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四川灌縣街頭小店

“幺師”是過去四川人對客棧、旅社、茶館服務(wù)人員的稱謂。“幺”有渺小、不入流的意思，“師”指“師傅”，在四川話里代表某種職業(yè)或具有某種特殊技能的人。  

舊時的四川旅館行業(yè)競爭激烈。每到黃昏，為爭奪客源，客棧旅社的“幺師”們便站在自家門口，用一種宛如川劇清音的音調(diào)高唱“拉客歌”，歌詞詼諧，極具誘惑力。  

“幺師”們頭戴一條包頭帕，腰扎圍裙，肩搭雪白干凈的毛巾，滿臉笑容地臨街吆喝：“客呀客，天黑落店歇。坐轎的客，騎馬的客；滑竿客、擔(dān)子客、鹽客、包袱客、雜貨客、哦嗬客（賣砂罐的），七十二行，八十八樣，走南闖北、去東到西的過路客，天色已不早，請進小店歇。房間又干凈，墻壁又雪白，臭蟲虼蚤（跳蚤）都沒得?！?/strong>

如有客人上門，“幺師”便快步上前，取下肩上毛巾，殷勤地替客人撣去身上的灰塵，熱情招呼道：“幾位客官，里面——請——”后面那個“請”字拖得婉轉(zhuǎn)悠長，頗具韻味。  

到了夜深時分，住店的客人扯酒經(jīng)的扯完了，耍牌的打著哈欠散場了，出外省親訪友的也回來了?！扮蹘煛焙榱翋偠摹敖唤恿睢痹诙呿懫穑?strong>“樓上的客，樓下的客，聽我幺師來辦交涉。行路辛苦了，落店把腳歇。包袱擔(dān)子要擱好，上床之前把門撇（閂門）。煙頭明火要當(dāng)心，油燈一定要吹滅。瞌睡警醒點，謹(jǐn)防夜摸客。要屙尿的有夜壺，莫要在床上畫地圖；要屙屎的有草紙，莫要撇（折斷）我的床笆子（竹條編的床墊），各位客官聽好了，免得我來挨日訣（謾罵）。”  

抗戰(zhàn)時期的重慶茶館

茶館“幺師”的工作相對比客棧、旅社的“幺師”復(fù)雜一些。茶館里的客人每天熙熙攘攘，熱鬧喧嘩，“幺師”除了要有“老于事故，人情練達，起眼看人，殷勤待客”的功夫外，還要有一套過硬的茶藝絕活。  

“幺師”一手提盛滿開水的銅壺，一手拿一疊蓋碗茶具?？腿寺渥?，“幺師”手一撒，就準(zhǔn)確地在每位茶客面前放上一個茶托，因慣性作用，茶托在桌面上還不停地打旋。只聽“咔咔”幾聲，茶托上已擺上了擱好茶葉的茶碗。  

茶館里的茶客坐得比較擠，車不開身。摻開水時，“幺師”手提銅壺，嘴長1米左右，尖細透亮，站在兩米開外就可以為客人加滿開水，而且滴水不漏。“幺師”斟水的動作招式繁多，“雪花蓋頂”、“蘇秦背劍”、“高山流水”……看得茶客眼花繚亂。

一般來說，頭碗茶稱為“發(fā)茶”，將茶性泡出，一般不能摻滿。等續(xù)上水后，“幺師”用小拇指輕輕一挑，一招“海底撈月”便讓茶蓋好似一個空翻，穩(wěn)穩(wěn)地落在茶碗上。擺碗、續(xù)水、扣蓋，一套動作如同行云流水，讓人未品香茗先獲得感觀上的享受。因其獨特的技藝，很多文人雅士還把“幺師”戲稱為“茶博士”。 

“幺師”除了要“耳聽八方”，隨時聽候茶客召喚外，還要做到“眼觀六路”?！扮蹘煛痹谖跷跞寥恋牟桊^內(nèi)穿梭忙碌的同時，還要把眼睛余光瞄準(zhǔn)門外。來了客人便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張大爺來啰，里面——請——”并用抹布象征性地或撣一下桌上的灰塵，或擦一下桌上的茶漬，請客人落座。如旁邊有茶客招呼，“幺師，張大爺?shù)馁~記我頭上”，“幺師”聽后，便對柜上高呼一聲：“張大爺?shù)牟桢X，王大爺開——了?！蹦陱?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幺師”那嘹亮的吆喝聲總是回蕩在茶館里。  

百年前的四川街頭集市

解放前，四川茶館常常又是“袍哥組織”聯(lián)絡(luò)站和堂口?！芭鄹缃M織”源于明末清初，由反清復(fù)明的“哥老會”演變而來，因在推翻清王朝的辛亥革命中立下大功，到民國時期特別昌盛。袍哥組織一般較隱蔽，許多并未公開打出堂口，其聯(lián)絡(luò)點常常設(shè)在茶館內(nèi)，所以俗有“不是袍哥不坐館”的說法。某家茶館是不是袍哥的堂口，嗨袍哥的人一眼就能瞧出端倪?！扮蹘煛币惨蚵殬I(yè)關(guān)系，理所當(dāng)然地擔(dān)當(dāng)了袍哥堂口的聯(lián)絡(luò)員。  

“袍哥”自稱江湖上的人，自有他們的生存法則和獨特暗號。外地來的袍哥進了茶館，叫上茶，用茶蓋、茶碗、茶托在桌上擺出一個特定的花式后，便靜靜地蹺起二郎腿坐在那里?！扮蹘煛笨吹讲柰氲臄[置方式，知道來客是“本門中人”，有事求見。隨即把來客悄悄引至內(nèi)室，抱拳行禮后對“切口”（袍哥組織使用的暗語），辨認對方是真袍哥還是“空子”（假冒的）?！扮蹘煛焙蛠砜碗p手交叉在胸前，兩掌握拳，大拇指上蹺，就是“袍哥”的見面禮。  

“幺師”問來客：“有寶獻寶，無寶受考?！眮砜痛穑骸巴鰸h室，造福必昌?！?nbsp; 

“幺師”又道：“公片寶札，請拿上符?！?nbsp; 

“金招牌，銀招牌，小弟與兄送寶來。仁兄今日得寶后，步步高升坐八抬。”  

“哦，貴龍碼頭，坐哪把交椅？”  

“青州場上義字帶幺大?！?nbsp; 

……  

經(jīng)過一番驗證后，“幺師”請出堂口負責(zé)公關(guān)的“交際五哥”?！芭鄹缃M織”里按座次不同，各有分工，有負責(zé)管理幫內(nèi)財務(wù)的，有負責(zé)到各處爭奪地盤與外幫人火拼的，有負責(zé)情報的，“交際五哥”負責(zé)堂口的迎來送往。“交際五哥”出面接見來客，來客道出來意，哪怕是身負命案前來躲避，“交際五哥”也會安排好吃住，還說：“兄弟在這兒好好耍，一切花銷哥子撿了?！币苍S正是這種“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帶”的袍哥精神，形成了巴蜀人重情講義的耿直性格。  

“幺師”在袍哥組織里僅算小角色，做的都是一些打雜跑腿的小事，因其能說會道，記憶力超群，有時還要在一些小堂口擔(dān)任司儀職務(wù)。如遇到兄弟入伙“袍哥組織”，等到夜深人靜，茶客散場，便請出“關(guān)二爺”，開上香堂。新人跪在“關(guān)帝”像前，袍哥大爺分坐兩旁，“幺師”身穿青布長衫，一改白天低聲下氣的模樣，抬頭挺胸干凈利落地站在堂前，先幫規(guī)，后贊歌，安排得有理有條。  

當(dāng)然，不是每個茶館都是“袍哥組織”的堂口，“幺師”也并非個個都是袍哥。更多的“幺師”還是每天穿梭在喧鬧嘈雜的茶館里，用洪亮的吆喝聲招呼茶客，耍那龍飛鳳舞的茶藝，聽些稀奇古怪的新鮮事。  

時過境遷?！扮蹘煛边@一稱呼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唯有那婉轉(zhuǎn)動聽的嘹亮嗓音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