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是黛玉的反照,是曹雪芹為黛玉設(shè)想的另一種可能性,就像曹雪芹為自己設(shè)想的“甄寶玉”一樣,紅玉就是無病版的林黛玉,是曹雪芹暢想的寶黛二人之另一種結(jié)局可能性。 首先,林紅玉和林黛玉名字只差一字。曹公對林黛玉的重視有多大?相信看過《紅樓夢》的人都不會感覺不到,他幾乎不吝用全部美好的言辭去夸她的絕世之美、靈竅之思。可是這樣一個絕對的“女主角”,居然有一個下人的名字和她差點兒重了,這絕對不是無意的。她,就是林紅玉。 兩人都姓林,一個是黛玉,一個是紅玉,只是顏色不同之玉。姓之外,我們再看看這倆人名字的構(gòu)成。 除了主角賈寶玉和林黛玉有“玉”之外,金陵十二釵之妙玉,也在曹雪芹心中的分量很重??梢?,“玉”這個字不是隨便給的,它代表了曹雪芹對于最優(yōu)秀女兒的期許。另外,“紅”字在曹雪芹心目中也分量很重,不然他也不會讓賈寶玉的住處叫“怡紅院”的了,而且整本書的名字就叫《紅樓夢》而不是別的,什么“千紅一哭”之類的更別說了?!凹t”字寄托了曹雪芹對于女兒的所有心意?!镑臁闭?,有瑕疵之玉,故而黛玉雖然其他都好,但小性兒、多病卻是不可回避的。 反過來,黛玉前世是“絳珠仙草”,寶玉也曾名為“絳洞花王”,“絳”即是大紅。這些都說明,“紅”代表的是所有女兒,當(dāng)然只有最聰明最靈秀的女兒名字中才能出現(xiàn)“紅”字。這一點當(dāng)然不是小編我的胡亂猜想,有脂硯齋批語為證: 原來這小紅本姓林,【庚辰雙行夾批:又是個林?!啃∶t玉,【庚辰雙行夾批:“紅”字切“絳珠”,“玉”字則直通矣。】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寶玉,【庚辰雙行夾批:妙文?!勘愣及堰@個字隱起來,便都叫他“小紅”。原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仆,他父母現(xiàn)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wù)。 此外,在林紅玉的結(jié)局中,她和賈蕓美滿地生活在了一起。表面上看賈蕓和賈寶玉除了都姓賈是親戚外沒什么相似,但賈寶玉在搬入怡紅院之前的住處叫“絳蕓軒”,“絳”代表絳珠仙子林黛玉,那這個“蕓”字可能是寶玉對于自身的定位。這樣說來,小紅和賈蕓的結(jié)合,也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結(jié)合的理想化狀態(tài)。 其次,林紅玉和林黛玉性格、容貌頗有相似之處。比如,曹雪芹說黛玉“聰明清秀”(第二回),稟稀世之美,絕世姿容;紅玉呢,雖然不是像黛玉晴雯那么出挑,但也有三分容貌,寶玉眼中的她“容長臉面,細巧身材,卻十分俏麗干凈”,其實也是和黛玉晴雯一個類型的。 再說起性格來,顰兒俏皮敏捷、靈心善感。這點兒小紅卻是非常相像。觀其在寶玉面前的表現(xiàn),當(dāng)寶玉問她為什么不做眼前的事兒的時候,她巧妙地回答: “這話我也難說。【庚辰側(cè)批:不伏氣語,況非爾可完,故云“難說”。】只是有一句話回二爺:昨兒有個什么蕓兒來找二爺。我想二爺不得空兒,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來,不想二爺又往北府里去了?!?/span> 既對答巧妙,又不得罪人。 觀其在王熙鳳面前的表現(xiàn),三四門之的話不打結(jié)巴地解釋的清清楚楚,絕對與顰兒口才不相上下,甚至可與鳳姐比肩。怨不得鳳姐堅持要向?qū)氂裼懰?/span> 鳳姐道:“既這么著,明兒我和寶玉說,叫他再要人,【甲戌側(cè)批:有悌弟之心?!拷羞@丫頭跟我去??刹恢救嗽敢獠辉敢猓俊薄炯仔鐐?cè)批:總是追寫紅玉十分心事?!考t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們也不敢說。【甲戌側(cè)批:好答!可知兩處俱是主見?!恐皇歉棠?,我們也學(xué)些眉眼高低,【庚辰側(cè)批:千愿意萬愿意之言?!砍鋈肷舷?,大小的事也得見識見識?!薄炯仔鐐?cè)批:且系本心本意,“獄神廟”回內(nèi)方見?!?/span> 這也很有意思的,就像鳳姐說林黛玉就像賈母的嫡親孫女一樣,不知不覺中討好了兩邊。而小紅這番話也是,既不得罪寶玉,也奉承了鳳姐。身為下層,就該像小紅這樣行事干練、言行妥帖,而不是晴雯那樣張揚,導(dǎo)致被別人進了讒言。 再說小紅,雖然是個聰明無比的人,但“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想攀高枝沒那么容易。因為幫寶玉倒了一回茶而被秋紋、碧痕奚落,因為得到鳳姐而被晴雯嘲諷,她心里也是很不爽的。靈心善感的她因此生病了,小丫鬟佳惠來看望: 佳蕙道:“你這一程子心里到底覺怎么樣?依我說,你竟家去住兩日,請一個大夫來瞧瞧,吃兩劑藥就好了?!奔t玉道:“那里的話,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來了,林姑娘生的弱,時常他吃藥,【庚辰側(cè)批:是補寫否?】你就和他要些來吃,也是一樣。”【甲戌側(cè)批:閑言中敘出黛玉之弱。草蛇灰線?!?/span>紅玉道:“胡說!【庚辰側(cè)批:如聞。】藥也是混吃的。” 看到這里不禁感嘆,不僅名字差點兒重了,連藥也差點兒吃得一樣了!幸虧她沒有亂吃藥,不然可就和林妹妹一樣嬌弱了。 佳惠為其打抱不平,認為其身為管家之女,年紀(jì)又大,地位本可與晴雯等人比肩,可賞賜卻不及她,可見其人被打壓甚久。 “我們算年紀(jì)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頭?” 不過,敏感的她對于問題的思考早已不再流于表面,而是深刻地意識到了賈府內(nèi)部的危機: 紅玉道:“也不犯著氣他們。俗語說的好,'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甲戌側(cè)批:此時寫出此等言語,令人墮淚?!空l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 這種話,不是有見識的人說不出來的。這跟林黛玉《葬花吟》里面的詩句實在太像,也太符合她們的情況了! 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年閨中知有誰? 我們再說說小紅的愛情。 小紅一開始也和襲人一樣,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光耀門楣,畢竟她是管家之女,按理說機會應(yīng)該比別人多,可是寶玉房里那些,哪個不是伶牙利爪的?她竟然無處插手。深感大觀園環(huán)境惡劣,小紅只能抓住了賈蕓這根救命稻草,終于浮上了彼岸。二人的愛情也是頗具傳奇色彩,甚至有點兒俗套,就像《西廂記》里面的張生和崔鶯鶯一樣!小紅看見賈蕓,也是“那丫頭聽說,方知是本下死眼把賈蕓釘了兩眼”,而且后面通過手帕私相密約,也與張生和崔鶯鶯偷期密約頗為類似。 比如《西廂記》寫鶯鶯對于張生輕狂表現(xiàn)的反應(yīng)是: 旦回顧覷末下。 按理說這就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行為。不過對于一個懷春的少女來說,沒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我們記得《西廂記》,應(yīng)該還能想起里面的“紅娘”。我想,曹雪芹寫小紅這個形象,也是借鑒了很多《西廂記》的手法和方式的。 甚至是在薛寶琴的《懷古詩》里,也提到了“紅娘”(其實也是暗示小紅)。 蒲東寺懷古其九 只是這里的主角變了,從嬌滴滴的大家閨秀變成了身為下人的管家之女。 不過,這樣的愛情,卻是寶黛十分羨慕的。當(dāng)寶黛共讀《西廂》的時候,未嘗不羨慕他們的熱烈與大膽,只是礙于身份,倒多了許多周折委屈。那么《西廂記》的情節(jié),怕是只能在寶玉夢中了。 林小紅,有了這個美好的名字,理應(yīng)有個美好的結(jié)局。正因如此,或許可以稍微寬慰一下對于寶黛結(jié)局不滿的作者以及讀者。這是曹雪芹給自己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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