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把酒問天：“明月幾時有？”清冷的月光，斑駁的暗影，總是惹人遐思，引人追問。

再將時間的指針往前撥一千多年，另一位偉大的詩人屈原在《天問》中發(fā)出了“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的疑問。“夜光”指月亮，它為什么死去又能重生？為什么它的肚中有“顧菟”？過去一般認(rèn)為“顧菟”指兔子，據(jù)聞一多先生考證，“顧菟”為蟾蜍，也就是癩蛤蟆。

關(guān)于月亮上的這些常住居民，蟾蜍與兔子，我們不禁要問：它們是何時又是如何“登月”的呢？

根據(jù)《天問》，至遲在戰(zhàn)國，已經(jīng)存在月中有蟾蜍（或兔）的觀念。從西漢早期的長沙馬王堆漢墓T型帛畫看，當(dāng)時太陽中有三足烏、月亮中有蟾蜍和兔子的觀念已然深入人心。月亮中的蟾蜍和兔子，即一般所稱的“玉兔”和“銀蟾”。

蟾蜍與奔兔：西漢馬王堆帛畫中的月亮形象

除了帛畫，漢代的畫像石等圖像材料中所見的月亮，里面往往畫有蟾蜍，有時在蟾蜍身旁還有兔子相伴。蟾蜍似乎更有資格充當(dāng)月亮的形象代言人，蟾兔同框則相對少見。耐人尋味的是，在古代印度、美洲乃至非洲，都流傳著月中有兔的神話。主持洪都拉斯科潘遺址發(fā)掘的李新偉先生討論過瑪雅文明中的月兔，季羨林先生則討論過古印度的月兔，他認(rèn)為中國的月兔傳說來自印度文化。

瑪雅文明中懷抱兔子的月神

新疆克孜爾石窟第34窟所見月兔

早期的月兔并不搗藥，而是作奔跑狀。搗藥的玉兔，在漢代畫像石中最初是西王母的萌寵。陪伴西王母左右的，除了兔子，通常還有三青鳥、三足烏、蟾蜍和九尾狐，它們都是古人眼中的祥瑞。而負(fù)責(zé)搗藥的，除了兔子，還有蟾蜍。搗什么藥呢？不死藥。相傳西王母掌握不死藥的秘方，在長生觀念盛行的漢代，西王母成為人們爭相膜拜的“超級女神”。

三足烏、玉兔、蟾蜍、九尾狐等：西王母漢畫像磚

月兔由奔跑而搗藥，似乎也合情合理。正如《天問》所說的“死則又育”，在古人的觀念中，有“陰晴圓缺”的月亮是“不死”的象征。再加上傳說后羿從西王母那求得不死藥，嫦娥竊不死藥奔月，將不死藥“進(jìn)口”到月球，月兔便有了新的差事。值得玩味的是，雅利安人（包括古波斯和古印度的一部分人）尊崇蘇摩酒，飲下可以長生不死，而且“蘇摩”又是月神的名字，饒宗頤先生曾結(jié)合中國的不死藥傳說加以討論。

蟾蜍與搗藥玉兔：東漢畫像石的月亮形象

為什么古人認(rèn)為月亮中有蟾蜍和兔子呢？漢人劉向如是說：“月，陰也；蟾蜍，陽也，而與兔并，明陰系于陽也?！边@一解釋太過玄乎。其實(shí)答案一點(diǎn)也不復(fù)雜，蟾蜍和兔子是古人對月亮表面陰影的直觀想象。月亮上的陰影，實(shí)際上是月球表面上低洼平坦的大平原的反映。從肉眼看來，陰影大致分為左右兩大塊：左邊的面積較大，酷肖張開前肢的蟾蜍；右邊的部分則像奔跑的兔子。一動一靜，古人的想象力為夜空增添了幾分生趣。這與西方星座的命名一樣，基本是“看圖說話”。

月球表面的陰影與想象示意圖

除此之外，蟾蜍和兔子都有極強(qiáng)的繁殖能力，是生命力的象征。尤其是蟾蜍，葛洪在《抱樸子》中稱“蟾蜍壽三千歲”“虎及鹿兔，皆壽千歲，壽滿五百歲者，其毛色白”，認(rèn)為蟾蜍和兔子（尤其是白兔）都是長壽的靈物。月亮表面的陰影近似蟾蜍背上的疙瘩，而且蟾蜍是夜間活動的動物。而蟾蜍鼓起肚子、癟下肚子，不也與月亮的盈缺相契合么？諸如此類的線索，促使古人生發(fā)了巧妙的聯(lián)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