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口傳的方式創(chuàng)作的詩歌和神話是初民最早的藝術之一。當原始初民的“自我意識”業(yè)已萌生,清晰的語言業(yè)已成熟并在心理要求的激發(fā)下成為人們之間交往的必要手段時,簡單的詩歌便隨之產生了;當原始初民憑借他所投射于世界而形成的種種原始意象去經驗世界時,神話便隨之產生了。在還沒有書寫的文字誕生之前,原始詩歌和神話是靠原始先民的記憶并以口傳的方式“創(chuàng)作”和流傳的,也正因此不可能有原始詩歌和神話傳說的寫本傳到現在。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被認為是原始詩歌和神話傳說的作品,部分是后世的文人根據先民部族群體的口頭傳承而寫定的,部分是旅行家、傳教士或研究家們在現存原始民族中間搜集記錄下來的,即使如此,其總數量也是并不很多的。這就給我們研究詩歌和神話傳說的起源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一般認為,詩歌起源于民族學上所說的“野蠻初期階段”。原始詩歌在它產生的初期,是非常簡單、粗糙的,但它卻是原始先民的愿望、心靈和情感的外化?!队輹吩唬骸霸娧灾?,歌永言”。《詩大序》曰:“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歌詠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惫湃怂f的“詩言志”、“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無非是社會生活在人腦中所激發(fā)起來的那些快感或情感用詩的形式表現出來。而在野蠻初期階段上產生的詩歌,其所反映的社會生活或人類感情,無疑是很簡單、很淺薄甚至是很粗野的。 中國古代文論中關于詩歌起源或原始詩歌的見解,與西方學術界一樣,是多元的。 一種觀點側重于強調詩歌是勞動的產物。如漢·劉安《淮南子·道應訓》曰:“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后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SPAN> [1] 勞動在原始詩歌的發(fā)生上起著重大作用,其情景正像劉安在《淮南子·道應訓》中所描繪的那樣:一群原始先民抬著沉重的大木頭,將它搬運到另外的地方去,他們前呼邪許、后亦應之,這號子(原始歌)聲協(xié)調著他們的動作。俄國早期馬克思主義者普列漢諾夫(1856~1918)關于勞動在詩歌起源中的作用的論述,在我國學術界發(fā)生過很大的影響。他說:“人的覺察節(jié)奏和欣賞節(jié)奏的能力,使原始社會的生產者在自己的勞動過程中樂意按照一定的拍子,并且在生產動作上伴以均勻的唱的聲音和掛在身上的各種東西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響聲?!谠疾柯淅?,每種勞動有自己的歌,歌的拍子總是十分精確地適應于這種勞動所特有的生產動作的節(jié)奏?!芯縿趧?、音樂和詩歌的相互關系,使畢歇爾得出這個結論:‘在其發(fā)展的最初階段上,勞動、音樂和詩歌是極其緊密地互相聯系著,然而這三位一體的基本的組成部分是勞動,其余的部分只具有從屬的意義。” [2] 這個論斷在一定的范圍內無疑是正確的,它的得出,并非出于想象和推論,而是從事實出發(fā)的,我們即使從現存原始民族所流傳的一些勞動歌也可以看得出來;但當原始詩歌一旦超出了與勞動有關的范圍,這個結論就未免顯得片面了。 另一種觀點則側重強調詩歌是原始巫術和祭祀的產物。如《周禮·春官·大司樂》曰:“以六律、六同、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以致鬼神祇,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乃分樂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薄抖Y記·檀弓》曰:“鄰有喪,舂不相。”注:“相,謂以音聲相勸?!痹谶@些論述里,原始詩歌不僅是為原始巫術和祭祀服務的,而且成為原始巫術和祭祀的重要組成部分。 近人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開篇說:“歌舞之興,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興也,蓋在上古之世?!冻Z》:‘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二者,而又能齊肅衷正?!缡莿t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及少暤之衰,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粍t巫覡之興,在少暤之前,蓋此事與文化俱古矣。巫之事神,必用歌舞?!墩f文解字》五:‘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褒舞形,與工同意,’故《商書》言:‘恒舞于宮,酣歌于室,時謂巫風?!彼侵鲝埜栉瓒计鹪从谖椎?。 [3] 著名文學史家郭紹虞也持這種觀點。他說:“歷史學者考察任何國之先民莫不有其宗教,后來一切學術即從先民的宗教分離獨立以產生者。這是學術進化由渾至畫的必然現象,文學亦當然不能外于此例,所以于其最初,亦包括于宗教之中而為之服務。《周禮·春官》所謂‘大司樂分樂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都是一些宗教的作用。” [4] 他是主張上古之時,“政治學術宗教合于一途”(劉師培語)的,文學最初“包括于宗教之中而為之服務”,后來從宗教中分離出來的。 在人們的眼里魯迅是“杭育、杭育”派,是主張勞動起源說的,其實并非如此。他在《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中說:“詩歌起源于勞動和宗教。其一,因為勞動時,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可以忘卻勞苦,所以從單純的呼叫發(fā)展開去,直到發(fā)揮自己的心意和感情,并偕有自然的韻調;其二,是因為原始民族對于神明,漸因畏懼而生敬仰,于是歌頌其威靈,贊嘆其功烈,也就成了詩歌的起源?!?/SPAN> [5] 魯迅在這里沒有說詩歌只是起源于勞動或只起源于宗教,而是說起源于勞動和宗教。他認為對于原始先民來講原始宗教是普遍的信仰,是詩歌另一個起源。1930年魯迅接觸和翻譯了普列漢諾夫的《沒有地址的信》(譯本《藝術論》)后,在該書的序言中放棄了他以前的觀點,表示贊成普列漢諾夫的“勞動,先于藝術生產”的觀點:“生產技術和生活方法,最密接地反映于藝術現象上者,是在原始民族的時候。蒲力汗諾夫……用豐富的實證和嚴正的論理,以究明有用對象的生產(勞動),先于藝術生產這一個唯物史觀的根本的命題。詳言之,即蒲力汗諾夫之所究明,是社會人之看事物和現象,最初是從功利的觀點的,到后來才移到審美的觀點去。” [6] 近年來,有的原始藝術理論研究者對勞動起源論提出了質疑,指出把原始藝術(包括詩歌)的起源僅僅歸結為勞動的說法,是一種簡單化的觀點,是與事實不符的。我國民族學家近年從一些近代還處于原始社會末期的民族中搜集的大量新鮮的田野調查資料說明,藝術(包括詩歌)起源與原始巫術和原始宗教觀念有關。 原始詩歌與原始樂舞是共生的,常常是密切交織在一起的。這是原始詩歌第一個最重要的特點。《詩大序》里所說的“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歌詠之;歌詠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說出了詩歌、音樂、舞蹈三者的密切關系,也說出了以詩歌為主體、以音樂、舞蹈為其附庸,以詩歌為最先發(fā)生的藝術,其它是為后起的藝術。任何一首原始的詩歌,它既是詩的作品,又是音樂的作品?,F在,我們還能在一些少數民族地區(qū)聽到一些內容極為簡單的原始詩歌,它們大多也是與音樂、舞蹈結合在一起的。詩歌與音樂、舞蹈的這種密切關系,使原始詩歌的韻律和節(jié)奏,即音樂性,成為一個顯著的特點。對于這些詩歌的作者來說,他所作的詩歌原本是有意義的,但對于其他的人們(比如對于其他的部落或地區(qū)的人們)來說,這詩歌則不過是音樂的附庸而已。在有些民族(如埃斯基摩人)中搜集的材料證明,為了遷就韻律,有時詩句不得不加以雕琢,從而使他人無法聽懂。這種情況,使德國藝術史家格羅塞(Enrst Grosse,1862~1927)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最低級文明的抒情詩,其主要的性質是音樂,詩的意義只不過占次要地位而已?!?/SPAN> [7] 遠古時代,語言的通行范圍是狹小的,一個不大的群體,往往都有自己的語言,這個群體與其他群體是很難溝通的。由于這種語言通行范圍的狹小,詩歌也常常借助于音樂和舞蹈而得以存在和傳播。隨著人類的演進,詩歌始與舞蹈脫離了關系,進而又與音樂脫離了關系,成為獨立的藝術形式。即使詩歌與音樂脫離了那樣緊密的關系,音樂對詩歌的影響也還是長久存在的,這就是詩歌的體裁與格律。 原始詩歌大多取材于原始人狹小的生活范圍,狩獵或采集生活及其給予他們心靈的快感,往往成為他們的詩歌的主要題材。格羅塞說:“大多數的原始詩歌,它的內容都是非常淺薄而粗野的。但是,這種詩歌還是值得我們深刻注意,因為它可以幫助我們對原始民族的情緒生活有一種直接的洞察。狩獵部落的抒情詩很少表現高超的思想;它寧愿在低級感覺的快樂范圍里選擇材料。在原始的詩歌里,粗野的物質上的快感占據了極大的領域;我們如果批評他們說胃腸所給予他們的抒情詩的靈感,決沒有比心靈所給的寡少一點,實在一點也不算污蔑那些詩人。” [8] 這種在“低級感覺的快樂范圍里選擇材料”,很少表現高層次的情感領域,就構成原始詩歌的另一個重要的特點。例如傳疑為遠古詩歌的《彈歌》就是這樣的一首單純表現原始狩獵過程的詩歌: 斷竹,續(xù)竹, 飛土,逐肉。 (《吳越春秋》九“陳音”引) 這首傳疑的原始古詩,劉勰在《文心雕龍·通變》里說“黃歌斷竹”,斷定此詩是黃帝時代的作品。許多學人都指出其“未知何據”(范文瀾),僅根據黃帝時才有弓箭的發(fā)明的傳說來判定此詩是當時的作品是不可靠的,多數人認為是黃帝以前流傳、后人根據口傳寫定的“太古的作品”(郭紹虞)。事實恐怕也確是這樣,在野蠻低級階段,人類就能用拋擲石塊、用砍斷的竹桿彈出石塊或飛石索等方法獵取野獸,在舊石器時代晚期甚至就出現了弓箭?!肮鳛橐环N強有力的復合工具是狩獵經濟發(fā)展的產物,具有悠久的歷史,至少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就已有實物證據。……弓箭的使用,在我國也有悠久的歷史,舊石器考古資料中,在峙峪和下川遺址中均出土有鏃,至中石器時代所發(fā)現的鏃更為定型,至新時期時代遺址幾乎每處必有鏃的發(fā)現,少則1件,多則數百件,積累了相當豐富的資料?!?/SPAN> [9] “弓、弦、箭已經是很復雜的工具,發(fā)明這些工具需要有長時期積累的經驗和較發(fā)達的智力,因而也要同時熟悉其他許多發(fā)明?!?/SPAN> [10] 《吳越春秋》作者、漢代的趙曄論曰:“弩生于弓,弓生于彈,彈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見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歌曰……”棄尸于野原本是原始時代普遍的風俗,棄死去的父母于野,并希望禽獸將其肉啖而食之,并無所謂孝與不孝的觀念,把“彈歌”說成是后人對先祖守孝時之作,實際上是用后來階級社會里的孝道觀念來解釋原始時代的喪葬,顯然是牛頭不對馬嘴。至于弩生于弓、弓生于彈之論,也并不科學,這里姑且不論。 這首詩中所寫的,僅僅是狩獵時的四件前后相聯的事:竹子作的弓弩在射獵時被折斷了;用竹子把弓弩再修好;把用泥土作的彈丸射出去;向著那飛跑的野獸禽鳥。(斷竹,也可解為用一根砍斷的竹桿作弓。)每兩個字一個停頓,造成鮮明強烈的節(jié)奏和韻律,表現出一個完整的射獵過程。狩獵是原始狩獵民族最熟悉最關注的事情,沒有比這再重要的了。作者的這首詩就取材自他們非常熟悉的、與他們生命悠關的狩獵生活,而且根本沒有涉及他們的任何情感領域。甚至連他們因獵獲野獸時可能出現的低級快感也沒有描寫。這是一首簡單的敘事詩,只寫了一個過程。在原始詩中,純粹抒情的詩,是很少的,以敘事詩為多,即使抒情詩也含有很多敘事的成份,正像這首《彈歌》所顯示的那樣。 我國西南邊疆的彝族的先民流傳下來一首與《彈歌》十分相似的《攆山歌》: 追麂子, 撲麂子。 敲石子(敲石取火), 燒麂子。 圍攏來, 作作作(吃)。 還有一首《作弩歌》: 砍棵麻栗樹, 要做一張弩。 樹筒斷多長? 不短也不長; 塊子破多寬? 不窄也不寬; 弓弦結多緊? 不松也不緊。 背弩打野獸, 只聽弩聲響。 [11] 彝族先民的古歌《攆山歌》和《作弩歌》,與《彈歌》十分相似,所寫的僅僅是原始先民生活的一個場景或過程。但從這兩首詩歌所描寫的場景中,我們卻可以得到原始先民使用火(熟食)和制造弓弩的信息?!稊f山歌》的節(jié)奏也像《彈歌》那樣鮮明:追麂子──撲麂子;敲石子──燒麂子;圍攏來──吃吃吃,一共六個動作構成捕獵野獸并燒食的過程,沒有任何這一過程之外的東西,自然也沒有屬于情感領域的描寫?!蹲麇蟾琛返膬热莨艠愣鴨渭?,而且告訴我們他們的弓弩是樹干制作的,而不像《彈歌》里說的是竹子制作的;詩的結構采用的是答問的敘述方式,是后來民間十分流行的“盤歌”的原始形態(tài)?還是本身就是晚近的作品?還難以確認。類似《彈歌》、《攆山歌》和《作弩歌》這樣的以敘事為特點的原始詩歌,近年來在中國西南邊疆地區(qū)的其它民族中也有發(fā)現。 原始詩歌的第三個特點是與原始巫術和原始宗教不可分割的密切關系。 原始巫術是從原始先民求食和增殖的愿望中產生的。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意念或力量直接實現愿望,達到控制外界的自然的目的,于是,就在這種虛幻的信念和錯誤的類比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了原始巫術。而原始咒語就成為原始巫術的一個重要手段?!渡胶=洝ご蠡谋苯洝分斜A粝聛硪皇字湔Z式的原始詩歌: 所欲逐之(魃)者, “神北行!” 先除水道, 決通溝瀆。 有研究者認為,這是一首“消除旱災及命令自然服從人的意志的咒語” [12] ,亦即出現最早的原始詩歌。原文如下:“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魃時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決通溝瀆?!痹枷让窬褪窍M揽窟@類咒語所具有的語言力量來實現自己支配自然、驅逐旱魃(消除旱災)的愿望。 原始宗教是通過祈求神靈(超自然力)、討好神靈的辦法來達到支配自然的愿望。祈求的形式就是舉行各種不同形式和不同等級的祭祀儀式。與這種原始的祭祀儀式相適應,人們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原始歌舞,不過能夠流傳下來的卻極少?!秴问洗呵铩す艠菲防锼d的“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本褪沁@種為了敬神靈而舉行的原始歌舞??梢韵胍?,人們在神靈的面前載歌載舞,是一種怎樣熱烈的狂歡的場面。所詠唱的歌詞有八段,后人附會出來八個篇名:“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地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薄拜d民”的“載”當“始”字講,這一闋可能是述說祖先的來歷,就像當代一些少數民族所搜集到的那些《祖先的來歷》的敘事詩?!靶B”是原始神話,可能也與族源有關。后面接著是歌詠草木五谷生長的詩篇。葛天氏已不可考,據推測可能是遠古時代某一個原始部落的名稱。這八首詩歌的篇名是否有根據,是否到春秋時代還有某種形式的流傳,也已經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無疑已經留下了春秋時代的印跡。 前面說過,中國很早就進入了原始農耕時代。同時,也就有許多與農耕有關的宗教祭祀儀式。古代有一種被稱為“蠟辭”的詩歌,就是用于冬月里舉行蠟祭的祝辭。這種“蠟辭”的淵源,可以上溯到原始的巫歌?!抖Y記·郊特牲》謂“伊耆氏始為蠟”,其中記載了一首據傳為伊耆氏時代的“蠟辭”: 土反其宅, 水歸其壑, 昆蟲勿(毋)作, 草木歸其澤。 這首與農事有關的原始“蠟辭”可以看作是原始農耕民族祈求風調雨順、農業(yè)豐收的一種宗教心理的寫照。全詩四句都是向神靈祈求的口氣:土埂啊,要結實些;水啊,不要漫流,都歸到低洼之處吧;蟲害不要危害莊稼的;雜草樹叢都要到那些有藪澤上生長。伊耆氏相傳是遠古的“天子”。《詩正義》有“伊耆、神農,并與大庭為一”的說法;《帝王世紀》又說帝堯姓伊祈,指明帝堯就是伊耆氏??傊?,伊耆氏應是一個傳說中的部落領袖,而蠟祭是在周以前早就流行的巫風。鑒于“蠟辭”所反映的都是農耕社會的生活樣相,是否可以推斷,“蠟辭”是原始社會晚期的作品?我想,答案應當是肯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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