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王以兵車會平原廣澤，請辟王三舍”

——晉世家（下）

[導讀]

重耳回國之后，他要鞏固國內(nèi)的統(tǒng)治，同時要參與諸侯間的霸權(quán)爭奪。鞏固國內(nèi)的統(tǒng)治，有履鞮的“投誠”，讓重耳避開了呂、郤之亂；與諸侯爭霸，相對較為棘手，因為這涉及到重耳流亡時的報恩與報怨。

重耳流浪諸侯國時，宋國“以國禮禮于重耳”，這是恩；流落楚國時，“楚成王以適諸侯禮侍之”，也是恩。當“楚成王及諸侯圍宋”時，宋“如晉告急”，晉便進入了兩難境地：“欲救則攻楚，為楚嘗有德，不欲伐也；欲釋宋，宋又嘗有德于晉”。此事做得好，就如先軫說的“報施定霸，天今在矣”，事情沒處理好，可能將被有恩不報、恩將仇報之名。孤偃此時“楚新得曹而初婚于衛(wèi)，若伐曹、衛(wèi)，楚必救之，則宋免矣”可謂高妙——畢竟，重耳逃亡時，“過曹，曹公不禮”“過衛(wèi)，衛(wèi)文公不禮”，此亦仇也，伐之在情理之中，師出有名。于是楚圍宋，晉“執(zhí)曹伯，分曹、衛(wèi)地以與宋，楚急曹、衛(wèi)”“楚成王乃引兵歸”；但晉國知道“楚急曹、衛(wèi)而故伐之”，其實也是與楚作對，有恩將仇報之嫌。于是楚子玉請戰(zhàn)，晉文公在踐行了“即不得已與君王以兵車會平原廣澤，請辟王三舍”的承諾后，與宋、齊、秦三國展開了歷史上著名的城濮之戰(zhàn)，擊敗楚軍，獻楚俘于周，霸主地位得到周天子了承認，“天子使五子虎命晉侯為伯”。晉文公的做法，可謂于困境中尋出路，既遵守承諾，又能化“?！倍鵀椤皺C”，打贏了爭霸與報恩的第一戰(zhàn)。攻曹、衛(wèi)以救宋，大似后世“圍魏救趙”戰(zhàn)術(shù)，但“圍魏救趙”有保存實力與坐山觀虎斗的嫌疑，此次，則既有報恩又有報仇且含爭霸成分，其內(nèi)涵比“圍魏救趙”更為豐富。中國象棋攻守雙方步步為營，動一子而牽全局，與春秋戰(zhàn)國時諸侯國間關(guān)系形勢極似，標以“楚河漢界”，實際上將外交的復雜性簡略化了！

晉文公稱霸，從與恩國楚國的攻戰(zhàn)開始，續(xù)之以與秦國的爭霸。秦、晉原先為盟國，一同討伐重耳流浪時“無禮于晉”、城濮之戰(zhàn)又助楚的鄭國。晉襄公時，晉秦聯(lián)盟為燭之武暫時瓦解后，秦貪于伐鄭之利，潛師伐鄭，卻在殽為晉伏擊，兩國由盟國變成敵國。于是有了“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晉，報殽之敗”“四年，秦繆公大興兵伐我，取王官，封殽尸而去”“五年，晉伐秦，取新城，報王官之役”的連續(xù)攻伐。這一攻伐在晉靈公、晉厲公時一直不止。晉文公之立，依靠的是秦的扶持，晉文公歸國之初，與秦也是強大的盟友關(guān)系，但最終還是因為利益而反目：秦因亡鄭是“晉之厚，君之薄也”而退出伐鄭聯(lián)盟且派兵保護鄭國；因為伐鄭之有利而不顧蹇叔反對伐鄭，卻被盟國晉擊敗于殽。果然，雖為“秦晉之好”，卻經(jīng)不起利益的誘惑，由盟國而敵國在一瞬間，由敵國而盟國也一瞬間，確實如邱吉爾所說的“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秦晉爭霸如此，晉楚爭霸也是如此，晉齊爭霸也是如此；弱國無外交，夾于晉國與楚國之間的小國鄭國，更是如此。

與齊國和楚國爭霸，有兩件事值得一提。與齊國的矛盾，源于晉國的郤克出使齊國受辱。齊頃公也太自以為是，小孩脾氣，把諸侯使者當猴耍。晉國的郤克駝背，魯國的使者跛腳，衛(wèi)國的使者瞎了一只眼，齊頃王竟安排駝背人接待晉使者，跛者接待魯使者，一只眼接待衛(wèi)使者，這明擺著的是羞辱；且這一場面竟被齊頃公的母親蕭桐侄子看到而大笑。郤克受不了這種不敬，回國時對著黃河說“不報齊者，河伯視之”；雖然回國后因景公“子之怨，安足以煩國”，未能實現(xiàn)伐齊之愿，但當郤克執(zhí)政后，他便伐齊；且在齊國侵魯時，與衛(wèi)一同伐齊，“傷困頃公”，讓頃公幾不得脫，最后“獻寶器以求平”都未能如愿，“必得蕭桐侄子為質(zhì)”而方可。頃公的為人太過，直接導致郤克怨毒之深與頃公之荒淫正好形成正比，這叫災禍自取。與楚的矛盾源于鄭國的“倍晉與楚盟”，讓晉國的欒叔感覺是羞辱，道“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郤至在楚救兵至時反對撤兵，道“發(fā)兵誅逆，見強辟之，無以令諸侯”；晉國稱霸是明擺著的。此次戰(zhàn)爭結(jié)果是“射中楚共王目，楚兵敗于鄢陵”，楚共王召欲再戰(zhàn)的子反，子反因為喝醉了酒未能及時趕到，結(jié)果“王怒，讓子反，子反死”。楚共王眼睛射中很有意思，與齊頃王因為與“其右易位，下取飲，以得脫去”一樣，落魄得頗具戲劇性；而子反，僅因為楚共王召時，“醉，不能見”就死了，與城濮之戰(zhàn)敗后，“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貪與晉戰(zhàn)，讓責子玉，子玉自殺”一樣，讓晉文公由“憂”而“喜”曰“我擊其外，楚誅其內(nèi)，內(nèi)外相應(yīng)”，這次子反自殺，正是“子反收余兵，拊循復戰(zhàn)，晉患之”之時——君臣信之不堅，因過失而責罪與臣，是楚之傳統(tǒng)嗎?與秦之“竟復用孟明”完全兩種風格。

晉世家還有值得一說的是“三家分晉”。晉國原先是“六卿強，公室卑”，六卿分別是韓、趙、魏、范、中行和智氏。原先是中行寅與范吉射攻擊趙鞅，卻激起了荀櫟、韓不信、魏侈的不滿，聯(lián)系起來進攻范、中行氏，迫使范、中行氏反，晉君擊之，“晉敗范、中行氏，二子奔齊”，六卿只余下的四卿了。四卿中，知伯勢力最大，“當是時，晉國政皆決知伯，晉哀公不得有所制”。然而未想到的是，權(quán)大勢大的知伯竟被趙襄子、韓康子和魏桓子合力給滅了，“盡并其地”。接著是“幽公之時，晉畏，反朝韓、趙、魏之君。獨有絳、曲沃，余皆入三晉”，再是幽公“十五年（前423），魏文侯初立”，“烈公十九年（前401），周烈王賜趙、韓、魏皆命為諸侯”，再是“靜公二年（前376），魏武侯、韓哀侯、趙敬侯滅晉而三分其地，靜公遷為家人，晉絕不祀”?！叭曳謺x”其實可以看出“合縱”的力量。范、中行氏因太強而被滅，知伯也是因太剛而被滅，留到最后的三家是靠團結(jié)而取勝。這是否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如果六國合縱成功，秦也是可以滅的?當然，這只是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