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1398—1457年),字廷益,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明朝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睹魇贰吩u價他:“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董其昌稱贊他說:“賴社稷之靈,國已有君,自分一腔拋熱血;竭股肱之力,繼之以死,獨留清白在人間”;袁枚在詩中說:“賴有岳于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林則徐評價他說“公論久而后定,何處更得此人?”于謙為何能贏得敬仰、廣受贊譽?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具有高潔的品格、深沉的大愛以及無畏的擔當,這在他的詩詞作品中清晰地體現(xiàn)出來,其人品與詩品互為表里、交相輝映。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于謙在青年時代寫下著名的《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边@首詩成為于謙命運的注腳、一生的寫照,而“清白”也成為他最重要的精神底色。在明朝黑暗的官場中,于謙始終潔身自好、清廉自持,如一襲白袍,終生未曾沾染污跡,不僅“下不納賂”,而且“上不賄要”。公元1444年前后,內(nèi)閣三楊相繼謝世,宦官王振弄權(quán),把持朝政,可謂是“朝廷樞府,布列私人;閹黨故舊,把持要津”。在這種情況下,很多官員對王振趨之若鶩、呼為翁父,而地方大員回京時也多拜見并賄以重禮。當時于謙正巡撫山西、河南,他的下屬勸告他回京時也去拜見王振,哪怕帶些地方土特產(chǎn)也好。于謙聽罷,舉起自己的袖子幽默地回答:帶有“兩袖清風”。為此,他還專門作了一首《入京》:“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逼鋵?,歷史不僅書寫于浩瀚的史書中,也存在于蕓蕓眾生的評判中,“兩袖清風”這個典故能夠千古流傳就是百姓對于謙高潔品格的最高褒獎。于謙自奉儉約,終生廉潔,“及籍沒,家無余資,獨正室鐍鑰甚固。啟視,則上賜蟒衣、劍器也”,《明史·于謙傳》中的這一段,仿佛是他在蒙冤受死之后對大明王朝的無聲告白,讀來讓人震撼、讓人感動。 寸心潔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于謙行為上的廉潔源于他精神上的高潔。他所看重的不是物欲,而是名節(jié)。他在詩中說:“名節(jié)重泰山,利欲輕鴻毛”,“但令名節(jié)不墮地,身外區(qū)區(qū)安用求”。有時,他也能感受到在舉世流俗中潔身自好的艱難,但還是像柏樹一樣“節(jié)操棱棱”。其《北風吹》一詩就表達了內(nèi)心的這種堅毅:“北風吹,吹我庭前柏樹枝。樹堅不怕風吹動,節(jié)操棱棱還自持。冰霜歷盡心不移,況復(fù)陽和景漸宜。閑花野草尚葳蕤,風吹柏樹將何為!北風吹,能幾時?”只要心中堅守著對于暖春的信仰,就不會畏懼嚴冬的侵凌。于謙時時不忘敦品修德、砥礪節(jié)操,在他的詩作中,我們經(jīng)常能看到明月清風、茂林修竹、秋菊冬梅這些經(jīng)典意象。他筆下的夜空“明月?lián)P素輝,修篁散疏影”,他筆下的山峰“幽崖樹色經(jīng)霜古,絕頂松濤入夜驚”,他筆下的秋菊“晚香好在東籬菊,相伴秋霜入鬢華”,他筆下的梅花“清白可能陪雪月,孤高元不惹塵?!?,讀來讓人感覺表里澄澈、神骨俱清。于謙生活的時代,正是“恢張皇度,粉飾太平”的臺閣體盛行之際,但是他的詩歌卻別具一格、風致卓然,為當時寂寞的詩壇增添了一股清正浩然之氣。 “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在于謙的詩歌中,有一首詩與《石灰吟》齊名,但其歌詠的對象與清白的石灰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就是《詠煤炭》:“鑿開混沌得烏金,藏蓄陽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后心。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薄懊禾俊边@個意象在詩歌中很少出現(xiàn),于謙之所以歌詠它,是因為看中了它所獨有的品質(zhì),它不僅能夠帶來“燃回春浩浩”的溫暖,而且能夠帶來“照破夜沉沉”的光明。詩以言志,于謙所追求的就是為百姓蒼生帶來溫暖和光明,其為民的情懷和深沉的大愛是他一生勤政濟世的原動力。從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到鄭板橋的“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從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到于謙的“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都充分說明心無百姓莫為“官”。 公元1430年(宣德五年),于謙擢為兵部右侍郎,巡撫河南、山西,從此在太行山脈度過了十數(shù)年的仕宦生涯。在此期間,他為了實踐“蒼生俱飽暖”的政治理想,在晉豫兩省“不辭辛苦”地奔忙。他剛剛上任,就“輕騎遍歷所部,延訪父老,察時事所宜興革,即具疏言之”。為了把問題搞清楚,往往是“朝在太行南,暮在太行北”,甚至除夕之夜也忙于政務(wù),“不是五更聞爆竹,那知今日是新年”。雖然離鄉(xiāng)千里、政務(wù)繁忙,但于謙也是毫無怨言,“民安足遂中心愿,年壯何妨到處家”。作為地方官,于謙心系黎民,“貧者為寬征,饑者為發(fā)粟。善良加撫摩,豪強使懾服。閭里無橫科,倉廩有馀谷”。此外,他還興修水利,筑路鋪道、植樹挖井、貸糧濟貧、施藥救難,政績卓著,境內(nèi)大治。當?shù)匕傩崭心钣谥t的恩德,直呼為“于龍圖”,當?shù)亓鱾鞯母柚{中有“天遣恩官拯二方”之句,足見其民望之高。公元1446年(正統(tǒng)十一年),于謙被王振羅織罪名下獄,后雖獲釋,但由三品巡撫降為四品大理寺少卿?!吧轿?、河南吏民伏闕上書,請留謙者以千數(shù)”,王振迫于壓力只好讓于謙官復(fù)原職。于謙在巡撫任上,心憂百姓、為民請命;當他蒙冤入獄,民眾不懼壓力為他聲援,這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一幕動人的篇章。 “凜凜英風震百蠻,巍巍砥柱屹狂瀾” 于謙在《和何知縣交趾死節(jié)韻》一詩中寫道:“凜凜英風震百蠻,巍巍砥柱屹狂瀾。自緣忠義存心正,不惜從容就死難?!边@“凜凜英風”的果敢剛毅,“巍巍砥柱”的無畏擔當,正可以形容他在北京保衛(wèi)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公元1449年(正統(tǒng)十四年),蒙古瓦剌部的首領(lǐng)也先率軍進犯明朝邊境,王振慫恿英宗御駕親征。于謙最初也在隨軍出征的名單中,但是他上書極力反對英宗親征,結(jié)果王振一怒之下把他從名單中劃掉了。這也許是王振一生中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正是這一筆挽救了大明王朝的命運?!巴聊颈ぶ儭敝?,英宗被俘,明朝精銳部隊全軍覆沒,也先率50萬大軍乘勝而來,兵鋒直指北京。消息傳來,京師震動,恐慌蔓延,甚至有官員提議將都城南遷至南京。國家真的到了危難存亡之際,而于謙就是力挽狂瀾令金甌無缺的中流砥柱。風雨飄搖中,于謙站出來了,他滿懷悲憤地說:“言南遷者,可斬也!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獨不見宋南渡事乎!”眾望所歸,人心所向,于謙被任命為兵部尚書,全權(quán)負責北京的防守以及對瓦剌的軍事作戰(zhàn)指揮。首先,他火速調(diào)動兵馬保衛(wèi)北京,包括“兩京、河南備操軍”“山東及南京沿海備倭軍”以及“江北及北京諸府運糧軍”,從而緩解兵力不足的問題。然后,他聯(lián)合眾臣擁立郕王為帝,重建領(lǐng)導(dǎo)核心,摧毀了也先挾持英宗要挾大明的圖謀。最后,他靈活運用伏擊戰(zhàn)、陣地戰(zhàn)、游擊戰(zhàn)等多種戰(zhàn)術(shù),取得了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于將傾。 北京保衛(wèi)戰(zhàn)是于謙一生中的高光時刻,其中最閃耀的光芒就是他的擔當精神。在危難之際,調(diào)度兵馬、重建領(lǐng)導(dǎo)核心、親自指揮戰(zhàn)斗,哪一步都充滿風險,哪一步都容不得有閃失,否則都是無法承受的代價。其中風險于謙豈能不知,但國難當頭,惟有勠力向前,豈能明哲保身?在于謙的心中,國家民族、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是最重要的,危難險重之際更要敢于任事、勇于擔當。擔當是一種信念和使命,而當面臨生死抉擇的時刻,擔當又會化成一種無上的勇氣和力量。這種精神在其詩歌中多有體現(xiàn),如“孤臣不為一身惜,降將應(yīng)懷萬古羞”“等閑吸盡四海水,化作商霖拯旱乾”等都反應(yīng)了他迎難而上、以身許國的抱負,浩然正氣充塞天地。 關(guān)于于謙的詩品與人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的一段評論則可謂全面而中肯:“謙遭逢厄運,獨抱孤忠。憂國忘家,計安宗社。其大節(jié)炳垂竹帛,本不藉文字以傳。然《集》所載奏疏,明白洞達,切中事機。較史傳首尾完整,尤足覘其經(jīng)世之略。至其詩風格遒上,興象深遠,雖志存開濟,未嘗于吟詠求工,而品格乃轉(zhuǎn)出文士上,亦足見其才之無施不可矣?!庇谥t為人,品格高潔、胸懷大愛、勇于擔當;于謙為文,表里澄澈、風格遒勁、正氣浩然,其人品與詩品交相輝映,并垂不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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