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夢里回到老家的老屋?!吨芄鈮簟飞险f:應(yīng)該是想家了。可是,老家的老屋早在20多年前就拆掉了,現(xiàn)在即使回到老家,也見不到了。 小時候,老家的院子有兩重。原本是父親和四叔、五叔共同的家產(chǎn),因四叔、五叔都不在家,才由我家獨用。外面的院子只有兩間上房,一間伙房和一間低矮的雜物間。里面的院子比外面的大一些,除了北邊三間正房外,南邊還有兩間大屋。 門前有棵很大的枸杞樹。那棵樹顯然比我年長很多,在我很小的時候它就長得很大了,由三根柱子支撐著,樹冠的直徑超過兩米,春天無數(shù)長長的枝條舒展著身體,像垂柳一樣垂下來,長出翠綠的嫩葉。母親會把一些嫩葉掐下來做雞蛋湯,在菜蔬匱乏的八十年代,可真是美味呢。到了夏天,樹上會開出無數(shù)紫色的小花?;浜螅Y(jié)了青綠色的小果子。秋天,那些小果子都變成金黃色,一顆顆圓潤而飽滿。那時候,尚年輕的父親會拿那些枸杞來泡酒,其實父親平時是不喝酒的。而我,也是長大以后才知道,原來大多數(shù)枸杞其實都是紅色尖而細(xì)圓的;枸杞樹也屬于灌木,能夠長到那樣的高大并修剪成那樣的形狀實在是非常難得??上?,枸杞樹后來還是隨著老屋的拆除被一并鏟平了。內(nèi)院的三間正房,正是不時入我夢來的老屋。這老屋又分為兩“口”。老家的房子凡中間沒有完全隔開的被稱為一“口”,即只用一個門口出入的意思。而這三間老屋,西邊的一口正是我最早的家。那是兩個簡陋的小間,門在西邊一間,門前有大塊石頭的臺階,兩側(cè)還有兩個小石垛。門又分兩重,外門又稱風(fēng)門,一扇平開,木框結(jié)構(gòu),下面貼薄木板,上面是木棱,貼著毛頭紙,很輕。內(nèi)門是兩扇對開的厚重木門,里面有上下兩層門栓。白天是只關(guān)著風(fēng)門的,晚上臨睡才會把兩層門都關(guān)上并拴好。 進門之后,左手邊的西墻下有一張帶三個抽屜的書桌,兩把椅子,那是老屋的全部家俱。門后面掛著一個很舊的網(wǎng)兜,里面裝著廢紙。那時候,廢紙也不多,上面大多寫滿了字。我和姐姐還要常常從里面找一些字跡相對較少的拿出來,繼續(xù)在上面練習(xí)寫字。西墻靠近頂端的地方,有兩行分別靠兩個大木橛子支撐的木板,上面整齊地碼著滿滿的書。西墻的最北邊,地上放著一個蒲團,是燒火的時候用來坐的。北墻的西邊,靠墻盤著一個灶臺,灶臺連接的是占屋內(nèi)面積近三分之一的土炕。土炕從灶臺一直到東墻,是老屋內(nèi)最重要的存在。土炕北面和東面的墻上各有一個龕子,正好在我夠不著的高度。龕子上還掛了門簾,應(yīng)該是放了重要的東西吧。土炕的南墻上有一個不大的窗戶,很粗的木棱,很窄的縫隙,糊著毛頭紙。是木頭很便宜嗎?其實是害怕縫隙大了風(fēng)吹紙破。父親不知從哪里撿來一塊不規(guī)則的玻璃訂在木棱上,替代了一小片毛頭紙,使屋里的光線明亮了很多,還能透過木棱的縫隙看清院子里的來人。窗和門之間的墻上貼著一張世界地圖,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為在我不足5歲的時候,就從那老屋里搬出來了。后來,屋里的桌椅都搬走了。再后來,灶臺和土炕都拆除了,墻上的書也拿下來處理了,只有那張地圖一直到我16歲老屋被拆掉的時候才一同隕滅??上В菚r我在縣城讀書,沒有親見老屋的拆除。當(dāng)時年幼不知珍惜,如若現(xiàn)在,一定是小心翼翼地揭下來,仔細(xì)保存留作紀(jì)念的。 土炕很大,父親拿秫秸做個隔斷,從炕沿一直到房梁頂部。這樣,既能阻擋煙灰,也使小小年齡的我在晚上有客來訪的時候可以從容安睡。做飯的時候,在灶臺內(nèi)點火,柴草燃燒的熱量穿過整個土炕,從屋子?xùn)|南角的煙囪出去。沒有煤爐取暖,熱炕頭是冬天里最溫暖的地方。土炕散熱很慢,燒一次熱好久。一日三餐燒下來,加上晚上臨睡再燒點熱水,基本全天屋里都是暖的。燒完火之后,灶膛里的灰還是紅的,母親就會拿了土豆、地瓜、新鮮玉米、花生等埋在里面,等灰慢慢熄滅變涼,里面的東西也熟了,拿出來吃得滿嘴烏黑又噴香。 老屋土坯的墻體很厚,隔音和保暖都很好,所以就算外面雷聲轟鳴,屋內(nèi)的聲音也不大。門窗的透光性不好,所以再亮的閃電,屋內(nèi)的光影也很模糊。冬天的雪再大,只要在灶膛里燒一會兒火,屋內(nèi)里就暖了。 那時候的晚上是沒有什么節(jié)目的,沒有收音機,沒有電視機,更沒有手機。吃過晚飯,我和姐姐很快就上炕了,當(dāng)然并不立刻就睡,總要鬧騰一會兒,把床單披在身上,然后過家家、玩“打仗”。鬧一會兒,母親就會過來說:“看被窩都涼了,快進去躺下?!泵看慰傄赣H說三四遍我和姐姐才肯躺下,然后父母便會一個忙自己的事情,一個過來講故事。父親的故事總是出自《西游記》,無非就是牛魔王、紅孩兒、白骨精等等。聽了很多遍,我仍然是百聽不厭的。母親的故事則豐富得多,《屋漏》《石頭馬》《小英雄雨來》《劉秀走南陽》等,既有神話傳說,也有英雄事跡,又有歷史典故。然而,無論什么故事,我常常不爭氣地未等講完就睡著了,姐姐卻總是聽不完不肯睡的。 記得有一年秋天,外面忽然刮起了很大的風(fēng),我和姐姐吃完晚飯剛剛上炕就聽見院子里一聲巨響。我倆嚇得不再鬧騰,也不等催促就趕緊鉆進被窩。不一會兒,父親出去看了回來,說是一棵榆樹被大風(fēng)刮倒了。第二天一早,我出去一看,原來是一棵榆樹因為樹干被蟲子吃了大半,經(jīng)不起大風(fēng),竟然折斷了,并沒有什么稀奇。那些密密麻麻的蟲子卻并不怕雨,仍然在辛勤地啃噬那棵倒下的樹干。我看了那些蟲子,覺得恐怖,只好迅速逃回屋內(nèi)。 大約在我四歲半的時候,全家從老屋里搬了出來,住進了外院的兩間正房。老屋房頂?shù)膬芍淮笱嘧訁s還住在那里,母親說,她認(rèn)識那兩只燕子,冬去春來它們永遠(yuǎn)都不會走錯門。搬走的時候,我很擔(dān)心那大燕子感覺冷清,又擔(dān)心長期關(guān)著門不方便它們出入,父親說會在門上留一條縫。搬走之后,我時?;貋砜纯?,看到它們依然進進出出的忙碌,我就邀請它們明年去我們新的屋子筑巢,也不知它們聽懂沒有。第二年,果然有燕子在我們新住屋子里筑巢,我問母親是不是原來那家,母親搖頭說不是,可我總相信那還是原來那兩只。沒有留下老屋墻上那些書,是我最遺憾的事。小時候不懂書的珍貴,漸漸長大后是有機會去看那些書的,但那時年少,對于那些繁體字沒什么興趣,便任由他們都做廢品處理了?,F(xiàn)在想來,感覺很后悔。 九十年代初,內(nèi)外兩重院子的老屋都在一片轟隆聲中被拆掉了,現(xiàn)在白墻紅瓦的房子又寬敞又干凈,還添置了許多現(xiàn)代化家俱,院子內(nèi)外都是水泥地,廁所都換了抽水馬桶,可是大多數(shù)時候,只有老父親一個人住在里面,既繁華又落寞。破敗又溫暖的老屋只能永遠(yuǎn)地活在記憶里了,只有希望她還能時時入我夢來,能讓我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體味那土炕的溫暖,在春風(fēng)起的時候看見搖曳的枸杞枝條和房檐下飛進飛出的大燕子,時時提醒我生活原本如此地貼近自然。作者:劉群,山東博興店子人,現(xiàn)居濟南,自由職業(yè)者。喜歡旅游,廣交文友,偶有文章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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