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作為在《金瓶梅》和《水滸傳》中都出現(xiàn)過的人物形象,相同之處在于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在大戶人家做使女,因惹惱了大戶而被嫁給了武大郎,因自己生得漂亮又不甘寂寞,在勾搭上了西門慶后聯(lián)合其害死了武大郎,最后被武松殺死。下面,讓我們一起探究這一形象在兩部書中的不同。 一、在書中的地位不同在《水滸傳》里,潘金蓮只是一個處在配角地位的次要人物。這一段故事的中心人物是武松,潘金蓮只不過是為襯托武松重視手足之情、堅守為人大節(jié)的真英雄本色而服務(wù)罷了。實際上,有關(guān)潘金蓮的故事也只存在于第24回到第26回里,而且與這個故事直接有關(guān)系的文字也不超過萬字;但在《金瓶梅》里,潘金蓮卻是實打?qū)嵉呐惶?/strong>。她在第1回就出場了,直到第87回才依然襲用《水滸傳》武松殺嫂的寫法,正式把她的故事畫上句號。在這87回中,有83回都直接寫到潘金蓮,是書中所有人物所占篇幅最多的,也是金、瓶、梅三人中著墨最多的,可以說,關(guān)于她的描寫貫穿了整部《金瓶梅》。 二、潘金蓮形象的不同《水滸傳》在寫潘金蓮時是這樣交代的:'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喚做金蓮;年方十余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她,這女使只是要去告訴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于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于他。'在《水滸傳》中,當(dāng)張大戶要纏潘金蓮時,她斷然是拒絕了,于是大戶懷恨在心,把年輕貌美的金蓮嫁于丑陋無能的武大,所以《水滸傳》的潘金蓮是比較有原則的,知廉恥的。此時的她好像并不淫蕩,反而帶點貞潔烈女的味道,而且《水滸傳》寫潘金蓮嫁給武大以后,雖然極不滿意,但也還沒有太多可指責(zé)之處;可在《金瓶梅》中,年老多金的張大戶要收用金蓮時,并未見潘金蓮有什么反抗或者異議,她在王招宣家就已經(jīng)開始'做張做致,喬模喬樣',到了張大戶家,更是把大戶歡喜得'教他習(xí)學(xué)彈唱'。至于被張大戶收用,更是沒有任何意見。在《金瓶梅》里還有一段描寫'那婦人每日打發(fā)武大出門,只在簾子下嗑瓜子兒,一徑把那一對小金蓮故露出來,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門前彈胡博詞,撒謎語,叫唱'十足一副淫蕩女人的嘴臉。有了這么一筆描寫,下文寫她與西門慶一拍即合,就不顯得突兀,也決不是偶然的了。所以,在《金瓶梅》的描寫下,潘金蓮的形象顯得更為符合淫婦的身份。 三、潘金蓮和西門慶初見的情景不同先來看他們初次見面,《水滸傳》的描述是:'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鉆過爪洼國去了,變作笑吟吟的臉。'之后二人便一問一答幾句話就短暫地結(jié)束了第一次見面。而《金瓶梅》在這里則加入較長的一段文字用來描寫兩人在對方眼里的形象,主要是兩人的穿戴、身材、面貌。有一處細(xì)節(jié)值得我們注意,便是西門慶臨去后潘金蓮的一段心理描寫——這是在《水滸傳》所沒有的。'當(dāng)時婦人見了那人生得風(fēng)流浮浪,語言甜凈,更加幾分留戀'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何處居住。他若沒我情意時,臨去也不回頭七八遍了。'卻在簾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見那人,方才收了簾子,關(guān)上大門,歸房去了。'《金瓶梅》的這段描寫可以看成是潘金蓮和西門慶兩人一見鐘情的鐵證,《水滸傳》只有西門慶對潘金蓮的迷戀,并未見得潘金蓮對西門慶初次見面有何想法,只知潘金蓮道歉完畢就關(guān)窗進(jìn)屋了,可見此時潘金蓮還是比較保守的,沒什么非分之想。而《金瓶梅》這段文字的加入,潘金蓮風(fēng)流多情的性格特征立刻塑造得更為飽滿。 四、潘金蓮對待西門慶的態(tài)度不同潘金蓮下簾子時,叉竿打到路過的西門慶?!端疂G傳》原文里是這樣描寫的:這婦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那人立住了腳,意思要發(fā)作;回過臉來看時,卻是一個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鉆過'爪哇國'去了,變坐笑吟吟的臉兒。這婦人見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個萬福,說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疼了?' ;《金瓶梅》原文里寫道,婦人正手里拿著叉竿放簾子,忽被一陣風(fēng)將叉竿刮倒,婦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卻打在那人頭上。婦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紀(jì),生得十分浮浪?!掷飺u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這個人被叉竿打在頭上,便立住了腳,待要發(fā)作時,回過臉來看,卻不想是個美貌妖嬈的婦人。那人一頭把手整頓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娘子閃了手?'兩處對比可發(fā)現(xiàn),《水滸傳》中,叉竿打頭后,緊接著寫西門慶的表現(xiàn)——剛要發(fā)作,看到眼前是個妖嬈女人,怒臉轉(zhuǎn)成笑臉?!督鹌棵贰分?,叉竿打頭后,緊接著寫的是潘金蓮的表現(xiàn)——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見'生得十分浮浪',有'潘安的貌'云云。這樣的改動,《金瓶梅》是要強(qiáng)調(diào),潘金蓮一見西門慶就率先動心,這與《水滸傳》的先是西門慶色瞇瞇酥在那里并不一樣。一句話說,二人勾搭成奸,《水滸傳》中潘金蓮有被動成分(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在《金瓶梅》,潘金蓮率先對西門慶動心且主動盯著看。 五、潘金蓮的生活經(jīng)歷不同《水滸傳》里的潘金蓮一次關(guān)窗失手,叉竿落在樓下砸在西門慶頭上,兩人因此相識,后加上王婆的拉皮條,潘金蓮走上了出軌和殺夫的不歸路,最終和西門慶一起被武松殺死在武大郎墓前。《金瓶梅》里的潘金蓮作為第一女主,是被偷娶到西門家的,她和西門慶的相遇始于情欲,他們的關(guān)系也始終沒有擺脫情欲,潘金蓮始終是西門慶的泄欲工具,因為潘金蓮對他變態(tài)情欲的配合,潘金蓮一直是他離不開的人。潘金蓮為在西門府立足,一面依附西門慶,另一面又討好吳月娘,與孟玉樓聯(lián)盟,使自己始終處在有利的地方。她在西門家刷存在感,和李瓶兒母子斗法,生活異常豐富熱鬧。西門慶死后,她因與陳經(jīng)濟(jì)私通被吳月娘趕出家門,寄居在王婆家里,最終被武松騙去剜心而死。 六、潘金蓮死前的描寫不同兩部書對同一段情節(jié)的描寫,非常相似,《水滸傳》里說的是武松'扯開胸脯衣裳',《金瓶梅》里說的是'兩只手去攤開他胸脯',雖然看似結(jié)果一樣,但透露出的深意卻不同。 《水滸傳》中的武松,用了一個'扯',這透露出武松對潘金蓮的切骨之恨,畢竟潘金蓮和西門慶、王婆合謀殺死了他的哥哥武大郎,不僅如此,潘金蓮還與西門慶通奸,這都是武松無法容忍的,所以他殺死潘金蓮,首先是因為心中充滿了仇恨。當(dāng)一個人的眼中心中充滿了仇恨,或者說當(dāng)情緒擊敗理智,占領(lǐng)了一個人的身心,那么這個人的眼中將不再有世俗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也不會在那一刻繼續(xù)做一個英雄。他眼中的潘金蓮,不再是一個女人,而是殺人兇手。所以《水滸傳》,里,武松扯開潘金蓮衣服,完全就是被仇恨驅(qū)使和主導(dǎo)之下的行為。很多人說這時候的武松,把潘金蓮看成豬狗一類的畜牲,所以扯開衣服殺死她。還有人說他就是為了羞辱潘金蓮,所以扯開衣服殺她,其實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仇恨。他對潘金蓮,恨不能食其肉斷其骨喝其血,所以她在殺死潘金蓮之后,又挖出了她的心肝五臟,割下了她的頭顱。 《金瓶梅》中,用詞比較柔和,說的是'兩只手去攤開他胸脯'因為在此之前,武松已經(jīng)把潘金蓮的衣服給剝凈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旋剝凈了,跪在靈桌子前。'也就是說,金瓶梅中,武松殺死潘金蓮時,她完全是沒穿衣服的。正因為沒穿衣服,所以武松殺死潘金蓮時,要攤開她的胸脯,這樣才好下刀。那么武松為什么要把潘金蓮的衣服都剝凈呢?原因跟《水滸傳》中基本是一致的,因為他的眼中充滿了仇恨,且《金瓶梅》中這個殺兄之仇晚了好多年才有機(jī)會報,可想而知當(dāng)武松看到潘金蓮時心中的怒火。 七、作者對潘金蓮的態(tài)度不同在《水滸傳》中,施耐庵對潘金蓮的不幸沒有一句評價,對于武大郎與潘金蓮的婚姻也沒有表現(xiàn)出絲亳的同情,他的心思完全在寫潘金蓮如何之淫蕩風(fēng)流;而《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面對這段婚姻,還是給予了大量的同情。先加入了《山坡羊》來證明這是一段不公平的婚姻,'他烏鴉怎配鸞鳳對!…好似糞土上長出靈芝。'接著,作者似乎還不過癮,繼續(xù)替潘金蓮叫屈'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婦人,若自己有幾分頗色,稟性伶俐,配個好男子便罷了:若是武大這般,雖好殺也未免有幾分嫌憎。自古佳人才子相配著的少,買金偏撞不著賣金的'。從這段話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在客觀上指出了男女相愛應(yīng)是'情色相當(dāng)',對'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武大郎也多有嫌憎,對貌美年輕的金蓮的遭遇很是不平。作者這一評論無疑給讀者帶來了審美指向。 綜上,盡管《金瓶梅》中的潘金蓮是從《水滸傳》中派生的,縱是同一個人物形象,但是在不同的作者筆下展現(xiàn)出的特點和人物的命運卻大相徑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