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fā)

作者丨本是閑云    編輯丨文姐

 樓下的保潔大姐又在掃落葉了。有風，紫的綠的花的黃的葉子不太聽話，還沒聚攏到一起，就又忙不迭地翻滾著起舞，逃散了。保潔大姐不著急，不理睬，驅趕著剩下的葉子，從花池的一頭慢慢掃向另一頭。

 我無視周旋在掃帚下的落葉，我盯著保潔大姐那一頭凌亂的短發(fā)。之所以認定她是一位“大姐”，也是因為這一頭的亂發(fā)。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特別注意女人們的頭發(fā)，我還發(fā)現(xiàn)，身邊的大姐大媽們像約好了似的，幾乎留著統(tǒng)一的發(fā)型。那發(fā)型，就是沒有發(fā)型，它還有一個不知所云的名字：白菜幫子頭。

 就那么無比隨意地把長發(fā)剪短——如果她們還曾有過長發(fā)的話，再從上到下地打打薄，讓它看上去不是那么整齊，勉強算是經(jīng)過了打理。這發(fā)式——如果這能算作發(fā)式的話，沒型沒款，發(fā)質軟的就蔫搭搭地貼在頭皮上，發(fā)質硬的就免不了支楞八翹；若再有個三天不洗，要么油膩黏塌，要么東倒西歪，就像未及收割就倒伏了的莊稼一樣無精打采、七零八落，讓人看了，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

 俗話說女人頭男人腳。如果從腳上鞋子是否干凈、合腳能判斷出一個男人的品味和能力的話，那女人對待自己頭發(fā)的態(tài)度，總能彰顯了她對待生活的認真程度。

 喜歡古詩詞里的女性，喜歡她們編結進頭發(fā)里的無邊風月。倭墮髻，飛鳳髻，拂云髻，被它們裝飾著的女子，該是慵懶嫵媚、俏皮靈動、清高冷艷的吧？而“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的女子，將落寞心事寄予滿頭青絲，那青絲，就承載著無限的情思了吧！

 那我們女人的頭發(fā)是從什么時候喪失了它的萬種風情的呢？曾就這個話題跟朋友深入探討過。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應該跟物質條件的貧富、文化程度的高低沒有最直接的關系，它體現(xiàn)的應該是精神的層次。朋友更睿智一些，說這既與物質貧富有關，又與文化層次有關，還與女性的社會角色、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有關，發(fā)式，就是這些綜合因素的外在表現(xiàn)。

 見過祖母那一代人的頭飾：簪子、假髻、銀釵，還有嵌著珠玉的發(fā)帶，用這些東西裝扮起來的頭發(fā)，應該也是儀態(tài)萬方的吧？即使五六十年代的“革命頭”，起碼也造成了一種與時俱進的流行趨勢；那之前之后的“大辮子”、“羊毛卷”，即使不算太美，最起碼也是一種對美的追求；唯有這“粗制濫造”的白菜幫子，完全模糊和瓦解了女性的美好形象。

 也許它算最簡約的發(fā)式了，所以才統(tǒng)領了那么多中老年婦女的頭顱。真想知道那些節(jié)約下來的梳扎頭發(fā)的時間，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是不是重要到讓她們可以這樣的忽視自己、放棄自己？

 也許那不是忽視，只是平凡、平易；可能那也不是放棄，只是知足、滿足到毫不在意。但在我看來，被這白菜幫子覆蓋著的，一定是忙碌、粗糙、邋遢、凌亂，或許還有消極、無趣、沒有追求、不被關注和自暴自棄。這實在是對頭發(fā)，也是對時光的一種無情的辜負。 

 去過南方的幾座城市，在穿梭的人流里，總是分外留意中老年女人的頭發(fā)。而那些南方大媽們，也總能給我耳目一新的驚喜。她們當中也有白菜幫子頭，但少。

 一次住在溫州，跟隨當?shù)氐纳⒖腿ビ窝闶帯４蟀驮谑袇^(qū)接上一群老太太，看上去都在六七十歲的年紀。一路上她們嘰嘰喳喳地用不像漢語的溫州方言暢談不休，我是一句也聽不懂，就專心研究起她們的頭發(fā)來。

 無一例外地，她們都對自己的頭發(fā)進行了精心的打理：大多染色，燙卷，有大卷有小卷，再修剪成整齊的短發(fā)；盤一個小巧的圓髻，罩上絹網(wǎng)，再別上一枚金屬的花朵；齊耳短發(fā)，用鑲了水鉆的發(fā)卡攏住，或在鬢邊別上幾只閃亮的發(fā)夾。八九個人，沒有一個白菜幫子頭。

 一車的人都在聊天打瞌睡，也許除了我沒人會留意一個老太太梳了怎樣的發(fā)式，也許她們無論怎樣費心地打扮自己都不會吸引他人的目光，但那又怎樣呢？她們自己是自信的，開心的，容光煥發(fā)的！人生的真諦，本就不是為了取悅他人，而是愉悅自己。

 夏天的傍晚，經(jīng)常在樓下看到一同事姐姐在晾干一頭長發(fā)。那頭發(fā)上下一般粗，深棕，柔順，長已及膝。每看到，總忍不住上前搭訕，忍不住伸手撫摸。那軟緞一樣波動的長發(fā)釋放出來的風情，真是一道養(yǎng)眼的風景。那么長的頭發(fā)，要保持時時干凈順滑，總得付出不少的功夫吧？而那些梳洗的功夫里，定是滿滿的對生活的熱愛吧！

 孩子的心思是時常讓人琢磨不透的。小志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六歲以前經(jīng)常分不清男女，但他從不會把男人認作女人，只會把女人認作男人。他說媽媽是女人，奶奶是男人；他說奶奶是“老頭兒”，街上那些奶奶們都是老頭兒。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區(qū)分男女的標準是頭發(fā)。那些留著白菜幫子頭的，在他眼里，都是男人。

 沒有被認真對待的頭發(fā)不僅能模糊了性別，還常常泄露了一個女人的心事。不怕素面朝天、穿著隨意，只要還有一頭精心梳理過的頭發(fā)，就會感覺清爽、精神、坦然；相反，妝容再美艷，穿著再光鮮，如果頭發(fā)是骯臟凌亂的，那顆心，也應該是失落、頹廢、不自信的吧。

 將頭發(fā)用心地梳成適合自己的樣式，必要時再化點淡妝，衣著整潔，舉止得體，自尊自信，那決不只是年輕女人的事；相信我，那是所有女人的事，那才是我們身為女人精致優(yōu)雅的性別之美。

 女人啊，無論到了什么年紀，但愿不要活成小志眼中無法區(qū)分的那一類。

 女人啊，請暫停你奔波、操勞、甘于奉獻的腳步，請在四季流轉的光陰里，留出一點時間感受自己，愛惜自己，珍視自己，打理心情，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