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流弊，醫(yī)門大憾——漫話陰火

在“明于陰陽，如醉之醒”一文中，已經(jīng)講過陰火，但不是專題所講，所以講得不透徹，本文準備系統(tǒng)地講一講。此外還有一個原因，我一直認為鄭欽安的學術精華并不在擅用附子、重視陽氣上，其真正獨特的地方在于陰火——對陰火的論述和理論構建上，這是其一；其二，陰火是一個十分重大的問題，是我們中醫(yī)最常見的一個基本概念，但是我們現(xiàn)在卻沒有重視，經(jīng)常誤辨誤治，鄭欽安所謂“千古流弊，醫(yī)門大憾也”。既然是重大問題就應該大講特講。

為陰火正名——陰火概念

陰火，簡單地說，就是陰證所生之火，陰盛格陽，逼陽外越所致。陰火與陽火對應而言，陽火是指陽證所生之火，陰火則是陰證所生之火。陰火的這種概念與其他陰陽對應的概念是一樣的，比如說黃疸有陰黃、陽黃，水腫有陰水、陽水，中暑有陰暑、陽暑，皮膚發(fā)斑有陰斑、陽斑，扁桃體炎有陰蛾、陽蛾……。最有意思的是，張景岳還提出一個陰消、陽消的概念，他認為消渴不僅有陽消，我們在習慣上都用養(yǎng)陰清熱法治療；還有陰消——陰證所生之消渴，這就為我們現(xiàn)在治療糖尿病用扶陽藥提供一個非常重要的支點。遺憾的是景岳陰消、陽消的概念未引起人們的重視。今天回顧一下，治療消渴病用金匱腎氣丸、附子理中湯，就應該是理直氣壯的———消渴有陰消這個證型。

陰火是一個成熟的概念，而且遠比陰黃、陰水、陰斑等這些概念更常見。一般而論，陰火有幾個名稱為我們所熟悉，但是我覺得有3個概念最值得重申：假火，這個最通俗，張景岳稱為假火；浮火，浮在表面的火，這個最形象；但是最規(guī)范的說法應該叫陰火。

關于浮火，想起一個典故：當年林則徐在兩廣禁煙，英美使節(jié)請他赴宴。宴席當中上了一道菜是冰激凌，冰激凌剛做出來還冒著煙兒。林大人沒見過這洋玩意兒，以為是熱氣，就用嘴去吹，英美使節(jié)都暗中發(fā)笑，林則徐看在眼里沒有吱聲。轉天他回請英美使節(jié)，宴席間也上了一道菜，是芋頭泥，就是芋頭搗成泥，是一道非常非常熱的菜，但是拿出來的時候一點煙兒都沒有。英美使節(jié)以為是道涼菜，舀起來就往嘴里送，一下燙得哇哇叫。想說什么呢?林則徐上當?shù)倪@個煙兒就是浮火，那么涼的冰激凌產(chǎn)生一種假象，冒出煙兒來，這個煙就是浮火，就是陰火。

陰火除了陰證所生之火這個根本概念之外，還有兩個很重要的附加條件：第一，它屬于虛證范疇，只能是虛證，“龍雷之火原屬虛火，得水則燔，得日則散，是即假熱之火，故補陽即消矣”。一旦是實證就不屬于陰火。例如郁火是實證，就不屬于陰火。第二個附加條件，陰火只能以熱藥治療，“用藥則唯大辛大熱，直破其陰以回陽”

(俞根初語)，就是說的這個意思。這兩點很重要，在鑒定陰火方面不可忽視。

陰證所生之火，陰火這個概念古代醫(yī)家認同嗎?下面復習一些文獻，仲景就不說了，他認為陰火是里寒外熱、內(nèi)寒外熱，創(chuàng)造了四逆湯、白通湯之類的方劑來治療，至今仍在沿用。張景岳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論述，就是陰火是一源而三歧——陰火的根源就是一個，腎陽不足；三歧就是有三條道路來表現(xiàn)，是往上、往外、往下，這點他說得非常清楚：“陽虛之火有三，曰上、中、下者是也。一曰陽戴于上，而見于頭面咽喉之間者，此其上雖熱而下則寒，所謂無根之火也；二曰陽浮于外，而發(fā)熱于皮膚肌肉之間者，此外雖熱內(nèi)則寒，所謂格陽之火也；三曰陽陷于下，而見便溺二陰之間者，此其下雖熱而中則寒，所謂失位之火也。”張景岳把陰火的來源和走向說得非常清楚，從這句話我歸納出“一源三歧”的概念。

李時珍很了不起，首次對陰火提出了陰陽對立的描述。他說：“五行皆一，惟火有二，二者，陰火、陽火也。諸陽火遇草而炳，得木而燔，可以濕伏，可以水滅；諸陰火不焚草木而流金石，得濕愈焰，遇水益熾，以水折之則光焰詣天，物窮方止。以火逐之，以灰撲之，則灼性自消，光焰自滅?！薄?/p>

陰火只能用熱藥治療，用涼藥治療只能適得其反，火焰滔天。他明確提出了陰火、陽火的概念，指明了治療大法。這可能是歷史上第一次明確地提出陰火和陽火的概念。

清代舒馳遠對陽火、陰火也作了明確的鑒別：“陽火，實火也，其證惡熱不惡寒，舌苔干燥，渴欲飲冷；陰火，虛火也，其證惡寒，蜷臥，舌潤不渴?！?/p>

最有價值的是陸懋修對陰火做了相當經(jīng)典的論述：“若夫虛火、實火之外，別有一種陰火者，則不予人以易見，故即為人所罕見?！薄按藶辇埨字穑混懿菽?，得雨而熾，即陰盛格陽之火，亦即陰極似陽之火，火之最大者也。此則既非實火，又非虛火，而獨為陰盛之火。其于病也，雖見種種火象，如面赤戴陽，除中能食，手足燥擾，欲入泥水中坐，而用藥則唯大辛大熱之劑，一劑可以回陽?！彼麖娬{(diào)陰火獨為“陰盛之火”，“火之最大者也”，顯示出對陰火的重視。我們注意一下，陸氏提出的虛火，通常指的是陰虛之火，在中醫(yī)學的概念中，虛火通常或者習慣上是指陰虛之火，陸氏就是這樣順舊的。他說：“虛火實火之外，別有一種陰火者?！币馕吨摶饘嵒馂橥活惒顚訇柣?；與之對應者是陰火。亦即陽火有虛有實，陰火則有虛無實。

可見，李時珍、舒馳遠、陸懋修等輩已將陰火與陽火做了明確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