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臺雙垣

您誰能把什么叫北京味兒給說明白嘍，嘿，挺難的。擱今天的小年輕兒來說吧，興許就是數叨些個老吃食、甩幾句片兒湯話、拿嘴帶您溜溜前門后海鑼鼓巷，頂多在捎上一扁瓶兒的二鍋頭說：告兒您，這叫小二兒！差不多就算齊活。什么京戲大鼓，廠甸澡堂子，舊書店雜貨攤兒，蟈蟈葫蘆澄漿罐，不好稀不熟悉的就一概都免了您哪。其實呢，真格的北京味兒幾百年來一直都變化著，本就該是說不大清楚的才算對了呢。

老人兒們一撥兒一撥兒走了，老名堂老派頭兒也就隨著去了。城市大了生活變了，原先那燙衣裳的翻砂烙鐵改電熨斗了、什么襪板兒、鞋拔子、老煙槍、火筷子等等，這東西都沒了還哪用這詞兒去？所以年輕人不但嘴上沒有，連腦袋的詞庫里都沒有，他沒見過嘛，不知道也不稀奇。只是因為從前社會變化慢，老幾輩子的說道兒給我們留下點兒影兒，而我們最熟悉的不過是經歷過的。因而我們比年輕人多知道的也不過是這么一星半點兒。

咱今兒主要聊說話。

就說北京話，近些年微信常常轉發(fā)一些類似“說準這20句話的才是北京人”的文本，羅列幾十個詞兒或句子，實際上里邊有些詞是近二三十年才有的；還有就是口語化倒裝文字，比如：套吃（特好吃）、兄柿（西紅柿）、姆們（我們），這明擺著糟改，我看就有些矯情啦。

有個不太偏門兒的詞：靴掖兒（就是錢包）。這是我家老長輩兒常說的，編書時我身邊沒一個人知道，類似的老詞兒有許多，早就失傳了，它根本沒用了。

小弟我乃五零后，年紀相仿的朋友們咱靜下心來想想什么是北京味兒？小時候街坊四鄰老爺子老奶奶們留在咱們心底里的是什么印象？咱的老家兒待人接物、為人處世是個什么態(tài)度？——我估么大家伙兒最一致的印象會是：熱心和氣、善良厚道，然后是：風趣、快性、秉直、大方。北京的老爺們自負，這是不假，不過這自負背后往往是自信，有眼界和歷練給撐著呢。能有這份兒自負，就不能說镲就镲沒結沒完，那栽面兒是不是？京城的老人兒說話軟乎兒，沒腔沒調兒但有韻味。頭幾年還聽得著的就是啟功，說話那叫一個“肉頭兒”，是柔和綿軟、心平氣和。（“肉頭兒”，頭：發(fā)透的音，輕聲、兒化）

那么咱再聊聊風行多年的“新派北京話”。新派北京話是由“文化影響力”煽惑起來，歷經二三十年發(fā)揚光大成了氣候的，主要由王朔、梁左編劇，馮小剛、英達導演的一大堆電影和電視劇中人物的語言風格所傳播推動。——這就是新派北京話的基礎。

往頭幾十年說，四九城兒里里外外的北京話有三大部分：一種是老北京人的胡同北京話，這里邊老詞兒、土話比較多；再就是中青年和學生們的普通話；第三種是機關宿舍和軍隊大院兒以及散居各處的各地口音向普通話靠攏的、北京人能聽懂的外地普通話。這三種“說話”在幾十年的交流之后雖有融合但仍然區(qū)別不小。新派北京話的主創(chuàng)們多是大院兒子弟，他們都說普通話，在他們的“說話”取向中，大院兒大人們的南腔北調是敵不過胡同北京話的魔力的。故此，作為北京作家他們以北京為背景寫戲的時候，劇中人物便自然而然地說出了“以普通話為基礎的新派北京話”。

胡同北京人聽新派北京話覺著夾生，但挺好玩兒。然而在全國觀眾看來，哈哈，這就是“京味兒”十足的北京話，您怎么著吧？！當新派北京話就慢慢兒的成了普通北京話，年輕人兒們就差不多都認了這“口兒”！嘿嘿——，還真沒轍。

頭幾天看馬未都和高曉松一視頻：高曉松拿一個“我操”舉例子，興高采烈地模擬上下高低的音律表達不同的意思；馬未都在旁邊緊著打遮掩，說這字如今已經成了個感嘆詞。按說這倆都文化人兒啊，這怎么話兒說的呢？它要是“感嘆”可公文官話里怎么不用呢？哪個新聞發(fā)言人若在臺上來句“我操”豈不嘩然么？！還有那個“丫”字也是許多人（包括老馬）常說的?！把尽薄?/span>“丫的”是由“丫頭養(yǎng)的”被經年累月口頭演化而來的，有二三百年的歷史了，完整的說法應該是“丫頭養(yǎng)的孩子”?！把绢^”者，女傭人也；“丫頭養(yǎng)的孩子”，即舊時代青年女傭與男主人私通或誘奸或強奸所生育的孩子。如此的指稱實在是水蝎子——不怎么（蟄）著，別聽著還當沒事兒人兒。

還有些壓根兒跟老北京話不沾邊兒、不著調的說法，打比方說什么“歇菜”、“牛叉”、“約炮”以及許多網絡新詞兒……等等，您可別給弄混嘍都歸攏到北京味兒里頭。遠嘞說咱都有對京味兒文化的這份子情感；可近嘍說呢，頂天兒了您嘞是喜歡，可我們是愛；在您是嘴上的修辭，而在我們，他就是舌頭的一部分。

雖然沒人定規(guī)，但嘴邊兒上常掛那些個騷干零碎兒也不講究不是么？這語言環(huán)境也是社會風氣的一部分對吧，那么好話擱誰聽著都順緒，不是好話，它說的人再多也成不了好話，就這么碼子事兒！

不光是北京話，甭管您說哪兒的話，都有他的歷史沿革和時代特質，您說的話里習慣用詞它代表著您的教養(yǎng)和文明，和氣禮貌、善意示人這是最基本的，哪兒都一樣。因此呢，再過多少年到“新派北京話”完全覆蓋了大北京的時候，還會演化出更新的來。

……

北京味兒是個說不盡的話題，實在任誰也難得精要，例子也舉不完?？傊?，京味兒變味兒了，沒錯。50年前的京味兒和100年前比也是變味兒的，您別以為100年有多長，我爸就生在100年前，變化的感觸他們比咱大多了。因此我說，變，才是不變的道理。只是我們都希望著它總在往正經里變，是不是您說？（2020-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