉默了,甚至有些傷感。它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無私奉獻了不知多少年,今天竟淪落到無人問津、無用武之地的境地。是?。∵@眼不知挖于何年的老井,就像母親的乳房,無私地用那甘冽清甜的泉水養(yǎng)育了這里不知多少代人,今天終于使命已盡了;它又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見證了這個小地方的歷史變遷,也記錄了莊稼人的酸甜苦辣,今天也將駕鶴西去了。也許,若干年后,這眼老井將被人遺忘,甚至被時代拋棄;但它的豐功偉績將永遠地封存在歷史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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