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武:真正理解歷史一定要提升到哲學的高度,不然只知道姓名、知道年代,你可以知道很多很多零碎的知識,但不一定就意味著你理解了歷史。 作者簡介 何兆武,1921年9月生于北京,原籍湖南岳陽,1939年考入西南聯(lián)合大學,1943年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歷史系,1943年至1946年在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讀研究生。1956年至1986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研究員。1986年起任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兼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訪問教授和德國馬堡大學(Philipps-Universit?t Marburg)客座教授。長期從事歷史理論、歷史哲學及思想史的研究和西方經(jīng)典著作的翻譯工作。譯有《社會契約論》《思想錄》《歷史理性批判文集》《西方哲學史》等,著有《歷史理性批判論集》《歷史理性的重建》《中西文化交流史論》《西方哲學精神》《葦草集》等,另有口述著作《上學記》。 內(nèi)容簡介 “宇宙的歷史、人類的歷史以及人類的認識史,乃是在一座由必然和自由(或偶然)這兩個軸所構(gòu)成的那個坐標上所掃描出來的一條曲線?!?/span> 何兆武先生以他史家的洞見,厘清了何謂歷史、何謂歷史學、何謂歷史學家等基本概念;認為歷史的發(fā)展有其必然性與偶然性,而人類的歷史是由自由人的自由意志作用的結(jié)果;歷史學家對過去所構(gòu)思出來的那幅歷史圖像,乃是他自己思想的外爍。由此,為我們構(gòu)建了一種進入歷史與歷史學的方法。 精彩書摘 歷史是什么? ◇?雨后的天空會出現(xiàn)彩虹,它是人所共見的,但彩虹是客觀存在的嗎?每個時代、每個群體、每個個人都會有其局限性或偏見,因此,傳統(tǒng)史學家所謂的那種意義上的“客觀如實”(wie?es?eigentlich?geewessen),是根本就不存在的。 ◇?任何學科的進步都必定要伴隨著不斷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沒有不斷的自我批判也就沒有進步可言。 我們通常所說的“歷史”一詞,包含了兩種含義 :一是指過去所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件、思想和活動 ;二是它同時也指我們自己對它的認識和理解。這里便有兩種不同層次和不同內(nèi)涵的對象。但是人們卻往往習焉而不察,把這兩者等同為一并且混為一談,由此便產(chǎn)生了許多理解上和思想上的混亂。我們通常說的一部中國史如何如何,這可以指過去所曾發(fā)生過或所曾出現(xiàn)過的事件和思想都是些什么,但也可以指某些文獻或證據(jù)都在表明過去曾發(fā)生過什么事件或出現(xiàn)過某種思想。這兩者本來是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對象,卻往往被人混為一談而不加以區(qū)別。一部中國史,可以指中國過去的歷史都曾發(fā)生過什么事實,但也可以指有關(guān)中國歷史的資料都向我們表明了某種意義。雖然兩者都被簡單地稱為歷史,但兩者的內(nèi)涵卻不相同,各有其不同的訴求和祈向。一種是指事實上都發(fā)生了什么,一種是人們是如何理解或解說這些事件的。既然歷史事件無法重演,我們就只能在事后進行間接的推論。因此這些論斷就都是事后的推導,而不是直接的論斷。 所謂意義,并不是史實所直接給定的,而是讀史者事后所推論得出的。一種是當時發(fā)生了什么史實,一種是事后人們是怎樣理解的。史實只是數(shù)據(jù),歷史學家的職業(yè)則是要把數(shù)據(jù)總結(jié)為一個公式。數(shù)據(jù)可以是給定的,但所總結(jié)出來的公式則是人為的。而我們既然不可能直接參與歷史事件,便只好局限于轉(zhuǎn)手所得之于史料的素材,再加以自己的思想制作。我們既然不可能直接參與歷史事件,便只能根據(jù)歷史學家是怎樣表述的而再重新述說歷史。過去人們在使用“歷史”一詞時,對于其間的區(qū)別往往習焉而不察,從而引致了思想和認識上的混亂。甚至連孟子都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嫌。 我們所知道的歷史事實總是有限的、片面的,所以總會有其主觀上的局限性,所以不可能是真正“客觀的”。大家即使一致認同的,也并不就等于客觀。雨后的天空會出現(xiàn)彩虹,它是人所共見的,但彩虹是客觀存在的嗎?每個時代、每個群體、每個個人都會有其局限性或偏見,因此,傳統(tǒng)史學家所謂的那種意義上的“客觀如實”(wie es eigentlich geewessen),是根本就不存在的。但習慣勢力卻總是在引導人們傾向于認為被大多數(shù)人習慣上所認同的就是客觀的事實,例如說秦始皇是暴君、曹操是奸雄之類。問題是,盡管我們不可能認識歷史全貌的真相,但我們又終究是在相信我們有可能日益接近所謂歷史的真相。 在歷史學的領(lǐng)域,這個問題的提出和 19 世紀末葉自然科學觀的大變革是同步的。在歷史學的領(lǐng)域,問題就在這里 :什么是所謂的“歷史的真實面貌”?我們應(yīng)該如何界定“歷史的真實面貌”這個概念? ★ 17世紀 牛頓的經(jīng)典體系仿佛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物質(zhì)世界運動的奧秘,以至于詩人蒲柏稱贊他說 :“上帝說,讓牛頓出世吧,于是一切便都大白于天下?!?/p> 19世紀 達爾文,似乎對于生物世界也同樣地發(fā)現(xiàn)了它的大經(jīng)大法。但是任何科學理論都不可能是最后的定案,人類的認識總是不斷在進步的,歷史學當然也不例外。人們的思想和認識總是不斷在演進的,對于所謂“歷史的真實”的看法也不例外。 19世紀下半葉以來,隨著各門學科的進步,歷史學的領(lǐng)域也更深入地在考慮“什么是歷史的真實”這個問題。過去長期被奉為圭臬的所謂“客觀如實”的這一信條也就隨之動搖了。歷史學并不僅僅是史料學。史料是一堆磚瓦建材,但是要建筑歷史學的大廈,卻有賴于乃至取決于歷史學家所精心勾繪的那張藍圖。 隨著傳統(tǒng)的史學思想信念的傾塌,各種新觀念和新理論競相爭奇斗艷,使人目不暇接。史學理論這個領(lǐng)域也就從過去那種附庸地位冉冉升起,蔚為一門顯學。 看來歷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特殊學科,既要求有其嚴謹?shù)募o律來規(guī)范,但同時又是充滿了個性創(chuàng)造力的一門藝術(shù)。它要求個性的創(chuàng)造力并不亞于它之要求嚴謹?shù)目茖W性。它既要求嚴格的紀律規(guī)范,又要求富有天才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shù)想象力,亦即它既要求自然科學那種嚴謹?shù)墨I身精神,又要求有藝術(shù)家的那種靈心善感。 本書作者多年來潛心研究當代史學理論名家的各種學說。本書不但對當代西方史學名家如海登·懷特、安克斯密特、斯金納等人的理論有深入的探討,而且同時能抒發(fā)己見,每能探驪得珠,從而為我國的史學理論,尤其是史學認識論做出了有價值的貢獻。 希望本書能有助于我國史學界深入一步地進行一番理論上自我批判的洗禮。任何學科的進步都必定要伴隨著不斷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批判。沒有不斷的自我批判也就沒有進步可言。如果要問 :歷史學是科學嗎?19 世紀史學界代表人物柏里的答復是 :“歷史學是科學,不多也不少?!钡钱敶穼W家的答復很可能是 :“歷史學是科學,但它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科學 ;它比科學多了點什么(例如,它要求靈心善感),又少了點什么(例如,它不可能重復進行同一個實驗)?!?br> 什么是歷史?什么是歷史學?我們對這個問題只有不斷地進行反思和自我批判,才有可能對于所謂歷史得到一番更為深切卓明的理解。 [ 本文系作者為彭剛著《敘事的轉(zhuǎn)向——當代西方史學理論的考察》一書所寫的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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