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凌晨,國學大師饒宗頤于香港逝世,享年101歲。饒公學養(yǎng)廣博而專精,精通甲骨文、古文字學、上古史、藝術史、詩詞學,乃至書畫音律,百歲高齡依舊筆墨揮灑不息。緬懷大師,追憶濃縮了百年人生精粹的傳奇篇章…… “業(yè)精六學,才備九能,已臻化境?!?/p> 他與錢鐘書并稱“南饒北錢”,錢鐘書先生稱他為“曠世奇才”。 他與季羨林并稱“南饒北季”,季羨林說,“近年來,國內出現各式各樣的大師,而我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就是饒宗頤。” 金庸說,“有了饒宗頤,香港就不是文化沙漠。” 文化學者許嘉璐說,“一千年后,就像人們談杜甫、李白那樣談到饒公?!?/span> 學術界稱其“業(yè)精六學,才備九能,已臻化境”,尊他為“整個亞洲文化的驕傲”、“國際矚目的漢學泰斗”。 饒公自己呢?淡然一笑,“呵,大師?我是大豬吧(他的家鄉(xiāng)話,‘大師’與‘大豬’諧音)?!?/span> “我家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兒?!?/span> 饒宗頤,1917年生于廣東潮州一個儒商之家,自幼便開始誦讀經史、文賦、詩詞。名字“宗頤”,源于父親饒鍔希望他能師法儒學宗師周敦頤。 他人生的第一個導師就是父親。在父親的悉心栽培下,饒宗頤打下了良好的傳統文化根基,培養(yǎng)了超強的自學能力,可謂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他回憶,“我小時候十分‘孤獨’,母親在我二歲時因病去世,父親一直生活在沉悶之中,但他對我的影響很大。我有五個基礎來自家學,一是家里訓練我寫詩、填詞,還有寫駢文、散文;二是寫字畫畫;三是目錄學;四是儒、釋、道;五是乾嘉學派的治學方法?!?/span> 小饒宗頤的“游樂園”就是父親在家鄉(xiāng)所建的潮州最大的藏書樓“天嘯樓”?!疤靽[樓”藏書數萬冊,這位“神童”徜徉其間,文史典籍早已爛熟于心。
饒宗頤曾在《我的家學經歷》里自述:“我家以前開有四家錢莊,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兒,但命里注定我要去做學問,我終于成了一個學者?!?/span> 14歲那年,剛上中學的饒宗頤作出一個頗具勇氣的決定——退學。因為總感覺學校的教育并不適合自己,教得“太膚淺”,他寧愿獨自一人躲進“天嘯樓”里自學。 饒宗頤后來說,家學是做學問的方便法門。要做成學問,“開竅”十分重要,要讓小孩心里天地寬廣,讓他們充滿幻想,營造自己的世界,同時要注意引導他們少走彎路。 1932年,父親因病溘然長逝,少年繼承父志,續(xù)編其尚未完成的《潮州藝文志》,自此在嶺南仕林間一鳴驚人。 1935年,應中山大學校長之邀,這位年僅18歲、初中肄業(yè)的才俊被破格聘入廣東通志館,專職藝文纂修。他幾乎看遍館里收藏的地方志。這段編纂經歷,對于他后來百科全書式的學問體系構建,起到基礎性的影響。 他蜚聲國際,被稱“百科全書式”學者。 1949年初,為了編寫《潮州志》,饒宗頤赴香港查找資料。其間,因儒商方繼仁挽留,饒宗頤留居香港,潛心學術研究。 香港成就了饒宗頤。在這里,饒宗頤的研究視角得以進一步拓寬,亦有更多機會與世界各地學者交流。前往日本考證甲骨文,赴印度研究梵文,遠渡重洋去法國研究敦煌學……每到一處,饒宗頤都致力于開拓學術研究的新天地。 1954年夏天,饒宗頤到京都大學研究甲骨文,受到極大震撼。京都大學有數千片來自中國的甲骨文,但當時日本學者并沒有重視。饒宗頤在考古學家羅振玉的帶領下開展研究,撰寫了《日本所見甲骨錄》,這在日本可謂開風氣之先。此后,他又在法國、意大利等地,陸續(xù)尋找流失海外的甲骨文,一一加以研究。 1959年,他的巨著《殷代貞卜人物通考》出版,這部書以占卜人物為綱,將占卜的大事融會貫通,全面地展現了殷代歷史面貌。 此書一經出版,在中外學術界影響巨大。因這部著作,1962年法國法蘭西漢學院將“儒蓮漢學獎”頒給了饒宗頤,這個獎項被譽為“西方漢學的諾貝爾獎”。 七十年代,饒宗頤首次將敦煌寫本《文心雕龍》公之于世,成為研究敦煌寫卷書法的第一人。他和法國漢學家戴密微共同出版著作《敦煌曲》,利用敦煌出土資料,全面探究敦煌曲子詞的起源問題。 此后,他又獨立出版《敦煌白畫》一書,專研散落在敦煌寫卷中的白描畫稿,填補了敦煌學研究的一項空白。這兩部著作的問世,奠定了饒宗頤在敦煌學研究領域的重要地位。他逐漸成為一名“百科全書式”學者,蜚聲國際。 “我的求知欲太強了,這個求知欲吞沒了我自己。” 不管是甲骨文、梵文,還是敦煌學研究,饒宗頤都非常注意找到最原始的材料和證據,他的習慣是每一個問題都要窮追到底,去學習不同的語言文字,也正是為了追根溯源。 他,通曉英語、法語、日語、德語、印度語、伊拉克語等六國語言文字。40多歲學習梵文,60歲以后學同樣有“天書”之稱的古巴比倫楔形文字,這些在其本國亦少有人精通。 他鉆研的學問,莫不是用世界上最艱深的語言寫就的。在他看來,“這個過程是很有意思的,令我欲罷不能。我的求知欲太強了,這個求知欲吞沒了我自己?!?/span> △1976年在莫高窟 “來不及看書,來不及煩惱。”饒宗頤說,“為了研究一個問題,我可以跑到發(fā)源地去考察。1962年,我第一次跑去莫高窟,當時環(huán)境很艱苦,但是樂趣無窮,因為我親自印證了我所知道的東西,而且受此啟發(fā),又有新的問題產生了。研究問題要窮其源,‘源’清楚了,才能清楚‘流’的脈絡。” 沈建華,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副研究員,曾近距離追隨饒宗頤17年。她介紹,饒先生的寫作通常數篇文章并駕齊驅,比如說上午寫甲骨文,到了下午也許寫敦煌,到了晚上又是看簡帛,遇到問題就放一下,等到把這個問題想通了,再繼續(xù)寫。 有人評價饒宗頤有三顆心,第一顆叫好奇心,第二顆叫孩童心,第三顆叫自在心,一顆比一顆高。持著這三心,饒公在智慧的求索中執(zhí)著,而不為執(zhí)著所累。出版著作六十余部,著述3000萬言,僅《20世紀饒宗頤學術文集》浩浩十四卷,近1200萬字。 研究幾乎涵蓋國學的所有領域,根據饒公自己的歸納,其著述可分為:敦煌學、甲骨學、詩詞、史學、目錄學、楚辭學、考古學(含金石學)、書畫等八大門類。很難把他歸到哪一家,他曾幽默地說,“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游子”。 ![]() “參萬歲而一成純。” 饒宗頤是一位學術大家,也是一位藝術巨擘,在詩、書、畫、琴等各領域都有高深的造詣。在書畫方面,山水、人物、花鳥兼能,張大千曾評價稱,“饒氏白描,當世可稱獨步”。甲骨、金文、簡帛、篆、隸、楷、行、草等各體書法,亦無不精通。 饒宗頤認為,各種藝術,其理都相通,音樂與書法的基本道理自然也是一樣?!皶廊缜倮?,行筆譬諸按弦,要能入木三分。輕重、急徐、轉折、起伏之間,正如吟猱、進退、往復之節(jié)奏,宜于此仔細體會。” 饒宗頤平生最欽佩莊子的“參萬歲而一成純”,這句話出于莊子的齊物論。饒宗頤的書畫創(chuàng)作上就運用了很多齊物思想,意在把萬年精華提煉為純度很高的一瞬間。 有人評價,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磨煉,師古人,師造化,得心源,饒公在技法上已經從心所欲不逾矩,而他的性情與人生觀,也圓通無礙地融在畫中,使其畫作成為了傳說中極其罕見的學者畫。因為熟悉甲骨學、敦煌學,在他的書法之中又融入了許多古文字筆法。 ![]() “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p> 白發(fā)白眉,顏容清癯,卻如老頑童般有趣。無論身處何種場合,說到動情處,他總是眉發(fā)伸張,笑聲抒懷,意味深長,“我不帶徒弟,我干嘛要讓人辛苦?我自己折磨自己就夠了,不想讓別人辛苦,做學問真的很辛苦。”可他,不問辛苦,一耕耘就是80余載。 饒宗頤曾寫過一句廣為人知的詩,“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以表明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和追求。他解釋,“萬古不磨”,就是中國人講的“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自在”“中流”,在水的中央,說明有定力,有智慧,有忍耐,就是要保持一種自在的心,是一種境界。 他甚少出門,幾乎不應酬,每天清晨四五點醒來,寫字、看書、做研究,然后睡個“回籠覺”,中午就到家附近一個潮汕飯館用餐。“我從14歲起,就學‘因是子靜坐法’,早上會沐浴和靜坐,然后散步,晚間九時必寬衣就寢?!?/span> “一壺天地小于瓜”,饒宗頤笑道,他在自己的葫蘆天地里,清靜達觀,身心愉悅,自然長壽。 “一個人在世上,如何正確安頓好自己,這是十分要緊的?!蓖鯂S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饒宗頤在為人修學中也有自己的“三境界”:“漫芳菲獨賞,覓歡何極”為第一重境界,意為在孤獨里思考和感悟,上下求索。 “看夕陽西斜,林隙照人更綠”為第二重境界,“日愈西下,則其影愈大”,饒宗頤認為這是一般人不愿進入的一重境界,因為一般人的精神都向外表露,既經不起孤獨寂寞,又不肯讓光彩受掩蓋,只是注重外面的風光,而不注重內在修養(yǎng),他們看不見林隙間的“綠”。其實,越想暴露光彩,就越是沒有光彩。 “紅蔫尚佇,有浩蕩光風相候”為第三重境界,意為無論如何都要相信,永遠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在等候自己,只有這樣才沒有煩惱,自主人生,自成境界。 學會安頓好自己,便可安然如世。一如饒公百歲一生寫照。 他始終常存著一個關于中國的“新經學”之夢?!拔覀儾灰钾摰叵碌膶毼锖涂脊艑W家的恩惠?!彼麍孕牛皇兰o將是中國踏上“文藝復興”的時代。 世上已無饒宗頤,天上又多文曲星。饒公,一路走好! 資料/整編自潮州電視臺《饒宗頤》 電視紀錄片等 點擊「寫留言」分享感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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