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

少無適俗韻①，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wǎng)中，一去三十年②。羈鳥戀舊林③，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抱拙歸園田。方宅十馀畝④，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⑤。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馀閑。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⑥。

（孫鈞錫《陶淵明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7月，第41頁）

【注釋】

①韻，氣質(zhì)，性格。    ②三十年，乃十年之夸詞，詩人出仕十余年，而夸言三十年。此句有多種解釋，這里極言日久難耐。    ③羈鳥，被束縛的鳥。    ④方宅十馀畝，謂宅地較寬。晉代田畝比現(xiàn)在小。    ⑤曖曖，隱蔽貌。  依依，輕柔裊動貌。    ⑥樊，籬障。

【教學提示】

一、本篇解題

《歸園田居》是陶淵明的一個組詩，凡五首，歷來被稱為陶淵明的代表作。陶淵明辭去彭澤令、歸田躬耕在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十一月，從詩中所寫榆柳蔭后、桃李羅前的物候看，本詩當作于歸田的次年（406）。

關(guān)于陶淵明歸隱的原因，自來說法不一，原因應(yīng)該是多方面的，但其中思想上的原因恐怕是最為根本的。他的歸隱不仕，主要還是“心為形役”四個字，即酷愛自然、任真率性之“心”與沉浮官場的“形”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最后前者戰(zhàn)勝后者的結(jié)果。在他看來，棄官歸田是實現(xiàn)他的人生理想的必由之路。他棄官如此堅決，以至后來遇到天災(zāi)人禍的各種打擊也決不回頭，就因為他確信自己的理想和志趣是正確的。

二、歸田守拙之樂的抒寫

這首詩可以分為前后兩段，前八句為前段，后十二句為后段。其中，從“方宅十馀畝”到“虛室有馀閑”十句，寫了歸田守拙的樂趣。通過“自然”與“塵網(wǎng)”的強烈對比，寫出了“復(fù)得”自然的無限精神快慰。

表面看來，詩中寫的都是農(nóng)村極普通、極常見的物事，對詩人來說，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但他此時感到如此新鮮、親切，就是因為“復(fù)得”，即經(jīng)受了“塵網(wǎng)”的羈勒，從深刻的對比中，覺得這些平淡無奇的農(nóng)村見聞最能體現(xiàn)他所理想的自然之趣。此時的詩人，宛如“羈鳥”返“舊林”，“池魚”還“故淵”一樣樂不可信。這十句詩從不同方面敘寫農(nóng)村日常風物的真淳?！胺秸女€”四句寫“住”，雖說是簡陋的茅屋，但榆柳蔭后，桃李羅前，僻靜幽深，頗饒幽居之樂?！皶釙徇h人村”四句寫草廬周圍的環(huán)境：“暖暖”二句寫遠眺，遠處村落迷?？梢姡r(nóng)家的炊煙正裊裊升起。既是“遠人村”，在視覺上只能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故曰“暖暖”，唯有裊裊升起的炊煙看得清晰，故“依依”之狀可感可觸，猶在眼前。真是運筆如繪，使人覺得濃淡適度，粗細分明，真切中饒有深味。“狗吠”二句寫近聞，從語言上說，是承漢樂府《雞鳴》“雞鳴高樹巔，狗吠深宮中”之意略加點染而來?！半u鳴”“狗吠”本是農(nóng)村平常事，但卻最能反映農(nóng)村的氣氛。在高人雅士看來，這是鄙俗的“田家語”，陶淵明不但納入詩中，而且寫出了真正的詩味?！皯敉ァ倍涫菍⒉輳]置于淳樸自然的環(huán)境中來烘托：“戶庭”遠離市朝，沒有“塵雜”污染，四周又充滿真淳適意的氣氛，故樂處清貧的詩人的心境（“虛室”）要倍感悠閑了。以上種種精神上的感受，歸結(jié)為最后兩句：“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詩人在詩中抒寫的愉悅之情，沒有“久在樊籠”的體驗是領(lǐng)會不到的；這種情趣，就是詩人的人生理想，名曰“返自然”。這個“自然”，既是實在的包括田園山水在內(nèi)的大自然，也是心靈上的“自然”。正如黃文煥所說，“返自然”是“諸首之總綱”（《陶詩析義》卷二），它總括了全詩的要旨，又水到渠成的破了題，真是承得住，結(jié)得在理，點到目精，點出神采來了。清人邱嘉穗說：“末二句鎖盡通篇”（《東山草堂陶詩箋》卷二），確是的論。

三、淡永的詩風

這首詩的整個畫面，可以用“淡永”二字來概括。所謂“淡”，是指詩中寫到的物事，所使用的語言，都是極平常、極自然的，如“羈鳥”、“池魚”、“方宅”、“草屋”、“榆柳”、“桃李”、“狗吠”、“雞鳴”等，無一不是農(nóng)村耳聞目見的東西。然而，這首詩又不只是“淡”而已，陶淵明在藝術(shù)上之所以超絕時人，就在于他的“淡”決不是淺薄或淺露，而是“淡”中能“永”，“永”是指意味深長而言。正如黃文煥所說，“寫極平常之景，各生趣味”（《陶詩析義》卷二），或如日人近藤元粹說的，“無一修飾之語，而其間有無窮妙味”（見其所評訂的《陶淵明集》卷二）。因為這首詩的主旨是寫“返自然”的理想和情趣，而“自然”本身就是“樸”而“拙”的，農(nóng)村這些極常見的普通事物，自然最足以表現(xiàn)詩人的理想和情趣。

正如“抱樸含真”是他的思想性格的特質(zhì)一樣，質(zhì)樸真率、平淡自然也是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本風格?？傊?，“真”、“淳”、“拙”不但是他的人生理想的核心，也是他的美學理想的精髓。他的詩風“淡”而能“永”，正是這種獨具一格的美學情趣的具體反映。

四、注意注釋中黑體字詞語

【思考與練習】

1、簡述《歸園田居》（其一）是如何體現(xiàn)陶淵明歸田守拙之樂的？

2、結(jié)合《歸園田居》（其一）談?wù)勌諟Y明詩歌的風格特色。

（選自寧稼雨主編《新編大學語文教程》，北京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