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三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yè)破產法》，該法引入了國際通行的破產管理人制度，乃是一大亮點之處。破產管理人是指在破產程序開始后，由破產管理人或臨時財產管理人作為總管破產清算事務的專門機構，全面接管債務人財產并負責對其進行管理、處分以及從事必要的民事、輔助活動的一種制度。

破產管理人制度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古羅馬時代。當時，盛行債權人的自力救濟。后來，以委付財產為主要方式的財產執(zhí)行制度逐漸建立并獲得發(fā)展。法官依債權人之請求發(fā)給管財命令（Missio），允許債權人占有債務人的全部財產。該制度即被視為后世破產制度的起源。同時法律還規(guī)定宣告?zhèn)鶆杖素敭a交由債權人占有30天后，債權人可以為財產之變價而申請法院就債權人中選任 Magister，即財產管理人，由他充當拍賣財產的特別負責人，且采取總括拍賣方式。羅馬法之Magister制，實為破產管理人或破產清算人制度的開端。羅馬帝制時代以后，改破產財產總括拍賣為個別拍賣，其程序較之總括拍賣更為復雜，所需時間也更長久，更有設置專門的管理人之必要。立法及規(guī)定必須選任財產管理人（Curator），即相當于今日之破產管理人。[①]

管理人制度是西方發(fā)達國家破產法中最成熟的一項制度，其產生與發(fā)展與市場經濟密切相關。對于我國這樣一個初步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的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如何建立和完善管理人制度將會在理論和實踐上有許多值得探索的問題。管理人是破產法重要的機構，是所有利益的焦點，具有獨特的法律地位，就其法律地位，學術界尚存在不少爭議。筆者認為，破產企業(yè)管理人是破產財團的代表，本文也將就此展開論述。

二、管理人制度設立的必要性

研究管理人的法律地位不得不先提到管理人制度設立的必要性，一項新制度取代舊制度總是有原因的。1986年12月2日我國公布《企業(yè)破產法（試行）》至今已經二十多年，且只適用于全民所有的制企業(yè)。《民事訴訟法》頒布后，第19章企業(yè)法人破產還債程序中適用于集體企業(yè)、私營企業(yè)和外商投資企業(yè)。法律的不統(tǒng)一導致對破產清算機構稱謂的不統(tǒng)一。如以全民所有制企業(yè)法人為規(guī)制對象的《企業(yè)破產法（試行）》稱之為“破產清算組”，以非全民所有制企業(yè)法人為規(guī)制對象的《民事訴訟法》稱之為“清算組織”，而作為地方性破產法規(guī)的《深圳經濟特區(qū)涉外公司破產條例》稱其為“清算委員會”，而在《企業(yè)破產法》中統(tǒng)一稱之為“管理人”。管理人制度的提出相當必要，這可以從我國破產清算制度的諸多缺陷中得以體現(xiàn)。

首先，我國破產清算組在組成方式上體現(xiàn)濃厚的行政干預色彩。按照《企業(yè)破產法（試行）》和有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來看，清算組由“人民法院，同級人民政府從企業(yè)上級主管部門，政府財政、工商行政管理、計委、審計、稅務、物價、勞動、人事等部門和專業(yè)人員中用公函指定組成”。其組成方式類似政府聯(lián)合辦公，且多數(shù)單位出于本部門利益考慮，將本單位一些業(yè)務素質不強的清閑人員派出參加清算組，這顯然導致清算組成員整體素質偏低，并且這種政府聯(lián)合辦公方式也使得破產程序難以按照市場經濟的原則來操作，而多數(shù)成為政府各部門協(xié)調的產物。這種清算組所行使的職能，實質上是政府對經濟生活的直接干預，這與我國目前的經濟體制改革顯然是不相符合的。企業(yè)的上級主管部門往往與破產企業(yè)有著一定的經濟利益聯(lián)系，由上級主管部門成為清算組的重要成員，往往導致地方保護主義，偏離了保護債權人合法利益的目標。清算組的重大問題由政府直接決策，導致人民法院淪為政府的辦事機構，嚴重影響了人民法院的中立地位。

其次，清算組在行使職能上差強人意。清算組的職責貫穿于整個破產程序，負責接管處理、分配破產財產，其地位相當重要，其職責直接關系到破產制度的目的能否完全實現(xiàn)。由于前條所述組成方式上行政干預過多，導致清算組難以發(fā)揮其應有的職能。一、組成人員非專業(yè)化。從各部門抽派人員組成的清算組中絕大部分人員不具備相關法律知識，根本無法勝任清算組這一有著相當法律業(yè)務要求的工作，因此大部分成員其實是在濫竽充數(shù)。二、組成人員任期臨時性。由于清算組成員非固定，導致一些成員認為“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刺激了其利用職務犯罪。三、清算組報酬不明確，我國破產立法沒有明確清算組成員報酬，導致成員沒有參與破產案件的積極性，清算組缺乏積極高效運轉、獨立承擔責任的經濟支撐。[②]再則，清算組監(jiān)督機構極不健全?！镀髽I(yè)破產法（試行）》和《民事訴訟法》第十九章“企業(yè)法人的破產還債程序”未見對破產清算組監(jiān)督機制的明確表達，僅是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破產法（試行）〉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才有人民法院和債權人會議對清算組的監(jiān)督的明確規(guī)定。該意見的52條規(guī)定“清算組對人民法院負責并報告工作，接受人民法院監(jiān)督”。第53條規(guī)定“清算組應當列席債權人會議并接受債權人會議監(jiān)督”，但操作起來并不十分可行。首先，債權人會議不是常設機構，無法對清算組實時監(jiān)督；其次，清算組由政府各部門及上級主管單位組成，對于犯有個人過失的情形，是適用行政責任還是民事責任，法院也無明確的法律依據追究其法律責任。實踐中，某些清算組成員利用手中職權，鉆法律漏洞，大肆揮霍破產財產，吃光用光，嚴重損害債權人利益。

正是基于破產清算組機制具有上述弊端，在新《企業(yè)破產法》中應運而生管理人制度，其具有專業(yè)性、獨立性、長期性，這些法律特點正彌補了以往清算組種種不足之處，使得企業(yè)破產程序操作更加規(guī)范明確。

三、確立管理人法律地位及價值取向

破產管理人制度起源于國外，則國外對其法律地位主要有以下三種：一代理說，此說法又具體分為1、破產人代理說。2、債權人代理說。3、破產人、債權人共同代理說。二、職務說。三、破產財團代表說。國內目前對于管理人法律地位學理界爭議較大，主要有以下五種學說：一、特殊機構說（此說法為我國《企業(yè)破產法》所采納）。二、破產企業(yè)法定代表人說。三、清算法人機關說。四、雙重地位說。五、破產財團代表人說（同國外第三種學說）。

我國目前立法上采納的是特殊機構說，認為管理人是由人民法院選任的在破產程序中獨立執(zhí)行破產清算事務的臨時性專門機構，即特殊機構說，但筆者認為破產財團代表人說從理論上更為成熟。

值得說明的是以上種種觀點各有各自理由，也各有各自不足之處，學者們往往從對不同觀點提出質疑從而樹立自己的觀點，這樣總是大同小異，難有突破，因此筆者將摒棄此種做法，力圖從破產法目標價值的角度出發(fā)，從理論上論述破產財團代表說乃是管理人法律地位的最趨于完美的選擇。

眾所周知，破產法是規(guī)范企業(yè)破產行為，公正審理破產案件，全面保護各方當事人利益，維護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的法律。簡而言之，規(guī)范行為、公正審理、保護利益、維護秩序是破產法律追求的目標，筆者對其中的“保護各方面利益”頗為感概。在一九八六年頒布的《企業(yè)破產法（試行）》中，規(guī)范的僅僅是國有企業(yè)破產行為，隨著市場經濟改革的不斷深化，雖然國有企業(yè)在國民經濟中仍然占絕對主導地位，但非公有制經濟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并在國民經濟中占有一席之地，此次新《企業(yè)破產法》將調整對象擴大到所有企業(yè)法人的破產行為，這表明該法擴大了保護利益當事人的范圍，不在拘泥于公有制的國有企業(yè)。

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因各種原因不能清償?shù)狡趥鶆?，通過重整、和解或清算等法定程序，使債務得以延續(xù)或公平受償?shù)膫鶆涨謇碇贫燃礊槠飘a制度。我國新《企業(yè)破產法》中對破產能力作了統(tǒng)一規(guī)定，其中第2條“企業(yè)法人不能清償?shù)狡趥鶆眨⑶屹Y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的，依照本法規(guī)定清理債務。企業(yè)法人有著前款規(guī)定情形，或者有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可能的，可依照本法規(guī)定進行重整”。由其可以明確看到，1、不能清償?shù)狡趥鶆铡?、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債務超過）。3、債務人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即為破產程序啟動的資格，我們從中可以看到破產法主要是為保護債權人的合法利益。當債務人已經出現(xiàn)或者可能出現(xiàn)有損債權人利益的情況下，債務人或債權人或負有清算責任的人有權利向人民法院啟動破產程序。當然，破產法也保護債務人的利益，如重整程序、和解程序的設立，但筆者認為保護債務人利益也即是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債務人通過重整程序獲得成功，其最大受益者仍是債權人。

作為破產管理人負責債務人財產的保管、清理、估價、處理與分配，實質是將企業(yè)財產管理的權利賦予管理人，即由管理人取代債務人企業(yè)的經營班子，成為管理人企業(yè)的靈魂人物和決策者。③破產管理人這些具體工作的實質就是在法院的監(jiān)督下，將破產人的財產依法公平地清償給債權人，了結破產人有關的各種債權債務關系，實質在企業(yè)破產宣告后至程序終結前，管理人代表著破產企業(yè)的財產，即破產財團。盡最大可能地維護債權人的利益，行使法律賦予的職權，承擔相應的義務和責任。管理人是一個責權利結合的獨立組織，他既獨立于破產人，也獨立于破產債權人。因為，企業(yè)一旦被宣告破產，企業(yè)的財產成為以破產清算為目的而存在的獨立財產。該財產存在的目的便是為了公平地清償給債權人，破產人失去對該財產的經營管理權利。在該財產清償給債權人之前需要一個組織對其進行管理，同時代表其對外進行各種法律活動，這個組織便是管理人。他承接了破產宣告前的債權債務關系，承受了破產宣告后新的債權債務；它以自己的名義管理處分著它所代表的財團，代表其參加訴訟、仲裁或者其他法律程序；決定內部管理事務和日常必要開支；當有行為侵犯到破產財團的利益時，管理人有權以自己的名義來維護財團利益，如管理人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在受理破產申請前一年內有損于破產財產的行為，并有權追回因這些行為所取得的財產；即便是破產企業(yè)中的董事、監(jiān)事等利用職權從企業(yè)非法獲取的財產，管理人也應當追回；且管理人執(zhí)行職務致人損害所產生的債務由破產財產中清償……，以上種種論述表明在人民法院受理破產申請之日起至該程序終結前這一段時間內，管理人實際代表著破產人的財產，為了保護債權人利益行使著破產法賦予其的一系列職能，破產財產的增長不僅能使債權人獲得更多清償，而且管理人也會按照比例獲得更高的報酬④。只有這樣管理人才會最大限度地收集法定的破產財產，維護破產財團的各項合法權利，保持破產財產合理的價值構成，更充分地滿足債權人的清償要求，從而實現(xiàn)破產法所追求目標價值。

四、財團代表說所遇到的理論障礙

財團代表說在我國破產法中之所以沒有被采用，其中很大的原因在于我國目前的法律體系中沒有將財產作為權利主體，從而導致該學說難以被我國大多數(shù)學者所接受。這就是財團代表說所面臨的理論障礙。該障礙追根溯源歸結到我國對法人的分類。

大陸法的民事立法理論將法人分為公法人和私法人，私法人中包括了財團法人，該法人以財產為基礎，沒有社員。財團法人有管理人，但管理人不是社員，管理人員變更不影響財團法人的存在。⑤“在財團內存在行政管理機關成員，這些成員為創(chuàng)立人的意思和創(chuàng)立人“宗旨服務”。⑥英美法系各國，將信托制度引入破產程序，確定破產管理人的地位適用以信托關系為基礎的委托人制度。它便是承認破產財團為獨立的財團法人，它有權委托管理人，以管理人的名義為法律行為。⑦而在我國《民法通則》將法人分為國家機關、事業(yè)單位、社會團體和企業(yè)法人，并沒有采納公法人與私法人的分法，這就使得破產財團代表說沒有根基，成了水中浮萍，難以被接受。

筆者認為，研究管理人的法律地位不能完全囿于現(xiàn)有的法律體系，而應當更加注重研究應然的法律地位。任何法律的創(chuàng)設都是從無到有，從簡單到成熟，都有一定的過程。法律代表著利益，體現(xiàn)著價值，它從來都不是憑白無故的產生，研究某個法律制度，更應有著長遠的目光。尤其在建設市場經濟的我國現(xiàn)階段，新舊經濟體制的更換接軌，新問題新矛盾不斷產生，這是一個磨合時期，反映到法律界上也是如此，作為法律人更應用長遠的目光、專業(yè)的角度來研究當今我國之法律現(xiàn)象。

五、我國目前相關司法實踐

雖然財團法人這一概念為外國法獨有，中國法人無對應概念，但是我國目前所承認的基金會就具備了財團法人的全部特征?；饡附涍^中國人民銀行批準設立，對國內外社會團體、其他組織以及個人自愿捐贈資金進行管理的民間非營利組織?；饡]有自己的成員或會員，基金會管理者并不是基金會成員，管理者對基金會的財產進行管理，管理者的變動也不應當影響到基金會的存在。⑧這與破產財團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管理人便是代表破產財團對破產財產進行管理，既然我國民法上可以承認并單列出基金會法人，為會么不能承認破產財團法人呢？誰又能保證在今后的民法典中不會出現(xiàn)“破產財團法人”這個概念！又如在《刑法修正案（六）》第12條新增的擅自運用客戶資金罪與違規(guī)運用資金罪，均是對濫用社會公眾財團資金行為的刑罰。這至少說明了我國的立法者們已經開始注意到對財團的保護，不管是基金會財團還是公眾財團，它們的合法權益需要保護，法律上把它們當作擬制人來看。同理破產財團也可以作為獨立的法人來看，侵犯它的權益也會受到法律制裁。

以上種種現(xiàn)象無非是為了說明破產財團代表說的理論障礙不是無法逾越的，而且在司法實踐中已經有了初步的嘗試。筆者認為，隨著我國市場經濟不斷深入發(fā)展，我國融入到國際市場步伐的加快，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背景下，賦予破產財團以獨立法人地位乃是大勢所趨。管理人正是該財團的代表。只有明確管理人此種法律地位，才能更好地發(fā)揮管理人應有的作用。

六、結語

本文針對以往破產法中清算組制度的諸多弊端，指明破產管理人出現(xiàn)的必要性，從《企業(yè)破產法》立法的目標價值角度論證了破產財團代表說是對管理人法律地位的最好概括。面對該學說所面臨的理論障礙，筆者從應然的角度在理論上論證克服該障礙的可能性；也從目前我國相關司法實踐中指明其可行性。結合我國目前國情以及相關全球市場經濟一體化的大背景，破產管理人制度不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實踐中均有許多值得我們進一步探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