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說,我的手法屬于柔性的一派,跟其它人的剛性手法不同。這種說法隱含了一種意義,就是對同樣的問題,采取不同的處理法。我想是不太對的,我之所以采取順著身型,結構的動態(tài),近乎不出力的(為了支撐病人的肢體重量,或真的太硬,還是要出點力的方式),是因為我對身體結構改變的認知方式和程度深淺有所不同。 一般傷科的治療是依著病人的主述,對照著既有的知識(而這知識多半是西醫(yī)對疼痛的詮釋),實行對付性的治療,對病癥的實際筋骨結構變化并未清楚了然于胸。所一般傷科治療的過程和目的都是模糊不清的,而且都是依著病人主觀的感覺及述說為依憑。 即使西方的整脊醫(yī)學,也是依著骨架的定位為診斷和治療的依據,并未考慮骨架偏斜不正的各種軟組織張力牽引的可能,只是依著強迫的外力,使骨架就位到外觀較對稱平均的狀態(tài),而不能仔細借著觸診,弄清楚骨架間肌肉筋膜的張力動態(tài),是否能順暢的運作。 而我的作法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清楚看見(借著手的觸診)肌肉筋膜的翻旋轉折,去歸位骨縫,還原出槽的筋,挪動被牽引拉扯的筋膜,這過程宛如拉平皺折的衣服,不平的被子,只是用恰如其分的牽引翻旋動作。因此并非我選擇了一個柔性的方法去治療,而是我手下觸見的結構變化使我在還原的過程之中,表現(xiàn)出看起來柔性的手法。 在我學習傷科的歷程中,約略經過了四個階段。在經歷了整脊(除了道聽涂說四處亂學一通,主要還是傳承黃家豪老師的手法)胡亂扯筋拉骨的階段,到了第四年才開始真的會調動骨頭,第五年感覺用手看見骨頭后,才清楚觸見關節(jié)上相鄰骨頭的來去互動及牽扯的張力。這是第一階段。
第二階段是在厘清了筋膜的結構特性和肌群的作用后,用手清楚感受到筋膜張力的轉折,知道了要調整需要順著筋膜張力轉折去理筋整骨,這時候我要跟著學的學弟調整時手要看出去,就如開車手握方向盤,眼看著前方,眼看的地方才是要到的地方。所以在整骨時,手看著(感覺著)前方筋膜的張力,藉骨將張力調順才是目的。這時才能談到真正的調筋,出槽的筋和偏斜的整個肌群。
第三階段在于清楚感受到一個肢體系統(tǒng)的細致動態(tài),清楚看見肢體活動中各個部位在筋膜帶動下各個不能動或動態(tài)不足關節(jié)或筋結。這時筋膜的張力走向只是一個勢,調筋骨不能違反這個勢,卻要在阻斷上下左右筋膜張力情況下去調整每個骨頭完全無阻滯的活動在每個角度,這時才能解開骨縫間的微細粘連,真正的改變骨架,也才能攤開全部筋膜初步改變肌肉的質,做到粗略的蓄氣、引氣。這時調骨時就不能看出去,只能看當下手心中,而不違反勢,已經有學弟快到這一階段了。
第四階段不能說太多細節(jié)以免予人太多想象,而致一些進步快的學弟躐等求進。到這階段才能真正的理經絡調氣,理深層經絡調整,走進內臟的路,隔著一個系統(tǒng)調另一個系統(tǒng),找到內在深層的關連。我診所的病人實在太多,多到已經不是我的體力能負荷的了,所以在診所內,常只停留在第二、三階段的狀態(tài)在做治療,只有在獨自靜心下才能進入第四階段探索。 第四階段也只有在練內家拳有些心得的人才能進入,只在傷科領域探求我想是進入不了的,這階段還有些東西尚未完全厘清,我很好奇,下一階段會是什么?愿上天給我時日! 傷科是一種在動中求「定」的一門學問,跟禪宗行禪,念頭生滅來去清楚看見有點像,置心一處念念不失。傷科調理時手下筋骨膜轉折張力變化,在醫(yī)者引動下,醫(yī)者之手清楚看見,一無遺漏止而后觀能生慧。手下不失才能清楚筋骨膜的變化轉折,這時才知沒有對或不對,只有順或不順。 修定還是方便修才容易累積功德受用。睡前躺著是最好的練功時間,隨息觀呼吸最簡便。呼吸時心無旁鶩,靜靜感受息入息出時肋骨的變化,筋膜全身環(huán)環(huán)相扣,牽一發(fā)動全身,一動周身無有不動,呼吸時肋骨的舉動開合,肋骨會牽動全身筋膜,可牽動到全身,靜心放松時可感受到牽動到所有手指腳趾的末梢,脊柱一節(jié)節(jié)的擠挪開合,如果那里感覺不到或感覺傳不過去,便是沒有放松,練習久了身覺才能清晰,才會明白自己身體結構的問題,也才能明了病人身上結構連結的問題與處理方式。 如再能配合心臟傳遍全身的波動,慢慢便能掌握氣走經絡的初步現(xiàn)象。 記得我在傷科做了四年左右,已經有一段時間都是自己獨立摸索,未再去找我通霄師父。在這段過程中,我逐漸弄清楚了筋骨間跨關節(jié)互動的原理,很艱辛的初步澄清了「骨錯縫、筋出槽」的理論,也知道西醫(yī),一般中醫(yī)傷科理論的不足(該是瞎說),于是在民國八十九年的農歷過年前,先去給師父拜年,順便請師父印證一下自己的心得。 依例問了一下自己比較大的困擾,請師父教我一下已經問了十次(問了十次,每次師父的答案都不同),尺骨怎么調,師父拿起我的手,剎那間我像觸電一般,彷佛懂了什么,在師父把我的手繞一繞,說就這樣這樣就好了的過程中,我一直好想哭。原來我辛苦了四年,一切都弄錯了,原來師父的調整并未抓住骨頭!就那一刻開始,我才真正的會調骨,又過了半年,我在一個傍晚忽然悟道,一種用手看見骨頭的古怪感覺流遍全身,又過了好幾年,我才有能力去厘清描述那種感覺。 原來師父在整骨時并未「抓住」骨頭,只是順勢引帶,骨筋膜是分開來動的。因為在一個動態(tài)中,骨旋轉和筋延展及筋膜的動態(tài)三個是不等同的。如果調整過程中,一把抓死骨、筋、膜三者,則調骨時筋會被帶到過度至出槽的位置,膜也會被拉偏以至于前后或左右的張力會不平均。試著輕輕的把手掌搭在肘后,屈伸旋轉肘部看看,便可知骨筋和膜三者的動態(tài)不同。所以如果調骨的過程中一把抓住所有東西,則骨會被膜限制回不去,強迫骨回去時便扯歪整個筋膜原本的力線了。 所以在調整骨架時,如何引帶骨頭不扯動筋膜,不抓死肌肉,就成了入門的第一個關卡。 農歷年后在泰山師父處喝春酒,餐后一個師兄拿了個超大棗子笑嘻嘻的,來這是醫(yī)藥費,我的腰歪了,幫幫忙。我把他拉到師父面前,告訴師父說:“師父,我知道古代的導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做給師父看看!”
于是我要師兄脫鞋站穩(wěn)兩腳平行與肩同寬,我手扶其雙髖處,依著腳底上來的力線,左右挪移,使其各個腳底上來的力線在身體各處暢行無阻,一兩分鐘力線重組完成,我說:“好了!”旁觀眾人大大驚奇,而該師兄前彎、后仰活動腰部后也驚嘆說:“真的好了,而且開始全身發(fā)熱!”
又有兩、三個師兄弟爭先恐后的要我“搖晃一下”來感受感受,每個人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只覺得全身松解開來。師父說話了:“有形引,有經絡引,有氣引,你這形引引不進臟腑!”我說:“怎么不行,師父您站起來我給你試試!”師父說:“我正好偏頭痛,來試試!”
師父跟我功出同源,調起來該更容易,沒想到事情不然,師父年輕時練柔道摔傷腰椎,力線的引導變得頗為困難,掙扎了數(shù)分鐘后才漸通,然后跟師父說:“督脈通了,再來引任脈,……,再來入腸區(qū),……,再來入胃……?!痹谡麄€過程師父未再說話,只是微笑,最后告訴我:“頭還痛!”我再仔細摸了一下,說:“喔!是師父手拉住了!”再把手放平一下子,讓尺撓腕骨自然松開,氣機流過,就好了。
師父說:“這不是導引!” 我大驚說:“怎么不是呢?” 師父說:“你之前就會了的,只是之前做得不夠好!就是你拉手指的那個!” 我想了一下子才想起來說:“我明白了!” 師父說:“你之前因手不夠潤,所以做不來?!?/span> 我就拉了一個做推拿師的師兄過來,他的手師父說經絡做壞了,所以僵緊,翻轉不全。我說:“師父,我再做給你看?!蔽依瓗煾傅氖钟|師兄的背,師父說:“該遠遠的看才清楚的!”
我在師兄各手指末端開穴處,攤平各不平的筋膜終點,要師兄吸吐,然后各經絡漸順,背后肋骨一根根跳回,尺撓骨翻轉松解,指間筋膜也輕微彈離!師父說:“這才是!”
于是我知道了,原本我是藉形松解讓氣機流過,而后來才能真正的控制筋膜經絡的走向,實質依著醫(yī)者的意念去走,而不是完全依病人自身的氣去自己走回,而且細部還不一定走得通,會拐彎的。之前因我功未練足,手上陰氣不足不潤,不能細微涵攝經絡,現(xiàn)在才是真正能非常微細的去調整。
我向師父說:“功力到時,也未必再病人吸吐氣才能引動?!睅煾刚f:“是??!但為什么要硬干呢?”我恍然大悟!于是師父又教我如何用鹿站遠晀逐一引動經絡的方法! 泰山師父處農歷春酒后,好幾個中醫(yī)師及做推拿理療的師兄弟,纏著問如何才能學會理療,如何才能進步,進入堂奧!
我說:“關鍵在能舍!舍己從病人,舍才而能觀,舍醫(yī)者之主觀意識而靜觀病人身體的形、氣、質!在操作的過程中,完全不能用力,才能順隨病人身體的須要,依次第排列回病人的各種結構!如果依著醫(yī)者的主觀意識操作,與病人的自然結構有所違抗,而醫(yī)者又不肯舍,自然會用力,用意去強行操作,就不是自然之道!所以醫(yī)者不僅要舍力,還要舍意!能舍才是真正進步的開始,舊酒清除瓶子才能裝新酒!” 師父在旁微笑道:“對!就是舍!” 骨錯縫筋出槽只是描述肢體功能異常的結構性狀態(tài),實際在做調整時則所依并非筋骨的對錯,而是動態(tài)的順或不順,也是在肢體的活動中,是否所有的骨頭都能自如的依著活動的動線互動,沒有額外的張力或組力去對抗或扯歪這個動線,如果有的話,那在形態(tài)上表現(xiàn)出來的就會是骨錯縫和筋出槽。因為出槽的筋不能和肌群協(xié)同運作順利而有額外張力阻饒力線。
因此自然的調整法是利用各種肢體的動態(tài),圓弧形的伸展,將出槽的筋由肌群的動態(tài)引導歸位,則骨亦就位。
就是把在動態(tài)中不能動的骨弄動,不能協(xié)同運作的筋,借著筋膜的伸展帶開松解,其中沒有須單獨去對抗的骨或筋,沒有須要施以頓挫力量的關節(jié),只有伸展的力線,帶領著力線的圓弧,凸出或凹入的圓弧,而所希望改變的結構就回的中心,自然陷入歸位或凸出伸展開來。 有學弟問為什么可以有些功夫,而他卻做不到。我說只因為妳們不如我專心一致罷了!當年我正在學整骨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晚上常會醒來,而醒來的前一個夢境都是在調骨頭,醒來后繼續(xù)在腦中想上一、二個鐘頭,才能再入睡,而第二天所做的便是前一晚所夢所想,而直到現(xiàn)在,也是每一、兩周治療的方法便會改變,永遠在尋找著各種突破的可能。 我跟學弟說,如果那天你半夜醒來,發(fā)現(xiàn)前一個夢境是在整骨,那就接近了! 常有病人說:“醫(yī)師!你又換招數(shù)了喔!這一招有用嗎?”我常開玩笑回答:“這是我爸爸昨天托夢給我的!” 沒錯!在治療上,我一直不斷的變換著不同的方式,我跟學弟們開玩笑說我至少發(fā)明過一百種以上的治療方法,坐站走躺都有。其實每一種方法我都是在試圖厘清身體上的某個結構或共構,在整個身體互動上所扮演的角色或功能。透過種種不同的方法去改變身體上各處結構才能逐步解開身體上許多結構與動態(tài)的謎,也才知道西醫(yī)教科書對疼痛的荒謬。
在學習的過程中,知道了人體有著無窮的變化與可能,因此在治療上當因時因地制宜,法無定法。守著死法去對應同類癥狀只會壞事,所有的定法皆是笨法。
因此常對學弟們說:“你們要去跟任何老師學東西都要秉持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 那個老師所教的任何法,如果不能增進你對人體的理解,便不值得學,無論那個法有多神妙,如果你不能理解它在人體作用上的因果來去,便不要學,以免變成求醫(yī)道上的障礙!” 法無定法,一直是我在學習上的最高原則之一,我真的不能明白怎么會有人相信出現(xiàn)什么脈點就用什么方這回事!就像網球肘怎么會有固定的治法。 在我治療筋骨結構的手法中,最動要的原則之一是圓弧的制造,而欲調整的結構就在圓弧的弧心。其中圓弧制造的要領是其勢必須透貫全身垂直線,如坐時須包涵由頭至坐骨,而站立時須包涵由腳掌至頭頂,這樣被改變的結構其勢才能通透而不易回轉,也才能真正的重組結構。其中造弧的關鍵便在「等候」二字。 常見學弟在做調整時未待弧完整圓透便進行動搖歸位的手法,于是效果不佳,也不知問題出在哪里。問題便常在未能等候。 等候其實就是靜觀然后隨勢而動,依勢而盡,至形飽滿,至體圓融。因此這種靜觀等候的心是貫串于整個察病及治療的過程。 能靜觀等候,才不會見一、二癥候便魯莽下手,也不會在勢未盡便急于收手,更不會使主客體對抗而違反自然之勢。 審病須盡癥而觀體,整骨須待勢盡而圓融,行針須待筋膜翻透潤澤而后止,調通氣道須待氣滿而后進,導引須待經盡而后轉。以此時時自勉!
(未完待續(x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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