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要鼓勵青年人愛文學

來源：《中國青年作家報》（ 2019年04月16日01至03版） 文/魏鋒

李星，文藝評論家，曾擔任第四、五屆茅盾文學獎初評評委和第六屆茅獎評選初評和終評評委。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編輯和評論工作40多年來，躬耕于當代文學批評的前沿，用獨到的藝術觀和哲學觀，審慎分析，對文學創(chuàng)作進行跟蹤閱讀與批評，見證、關注、參與并促進了從新時期到新世紀的當代中國文學和陜西文學發(fā)展的歷程，力推過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等作家。

2019年3月20日，帶著《中國青年作家報》的祝福，魏鋒采訪李星先生

從窗口投射進來的陽光，照著他一頭灰發(fā)和看上去略顯疲倦的面容，只有那質樸的微笑，秦音濃重而真誠的話語，帶給我平易、和藹、耕夫一樣的善良和從容。日前，帶著《中國青年作家報》的祝福，筆者就青年作家如何創(chuàng)作、青年評論家的責任等問題專訪了文藝評論家李星。

李星題詞：“中國青年作家報，立意別致，導向積極，版式活潑，甫一見面，即讓我有家園之感?！?/p>

鼓勵愛文學的青年人尤為重要

文學是要有天賦的，鼓勵愛文學的青年人尤為重要。參加工作剛到編輯部，李星是小字輩，毫無文學經(jīng)驗，評論組工作任務并不多，他的任務就是登記編輯部每天大量的來稿。看過小說、詩歌、戲劇的初稿，也無數(shù)次昏天黑地給來自全國各地不符合要求的作者或文學愛好者，寫過“感謝賜稿……不擬采用，深致歉意，歡迎再聯(lián)系”類似的退稿信。

“胡采同志幫我修改了人生第一篇理論批評文章，柳青多次與我談過文學，王汶石幫我改過小說習作……”這一連串名家與李星的故事，大都發(fā)生在西安建國路83號的院落里。在這里，他知道了選稿的基本標準；在這里，他聽到了柳青、柯仲平、王汶石、杜鵬程等文學前輩深入實際、勤奮創(chuàng)作的許多故事和文學見解，樹立了一篇好作品首先要有真實生活體驗，要表現(xiàn)出人民生活的質地的現(xiàn)實主義文學觀……

第一篇作家作品評論，李星寫的主題是《對王汶石短篇小說思想和藝術成就的再認識》，此文發(fā)表在1982年《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拔议_始了以陜西作家、作品為主要對象的文學評論，從此欲罷不能。”也正是參與評論工作，李星結識了當時還籍籍無名的陳忠實、賈平凹、路遙等文學青年，知道他們開始發(fā)表作品的過程，了解他們曲折的人生歷程和艱苦的文學之路。

魏鋒專訪著名評論家李星老師

1973年進入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工作后，李星從最初的登記來稿、初審后寫統(tǒng)一格式、千篇一律的退稿信到走上文學編輯崗位，直到《小說評論》主編。李星說，讓自己引以為豪的是，“在35年的編輯工作中，我從來不曾利欲熏心，從來都不忘公平、正直、認真、負責這些做人之本?！?/p>

“不論從那個角度來說，愛好文學，文學吸引每個青年人，社會要鼓勵，家庭更要鼓勵。但是，要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用柳青的話說，文學創(chuàng)作60年一個單元，不能說你愛好她、追求她，就以她為事業(yè)，吃飯、生存是第一位的。”李星說，文學對一般人來說是一個活兒，而且未必適合自己，文學是一個好夢、正夢、瑰麗的夢，不是一個噩夢和邪夢，有文學夢是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搞文學，不是說文學有追求就能成功。說到底，文學夢是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有時候，你再怎么努力，也到達不了目的地。

“我當初做文學編輯的時候也想寫小說，寫了個短篇給路遙看，路遙看后說你還是做編輯吧，你的邏輯思維是強項?！崩钚钦f，有文學夢想的青年人我們要鼓勵，但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年輕人更要冷靜地思考，不要企圖用創(chuàng)作致富，或者養(yǎng)家糊口，“說實話，連自己都養(yǎng)活不了談何文學夢想。我們國家現(xiàn)在靠寫小說生活的也就幾十個，大部分作家有其他職業(yè)，靠職業(yè)生存，文學僅僅是個愛好，是生存以外的精神追求。”

李星說，縱觀古今中外作家，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還是要有一定的天賦，要冷靜地衡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天賦和條件，追求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具備一定文化知識和基本素質要求。另外，生活根底必須扎實，還要具備一定的文字功底，才能錦上添花。

李星在書房學習、寫作。攝影/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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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裔城籍”作家研究影響至深至遠

文學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相輔相成，文學批評家對作家創(chuàng)作產(chǎn)生著巨大影響。1989年，李星在中國文壇上第一個提出“農(nóng)裔城籍”的文學概念，他認為這批作家青少年時代的鄉(xiāng)村生活經(jīng)歷，以及同農(nóng)村社會保持著的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使這些作家中的許多人至今有著化解不開的鄉(xiāng)村情結，葆有可貴的鄉(xiāng)村關懷。這批作家的內心世界，人生命運，哲學思考，藝術審美，文化心態(tài)等定位都需要大家關注。

為此，李星以“農(nóng)裔城籍”作家為開端，開始了自己欲罷不能的以陜西作家作品為主要解剖、研究對象的文學評論寫作。對陳忠實、賈平凹、路遙以及后來的葉廣芩、紅柯、高建群、馮積岐等人的主要作品發(fā)表的評論和研究，發(fā)現(xiàn)著他們作品的價值和意義，融鑄著屬于自己的文學判斷和閱讀感動。他上萬字的論述《新世紀的中國小說和未來走向》曾在《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發(fā)表，后被《新華文摘（半月刊）》和數(shù)家報刊轉載。他提出的概念和觀點被國內評論界所看重并廣泛引用，以其為基本觀點的評論、重大課題等，獲得全國優(yōu)秀文學研究成果獎，但這些與原創(chuàng)者李星無關。

“盡管有的作家有‘從來不看批評家的文章’的宣言，但是我還沒有見過對自己作品的社會反響和批評家聲音真的漠不關心的作家藝術家。批評家應該反省自己：我們的文章是否建立在理解了作家創(chuàng)作勞動艱辛的基礎上？特別是我們是否認真閱讀和研究了作家藝術家的相關作品，了解了作家作品的獨特用心？對于那些投入了自己巨大的思考和勞動的作品，對于那些哪怕在某一方面有所創(chuàng)造和探索并有所突破的作品，批評家的擔當和責任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深入閱讀、嚴肅思考，然后作出自己恰如其分的藝術判斷，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取得批評的話語權，這樣的批評家才是有責任和擔當?shù)呐u家?！弊鳛橐幻乃囋u論家，李星心里清楚，盡管沒有一個作家不關心批評界對他作品的評價，但缺少有作家在公開的文字上對批評界及批評家的勞動給予公允或莊嚴的評價。

2018年3月26日，鐵凝在李星家細心傾聽他談論陜西文學，贊揚贊賞老一輩文學工作者對陜西文學繁榮發(fā)展作出的重大貢獻。戴吉坤攝.

吳義勤為致敬·資深文學編輯獎獲得者李星頒獎

評論家李星榮獲2018年度中國作家出版集團“致敬·資深文學編輯獎”【附李星專訪節(jié)選：用眼睛和心吃字的評論家李星】

青年文藝評論應該發(fā)出“清潔的聲音”

李星認為，作為青年評論家，首先應該要有鑒賞能力，“文學鑒賞能力跟你的文學理論知識是一樣的，你可以讀到文學研究生、文學博士，但是，你不一定有文學鑒賞能力，一些作家也未必有合格的或高等級的文學鑒賞能力。文學作品要有好的構思、好的語言、好的故事和好的人物，是一種水乳交融的優(yōu)質素材組合，能喚起你內心莫名的快感。其次，要以寬闊的襟懷看待學術爭論。一個正常的批評氛圍，就應當允許反批評，這是批評的基本風范和一個嚴肅報刊的風度。”

李星說：“社會對批評界的印象，可能出自于那些作品研討會‘通稿’的片面所造成的，更多的是行業(yè)的隔膜和某些文學出版機構‘有錢就能出書’和不擇手段的夸大宣傳，比如‘腰封’現(xiàn)象的后果?？梢?，‘砸’你沒商量（不允許反批評）式的新批評、所謂的‘輿情’基礎并不可靠?！?/p>

李星認為，研討會新聞報道與研討會實際的脫離，好評容易被公開，批評的意見多被省略。多年來，李星在文藝評論上一直呼吁“清潔的聲音”。

李星說：“也有評論家說，一本書看兩頁就知道這個作者的水平層次了，下面就不應該再讀了，并引用蕭伯納吃蘋果的名言為證。但是從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文學新人的角度看，這樣的經(jīng)驗卻是粗暴的。

當下，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數(shù)量特別巨大，僅每年出版面世的長篇小說就達兩三千部，更有人統(tǒng)計出年達萬本以上，更不要說自由寬闊的網(wǎng)絡世界的各種類型的文字了。對于這種現(xiàn)象，即使是比較職業(yè)的批評家，他們雖然有通過快速翻閱、瀏覽大致給所謂的研討作品歸類、定位的本領，但也不能說，或者肯定地說，他們能夠在瀏覽中，發(fā)現(xiàn)哪怕二三流作者作品所常常為大家名作所不具備的優(yōu)點?！闭f到這里，李星嘆了口氣，“在專業(yè)的名家作品中，很難發(fā)現(xiàn)具有個人經(jīng)驗性的、獨特而新鮮的、很有時代感、現(xiàn)實感和典型性的故事，但一些二三流作家作品中，卻偶能發(fā)現(xiàn)以往作家作品中很罕見或從未見過的獨特人物和故事?！?/p>

呼吁文藝評論家做護花的“春泥”

著名作家陳忠實對評論家李星極為尊重，作為同代的陜西文壇青壯派作家和好友，《白鹿原》成稿后的第一位讀者就是李星。

●書人茶話●魏鋒：《白鹿原》見證了他倆的友誼《文匯報》2018年5月14日

李星認為，當前中國文壇中“好的”作品是很小的一部分，大量的是雖有這樣那樣的缺陷，卻仍然具有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的好作品，“世界文壇也差不多是這樣的。”就陜西來說，陳忠實、賈平凹、路遙等一大批好作家正是這樣走過來的。而所謂文藝批評，包括研討會等，完全可以同時擔負起這樣的責任和使命——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和提高作家。李星認為，即使一流作家的好作品也有改進和提高的余地，“當代文壇上，大量存在的正是這些有缺點（包括語言不理想）的好小說，就連公認的頂級好小說《白鹿原》的語言，也曾遭到孫紹震的‘炮轟’，事實上，它的語言也不是沒有可改進之處。”

“無名之輩的優(yōu)秀作品，哪怕是小的成就也應該有人關注。我不認為批評家有指導作家怎么寫的權利和義務，但對于那些文學路上的年輕而盲目的追求者，我卻常懷指點、幫助之心?！崩钚菆远ǖ卣f，作為批評家不是來自于理論武器的偉大，而是來自批評主體對作品世界人生的理解深度。同樣，文藝批評家就應該有這樣的情懷和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