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秋樹

01

都說出生順序決定性格，這個，我真信。

比如我姐，比我早出生三年，作為老大，她在我眼里，簡直是倔得自討苦吃。

爸媽催我們刷牙洗臉，她總是嘴里說著“馬上”，但十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挪窩。

而我呢，已經(jīng)洗好臉，刷好牙，還給爸媽擠好了牙膏。

又比如，同樣是惹了禍，我不等爸媽責(zé)備就馬上道歉，外加給他們端茶倒水，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可我姐呢，犯了錯時，比沒犯錯還硬氣，就算爸媽罰她不許吃飯，她也不肯說句“我錯了。”

氣得爸媽直搖頭！

02

我姐學(xué)習(xí)很好，幾乎每次考試都是年級前三，而我的名次剛好倒著數(shù)。

但是，每次我倆拿著成績單回家，爸媽都會說：“老大呀，你的成績是不錯，但光學(xué)習(xí)好也不行啊，你這性格將來是要吃虧的，你得跟你妹學(xué)學(xué)，跟誰都處得來，到哪兒都吃得開。”

這個時候，我姐往往會把試卷撕成碎片，扔得滿地都是，而我呢，對著爸媽，把胸脯拍得山響，表示下次一定會努力……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同是一個爸媽所生，但整個童年，在她的襯托下，我贏得了父母更多的偏愛。

03

大專畢業(yè)后，我回到父母身邊，繼續(xù)做“乖乖女”。

我考了公務(wù)員，又嫁了同樣是公務(wù)員的老公許文。

我倆收入不算太高，但在雙方父母的幫襯下，生活過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我姐呢，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北京，成為一名律師，年薪百萬，姐夫是她的同行，同樣有才又內(nèi)秀，而且脾氣溫和。

他們結(jié)婚時，我們?nèi)ケ本┵R喜，但，相處得并不愉快。

爸媽囑咐她：“你從小就倔，也算命好，讀了好大學(xué)，又嫁了這么好的對象，以后，得改改脾氣，像你妹妹這樣多好……”

不等爸媽說完，她冷冷地打斷：“從小到大，我在你們眼里永遠(yuǎn)一無是處，永遠(yuǎn)不如妹妹，這婚禮，你們愿意參加就參加，不愿意參加就走?！?/p>

即便她出言不遜，我們還是參加完婚禮，才離開的北京。

臨走時，姐姐塞給我一張銀行卡，面無表情地說：“這里面有5萬塊錢，你幫我給他們買點需要的東西，我離家遠(yuǎn)，不能總回去，再說他們也不喜歡看到我?！?/p>

說實話，她那個樣子，誰都看得出來，不是讓我替她盡孝，而是在買斷彼此間的關(guān)系。

04

結(jié)婚后，姐姐很少回家，也很少打電話。

偶爾回家也都是跟同學(xué)各種聚會，盡量避免跟家人待在一起。

逢年過節(jié)，她要么回姐夫家，要么外出旅游，就連懷孕生子，我們都是從她同學(xué)那聽說的。

爸媽為此常常感慨：“孩子出息了有什么用？連個面兒都見不著，三歲看老，你姐從小就這樣，我們是指望不上她的?！?/p>

05

和姐姐真正決裂，發(fā)生在我們成年之后。

2016年，媽媽得了腸癌。

確診那天，我頭暈?zāi)垦?，差點摔倒。

我不敢告訴爸爸，更要瞞著膽小的媽媽，那些日子，我和許文過得昏天黑地。

最為崩潰的是，媽媽手術(shù)一周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

此時，兒子樂樂正面臨小升初，對于這個不合時宜的二胎，我和許文雖然很想留下，但現(xiàn)實情況根本不允許。

06

決定做流產(chǎn)的時候，我給幾近失聯(lián)的姐姐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卻是姐夫，他說姐姐現(xiàn)在不方便。

得知我們家的情況，姐夫表示一定會告訴我姐，還說了一堆安慰的話，讓我慎重考慮孩子的去留。

掛斷電話后，很快，我收到姐姐用微信轉(zhuǎn)來的10萬塊。

說實話，我心里很涼。

既然她給我轉(zhuǎn)賬，那一定也知道了我媽生病的事，可是她卻連一句問候都沒有，更不提來看看我媽，難道她以為錢可以彌補(bǔ)一切嗎？

我惡狠狠地拒收了，我覺得，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斷義絕。

在我最需要她，家人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對我們避而不見。

07

那段時間，我和許文輪流照顧媽媽，小心地維護(hù)著她只是做了腸息肉手術(shù)這樣的謊言。

一天晚上，我來換班，讓許文回家休息，他卻堅持要守夜，兩個人讓來讓去，最后，我妥協(xié)了。

許文把我送到地鐵站，快進(jìn)站時，他叫住我。

大庭廣眾下，他哽咽著說：“曉虹，這個孩子咱留下吧，一個太孤單了，將來有個伴。”

我含著淚點頭，回家的地鐵上，我哭了一路。

我倒是有個姐姐，可是，關(guān)鍵時刻，她形同虛設(shè)，甚至連個慰問的電話都沒有。

是的，我一定要生下二寶，教Ta跟哥哥相親相愛，相互分擔(dān)，成為彼此人生里的精神支柱。

08

那一年是怎么過來的，我至今都不愿去回憶。

媽媽出院不久，爸爸又入院了，從發(fā)現(xiàn)肺癌到離世只用了不到兩個月時間。

爸爸的葬禮上，我望眼欲穿，心里始終有個期盼，但姐姐最終沒有出現(xiàn)。

她的同學(xué)倒是來了不少，他們也驚訝姐姐為什么沒有回來。

爸爸的猝然離世，讓我更加關(guān)注媽媽的健康，每個星期都帶她去醫(yī)院復(fù)查，她的身體稍有風(fēng)吹草動，我便如履薄冰。

這期間，我生下二寶，為他取名康康，希望他的出生可以保佑媽媽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可是，爸爸的離開讓媽媽一直在感情上很難接受，康康出生后的第四個月，媽媽還是走了。

彌留之際，我媽已經(jīng)不能說話，可是，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的位置，最后，一大滴眼淚從她烏青的眼眶里流出。

那一刻，我恨極了姐姐。

09

從前，我只是不喜歡這個擰巴的姐姐，但現(xiàn)在，是恨，恨她的冷漠，恨她的無情和絕決。

父母養(yǎng)育她一場，不求養(yǎng)老，送終難道也不可以嗎？

媽媽的葬禮上，姐夫帶著外甥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

看著他們在爸媽墓前磕頭，我心里冷風(fēng)呼嘯：李曉彩，你何德何能，配擁有這樣的男人與孩子！人在做，天在看，總有一天，你會為自己的無情付出代價。

姐夫很自責(zé)地解釋：“曉虹，那筆錢是我替你姐轉(zhuǎn)的，你姐出了點狀況，精神特別差，所以，這些事我都沒和她說，怕刺激她，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根本不相信這樣的鬼話。

她就是在記恨！就是在故意折磨我們！

如果換作我，爸媽生病、離世，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家，無論他們曾經(jīng)怎樣偏心，但畢竟給了她生命，把她養(yǎng)大。

我咬牙切齒地說：“麻煩你轉(zhuǎn)告李曉彩，父母都不在了，我就當(dāng)沒她這個姐姐，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10

沒了父母的幫襯，作為家有二寶的高齡媽媽，我的忙亂可想而知。

但真正讓我頭疼的，不是時間與精力的難以分配，而是兩個孩子的關(guān)系。

明明12歲的年齡差，但大兒子樂樂卻更像一個弟弟。

只要給弟弟買個玩具，樂樂就會問：“有我的禮物嗎？”

事實上，上了初中的他，早就告別玩具了。

為此，他摔了弟弟的玩具，而弟弟呢，不但不生氣，反而爬著把玩具撿回來，再爬著送給哥哥。

結(jié)果，哥哥大吼他一聲：“離我遠(yuǎn)點兒。”

11

再后來，進(jìn)入青春期的樂樂開始明顯叛逆。

坐在餐桌前，他挑三揀四，把蔥花、香菜一點點挑出來，扔在桌子上。

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結(jié)果，坐在餐凳上的康康把他挑出來的蔥花香菜一一撿起來，放在嘴里吃。

不會說話的小不點兒，就那么無辜地看看哥哥，看看爸媽，那樣子似乎在說：“看我多乖。”

樂樂寫作業(yè)不認(rèn)真，我站在房間里批評他。

康康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了過來，拽著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生氣。

“許樂樂，你都13歲了，還不如一個不會走路的小孩懂事。”

我這樣批評樂樂時，康康居然拿著畫筆，默默地畫著畫，要多乖，有多乖。

再看樂樂，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拳頭握得緊緊的，就差要和我打上一架。

12

第一次對樂樂動手，是他上學(xué)時，康康不舍得讓他走，踉踉蹌蹌爬過去抱他大腿，結(jié)果他一抬腳，雖然沒使太大的勁兒，卻把康康甩出老遠(yuǎn)，頭剛好磕在沙發(fā)的角上，頓時起了一個包。

看著哭得幾乎上不來氣的康康，我怒火攻心，揚(yáng)手給了樂樂一個耳光，讓他給弟弟道歉。

可是，樂樂寧愿上學(xué)遲到，寧愿整整被罰站一上午，也拒不道歉。

中午，我叫他吃飯，他居然打開房門就走……

而康康一見哥哥走了，再次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我就不明白了，人家那么煩他，他怎么就一點不傷心呢！

13

看著康康大顆大顆眼淚往外涌，張著手求抱抱的樣子，我忽然想起兒時的自己。

幾乎每個家里的老小，都會像戲精一樣，襯托著老大的憨直犟，貌似無心地獲得更多關(guān)愛與呵護(hù)。

可是，老大呢？

似乎是一夜之間，失去所有優(yōu)勢，被強(qiáng)行霸占了所有資源！

我想追出去跟樂樂談?wù)?，可是，去他學(xué)校的路上，我想起了姐姐。

那個失聯(lián)多年的姐姐，我差點就以為，我沒有這個親人了！

對比樂樂和康康截然不同的性格，我在想：或許，我掠奪的不僅僅是姐姐的童年？

我驀然驚出一身冷汗：給孩子最好的禮物，就是給他一個兄弟姐妹。

可是，如果長大后的樂樂與康康像我和姐姐這般呢？

當(dāng)我教育他們要兄弟和睦時，如果他們反問，我跟姐姐為何形同陌路時，我該如何回答？

小小的康康，像不像兒時的我，貌似無心地博得著父母的歡心？

兒時的我，希望父母永遠(yuǎn)向著我，可是如今，作為兩個孩子的媽，我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讓孩子知道，爸爸媽媽的愛是一碗水端平的！

14

想去北京探望姐姐的念頭，一冒出來就變得越來越迫切。

我知道她不想見我，可是，如果我真的送上門去，我就不信她會把我轟出去。

不管怎樣，我就拿出當(dāng)年討好爸媽的那個勁頭，來討好她。

畢竟，兒時，我掠奪了爸媽本應(yīng)給她的愛。

N年不見，當(dāng)我們一家四口突然出現(xiàn)在姐姐面前時，她驚訝極了。

而我，除了可以在她的眼神里，找到當(dāng)年的那種疏離冷漠哀怨，那個我印象中的姐姐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從前的她，高挑挺拔，眉清目秀，而現(xiàn)在，站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身高165，體重至少也165的胖子，從前白皙的臉長滿了色斑，那雙眼睛，在疏離冷漠哀怨中又加上了一份浮腫。

如果走在街頭，我可能根本就認(rèn)不出她來。

按我的想象，她應(yīng)該成了一個叱咤風(fēng)云的律政俏佳人，在脫離了原生家庭后，在首都活出另外一個自己。

這些年，姐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把她從一個冷美人變成了一個肥胖的中年女子。

15

知道我們只是來北京游玩后，姐姐讓姐夫幫我們訂酒店。

而我，拿出當(dāng)年的那種無賴勁，對她說：“就住家里吧，這些年，我的廚藝被這倆孩子徹底練出來了，你們正好也嘗嘗?！?/p>

不等她說什么，我強(qiáng)行把懷里的康康塞給她，進(jìn)了廚房。

廚房很大，炊具很全，但很顯然，家里幾乎是不怎么開火的，冰箱里只有幾個西紅柿和雞蛋，外加一些水果。

我只能就地取材，做了一鍋西紅柿打鹵面，外加一盤水果沙拉。

張羅大家吃完飯后，我就一直在收拾廚房，鍋碗瓢盆都重新刷過，墻壁、爐臺、油煙機(jī)、玻璃都一點一點地擦干凈。

整個下午，我把孩子交給姐姐，自己跟許文把她那100多平的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16

等到姐夫下班回來時，幾乎認(rèn)為自己進(jìn)錯了門。

而我呢，知道大家坐在一起也不知從何聊起，索性帶著許文出門，找到菜場，買了一堆食材，先把冰箱裝滿，然后，又做了八菜一湯的晚餐。

姐姐吃的不多，但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沒那么冷硬，她甚至?xí)o樂樂夾菜，對于康康無師自通地往她嘴里塞菜的行為，只說了一句：“怎么跟你媽小時候一個樣?！?/p>

姐夫趁機(jī)為這種氛圍加溫：“曉虹，你們以后要常來啊，我和你姐都不怎么會做飯，正好兒子又住校，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到這么可口的飯菜啦?！?/p>

而我，則借機(jī)向姐姐舉杯：“姐，我這次來，不是來玩的，就是來跟你交心的，小時候，我不懂事，處處跟你爭、跟你搶，現(xiàn)在，我自己當(dāng)了兩個孩子的媽，知道當(dāng)年那樣做，對你來說，傷害有……”

不等我說完，姐姐起身回了房間，那晚再也沒有出來。

而我，傻傻的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17

說實話，無論發(fā)生過什么，我都不想失去這個姐姐。

就像我不想讓樂樂和康康長大后，成為陌生人一樣。

那晚，姐夫和我們聊了很久。

他說，這幾年姐姐一直被抑郁癥困擾著，最嚴(yán)重的時候，甚至連起床上廁所這種事都完成不了。

而爸媽生病去世那一年，也恰恰是她病得最重的時候，姐夫不得不帶她去住院。

整整一年時間，她一直在醫(yī)院里接受治療，一個月才讓家屬探視一次。

姐夫說：“她病成那樣，我更加不敢告訴她爸媽去世的消息，半年前，我才跟她說這件事，她整整一個星期沒說話，我真害怕她再次發(fā)病……”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開始好轉(zhuǎn)了，生活工作都恢復(fù)了正常，但遵照醫(yī)囑，仍不敢停藥?！?/p>

“說來奇怪，患病后，你姐的胃口倒是大開，有時候，打贏了官司出去慶祝要吃；打輸了為了安慰自己更要吃；甚至夜里擁有了一場好睡眠，第二天也要喊著我出去大吃大喝……”

“只要她高興，我就陪著她吃，能吃是好事，說明她對生活充滿熱情，所以，你也看到了，你姐現(xiàn)在胖若兩人，我就陪著她一起胖，不是有本書叫《有情人終成胖墩兒》嘛?！?/p>

姐夫笑著說的，可是，我心里卻一陣又一陣地難過。

這些年，我水深火熱時，姐姐也在歷劫。

望著她緊閉的房門，我淚如雨下。

我不是心理醫(yī)生，可是我知道，姐姐如此貪吃，并不是健康的表現(xiàn)。

18

來北京的第三天，我給姐姐包了五種餡的餃子，分別凍在冰箱里。

我還幫她清理了亂糟糟的衣柜，丟掉了儲物間里許多沒用的東西。

第四天，我們返程，姐姐讓姐夫開車送我們。

出門前，我讓樂樂和康康分別擁抱了她。

輪到我時，她本能地往后退，我也沒強(qiáng)求，只是說了一句：“姐，餃子吃完告訴我一聲，我再過來給你包，盡量少在外面吃飯，高油高鹽的，對身體不好。”

她譏笑我：“來回路費(fèi)夠買好幾冰箱的餃子?！?/p>

我回應(yīng)她：“那不一樣，我包的是家的味道?！?/p>

19

回大連后，我有事沒事就會寄一箱海鮮，或者其它家鄉(xiāng)特產(chǎn)給姐姐。

算計著日子，覺得她家的冰箱差不多要空了，我就會趁著周末，殺上門去，給她包一冰箱的餃子凍上。

周五去，周日回，雖然很辛苦，可是，我知道這是值得的。

兒時，我只想掠奪，但現(xiàn)在，我想給予，不計得失地給予。

那天，我看到一本書，書中主人公和姐姐十分相似，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長大，很有出息，但也很焦慮，常期受抑郁癥的困擾，暴飲暴食，體重失控，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也幾近失控時，她開始向心理醫(yī)生求助。

她書中的一段話令我淚目：你如果總是吃進(jìn)去超過你需要的食物，那這個食物就不是你的胃需要，而是你的心需要，而我們的心是不需要食物的，它需要愛，需要包容，需要接納，你多吃進(jìn)去的每一口食物可能都是在填補(bǔ)無法被滿足的愛的需要，原來，我胖居然是因為缺愛。

38歲的作者如夢方醒地看見，自己單薄的靈魂住在一個肥胖的身軀里。

后來，我把那本書寄給了姐姐。

姐姐在微信上給我留言：謝謝你！

20

漸漸地，我和姐姐的關(guān)系開始松動，我時常會就樂樂與康康的教育問題，向她求助。

她也會秒回自己的建議。

比如，單獨帶樂樂出去旅游一次。

比如，在給康康買東西時，也征求一下樂樂的意見。

比如，當(dāng)康康各種賣萌邀寵時，也說說樂樂像康康這般大時的樣子。

比如樂樂與康康發(fā)生爭執(zhí)時，不要因為康康小，就一味讓樂樂要讓著他……

我一一照做，并且隨時跟姐姐匯報成果。

康康一歲半才學(xué)會走路，會走那天，樂樂興奮地拿著手機(jī)錄視頻。

結(jié)果，康康剛踉蹌著走兩步，就開始搖晃著要摔倒。

說時遲，那時快，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樂樂扔掉手機(jī)，一把將康康抱住。

樂樂嚇得一頭汗，而康康呢，笑得嘎嘎的，還以為哥哥在跟他做游戲，剛將他放地下，走兩步后立馬假摔。

而樂樂呢，不確定他是真摔、假摔的情況下，每摔必接。

我將這段視頻發(fā)給姐姐。

這一次，她秒回了三個大笑的表情。

只有我知道，這笑對我們姐妹倆意味著什么。

是解凍。

21

爸爸去世三周年的前一天，姐姐一家突然回到大連。

這一次，她沒住賓館。

我做了一大桌子的家鄉(xiāng)菜招待他們。

姐姐正在減肥，吃得不多，但飯后無比自律地去夜跑。

我一定要陪她一起。

雖然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氣氛卻很好。

第二天，她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爸媽所在的墓地。

很顯然，她曾經(jīng)來過。

給爸媽獻(xiàn)了花，說了幾句話后，我?guī)е淮蠹易尤讼认律?，留著姐姐獨自在那里?/p>

走到半山腰時，我順風(fēng)聽到了姐姐的哭聲。

也許，她的人生，需要一次這樣的痛哭。

22

我站在山下，給她發(fā)微信：姐，余生，我會替他們好好愛你。

她沒有回我，只是在下山后，紅腫著眼睛迅速地鉆進(jìn)車?yán)铩?/p>

幾秒鐘后，她又出來了，緊緊地抱住我，在我懷里劇烈地哭泣。

我揮手讓老公、姐夫帶著孩子們離開。

“姐，現(xiàn)在就剩咱倆了，你可以哭得再大聲些?！?/p>

“這么多年了……我多想讓他們表揚(yáng)我一次……可是，不管我做什么，怎么做，好像都很難被他們肯定……”

就這樣一句話，她哽咽著說完，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23

我心若刀絞，兒時的一幕幕緩緩在腦海里回放。

我知道，站在我眼前的，依然是那個童年時，飽受委屈的小女孩。

“姐，一切都過去了，我們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p>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我對不起爸媽，也對不起你?！?/p>

那天，姐姐哭了很久，哭夠之后，她對我說：“這些眼淚攢了四十多年，我是被它們泡腫的。”

我說：“這話說的在理，要不你再哭一會，弄不好還能掉十斤秤?！?/p>

她拍了一下我的頭，我倆同時笑出聲來。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人們都說血濃于水，但比血更濃的，是無條件的愛，持之以恒的愛。

還好，我明白得不算太晚。

還好，姐姐給了我們彼此的機(jī)會。

本文首發(fā)于公眾號“寫故事的劉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