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讀《單讀》出版物(前《單向街》雜志書) 康梁在北京的地位開始變化,成為皇帝變法團隊的核心人物。他們陸續(xù)舉薦自己的同黨,如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等所謂的“軍機四章京”,這些人卷入中國政治的核心,與原先的朝中重臣產(chǎn)生不小的矛盾與沖突。變法開始,許多而康有為的行事作風、激進的變法主張也令許多傾向變法的人望而卻步,有人懷疑這樣的變法是否能夠成功。1898 年的夏天,一切變得躁動起來。 —— 許知遠 1898 時間:1898 年 地點:北京 人物:康有為、梁啟超 1898 年 6 月,光緒頒布《定國是詔》,正式開始變法。 康梁崛起 新舊兩派沖突暗涌 在光緒召見之后,梁啟超受命籌辦譯書局和編譯學堂,同時又卷入《時務報》改官報的糾紛中,與汪康年反目成仇。 康有為在北京獲得了真正的影響力,皇帝似乎明顯對他表現(xiàn)出興趣,他的身邊也確實圍繞著一個能量巨大的小團體。除了萬木草堂的師生,楊深秀、宋伯魯、徐致靖、陳其璋等御史也是康有為熱切的追隨者,張元濟、壽富、闊普通武是更松散的成員。此外還有李盛鐸這樣的人物,時而表現(xiàn)出維新意識時而又因政治考量走向相反的反向。 在官品上,這個團體處于權力的邊緣,大部分人只有六品至四品的官銜,最顯赫的李端棻也只是戶部倉場侍郎而已,勉強算是高官。不過言官的特權給他們帶來直接的影響力,讓他們成為一個高度活躍的團體。對于很多人來說,康有為可以直達天聽,懂得皇帝的心意,他自己也樂于宣揚這一點,盡管與皇帝只有一面之緣。即使頗富維新意識的士大夫也常常對他們張揚的作風感到不安。翰林院學士蔡元培日后回憶說:“我雖然對他們表示同情,但生性不喜趕熱鬧,未嘗一訪康氏”。他與梁啟超也是鄉(xiāng)試同年,“但亦未與之見面”。 但另一些雄心勃勃的年輕官員很容易被“康黨”的大膽主張所吸引。三十七歲的岑春煊是太仆寺候補官員,他生于廣西的官宦之家,父親岑毓英曾署理云貴總督。他以性格魯莽、暴烈著稱,這一年春天結識了康有為,加入保國會。禮部主事王照時年四十歲,同樣脾氣暴烈。這個直隸人有位聲名顯赫的曾祖父王錫朋,是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死于定海的三位總兵之一。王照自幼對詩文缺乏興趣,熱衷于天文地理、兵法、中外掌故。他二十歲時中秀才后,卻投考了京師同文館,成了林樂知、傅蘭雅編譯書籍的熱心讀者。1894年他在會試中高中進士,進入翰林院。他也是一名與眾不同的翰林學士,享有“身軀奇?zhèn)?,治事有能名”的名聲?/p> 王照最初驚異于康有為的思想與行動,卻沒有出現(xiàn)在保國會的名單里,跟康有為也沒有深入交往。在這個群體中,梁啟超的個人光芒再度收斂起來。盡管“康梁”的稱謂已四處流傳,而且經(jīng)由《時務報》,他在士林中的聲名甚至比康有為流傳得更廣,但在現(xiàn)實中,他遠不似紙面上那般文采飛揚。王照頻頻去南海會館,只遇見過梁啟超兩次,還不如見到徐致靖、楊深秀、譚嗣同的次數(shù)多。他猜梁啟超更像子游、子夏一樣的人物,以文學才能而不是謀略與組織著稱。張元濟也有類似的觀感,“卓如固不羈之才,然以云辦事,則未見其可”。 康梁崛起的同時,新舊兩派的矛盾與沖突也開始升溫。變法的急切與焦躁引起了許多反對聲音,以禮部尚書許應骙為首的禮部堂官抗議廢除八股等事,卻被皇帝罷黜,這一人事調整如同官場地震,令新舊兩派沖突越演越烈。 軍機四章京 廣開言路的進步與荒誕 推動變法過程中,康梁陸續(xù)舉薦自己的同黨,如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等所謂的“軍機四章京”,這些人卷入中國政治的核心。他們其中比較清醒的人已感到步履維艱,務須小心翼翼。比如劉光第,他覺得這個任命遲早會招來禍端,他給家里人寫信說,新派和舊派的關系已是“勢成水火,將來恐成黨禍”。而楊銳在給朋友的信里說,皇帝與太后不和,“變法事大,禍且不測”,他意識到自己深處要害地位,“死無日矣”。 ▲楊銳(左)與劉光第(右) 四章京的主要工作是處理各種上書。廣開言路的結果之一是許多荒誕、可笑甚至毫無可行性的上書傳入軍機處。其中有一封上書署名“漢水漁人”,他說自己從師學道在洞中修煉多年,神通廣大,今望氣知太平之運將至,故奉師命下山立功,以繼姜子牙、諸葛孔明而起”。還有一個貴州舉人說,要征集天下的壯士,以三千人組成敢死隊,“日日操練,結以信義,如果遇到事情就三千人橫行天下,先行直當其鋒”。同時也有合理的建議,一位刑部主事建議在北京設立煤氣路燈,另一個說北京應該有電車,而且用收電車費來支付修路的費用。 一個被長期壓抑、沒有表達機會的社會,突然開始表達之后,綻放出的混亂是有生命力的。 2019 時間:2019 年 地點:北京 人物:許知遠 這一章寫得最困難的是梁啟超,關于他的資料太少了。他一定替康有為擬了很多奏折,但他具體做了什么事情,所記的資料非常少。他的朋友王照、張元濟都說過,好像梁啟超不太辦事情,很多在后面寫文章。他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我現(xiàn)在也不清楚。存留的史料很少,大批的信件也遺失了,因為當時梁啟超與許多人的通信戊戌變法失敗之后被抄走了。我們很難描繪在那個躁動的夏天梁啟超做了什么。 所以這一章我在描繪各種情緒,各種不同的政治力量之間的此消彼漲,互相觀察,變革一方身上那種洋洋得意,梁啟超也必然不可避免那種躁動,我很想描述這種感覺,而且我想歷史就是這樣的感覺。 現(xiàn)在去南城找各地方會館的舊居,都察院應該是人民大會堂一帶。都察院、翰林院、包括東郊民巷一帶,是一個非常密集的區(qū)域。這個區(qū)域里,各種謠傳信息肯定互相流傳。我覺得那是一個充滿謠言的夏天,一些誤認為自己掌權的維新者充滿了亢奮,一些覺得要自己失去權力的那些傳統(tǒng)力量充滿了焦灼。另一些人可能更清醒,比如蔡元培,他覺得這樣的維新方式很難成功,他懷疑地看著這一切。 那一年的春天和初夏中國遭遇了巨大的事情。1897年末德國占領了膠州灣,很多人認為這是甲午之后中國又一次面臨被瓜分。到了農(nóng)歷3月底、4月時,大家誤以為英國人會幫助中國人要回這個地,結果英國人又順便把威海衛(wèi)割掉了。當時還有親俄派,誤以為俄國人會幫助中國人完成某種制衡,最后俄國人把旅順又拿走了。中國各個地方都面臨著被瓜分的可能,所以這種焦灼感是刺激所有人做出行動的重要原因。 維新變法當時形成了很大的風波,但這個風波仍然像一個大的茶杯里的風波,它的很多東西沒有擴散到更廣泛的區(qū)域。他們都是政治的局外人,很難理解權力如何運轉,像那些老謀深算者,像李鴻章他們都會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是很難的。但后者又敬佩這些人的勇氣,因為掌握權力或者了解權力的人不敢做出這樣的推動。盲目和無知可以給人帶來勇氣、推進行動,歷史大部分都是非深思熟慮的、盲動的。 我對他們的感受還是佩服、同情居多,當然懷疑也很多,但這都是我們的后見之明。他們那時候都是年輕人,梁啟超25歲,康有為40歲。我今年都43歲了,作為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我推動我公司變化都覺得難得要死。他們普通話也不太好,能在那個時候的北京做出這樣的努力,我覺得非常了不起。 變法這個東西很難講,我覺得可能無法怪罪這些文人和知識分子,面對僵化、龐大的系統(tǒng),比如英國的系統(tǒng),他們的社會改良者,從來有生存的縫隙、有表達空間。但中國這些縫隙、空間太少了,多元的結構太弱了,單元的結構很難形成良性的改革力量。因為我們整個制度沒有正常的表達渠道,這使得要不就全盤的壓迫感,要不然就是突然推翻,中間缺乏過渡的、回旋的余地。 戊戌可能失敗了,但它留下了很多種子,變革的種子、觀念傳播的種子。它們可能在十幾年后發(fā)生了作用,本來變化都是緩慢地發(fā)生作用。我們現(xiàn)在可能仍然活在歷史的延長線之中,因為這么大體量的國家發(fā)生變革,它需要的時間可能更漫長,我們需要耐心等待這個漫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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