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興無教授的指導(dǎo)下,DIY研讀研究課程《四書》研讀的同學(xué)們對中庸若干方面進(jìn)行了深入研讀。以下為課堂記錄。 陳怡問:《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那么如何達(dá)到“誠”的狀態(tài)? 徐問:“誠”和“中庸”有什么關(guān)系?朱子說“誠”是道的本然。那“中庸”是道的什么樣子? 陳怡答:“中庸”對圣人來說是本然的樣子,對普通人來說是應(yīng)然的樣子。 徐問:好?!爸杏埂敝v了半截為何突然冒出個“誠”字來? 朱雪斐答:后半部分或為子思門人所作。 徐曰:這個問題不要從文本的技術(shù)方面考慮。作為在思想史上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文本,我們把它當(dāng)做完整的,要從文本的深刻性考慮。誰寫的不重要,不能把思想史的東西都推給偶然的因素。假使不是一個人寫的,為什么要把它們編排到一起呀?在思想史上,它們是作為一個整體在起作用。我們現(xiàn)在就是認(rèn)為《中庸》中有必然性,怎么樣才能在里面讀出必然性來?假設(shè)就是子思寫的,他寫到這里突然換了一個詞來講道理。為什么這樣寫呢?他沒告訴你。我們就是要讀出來這個原因,可能我們讀出來的原因子思都意識不到,但是你意識到了,它的價值和意義就顯露出來了。這是我們的目標(biāo)。 《中庸》這個標(biāo)題未必如宋明儒所講的那么深刻,可能就是古人拎出來的兩個字。但文本的前半部分講的就是“中庸”、“中和”之類。前面用“中庸”講道,后面為什么用“誠”來講道? 陳怡答:“誠”是實現(xiàn)“中和”的途徑,是道的基礎(chǔ)。 曰:這是宋儒的解釋,不能視為文本本身的含義。“誠”不僅僅是途徑,“誠”本身也是天道呀。這個問題很值得玩味。《中庸》里的“誠”是一個關(guān)鍵。 汪斌問:古代的讀書人年輕時讀不懂“中庸”,他們又如何立身行事的呢? 曰:先“自明誠”呀。“得一善,則拳拳服膺之”、“非禮勿動”、“非禮勿聽”、“克己復(fù)禮”呀。等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由“自明誠”變?yōu)椤白哉\明”了。等你實踐了一輩子之后,這些東西就內(nèi)化了,就屬于你了。你對他的理解與老師一定不同,這是唯一屬于你的,你就創(chuàng)造了、發(fā)明了。有些你講不出來,但你再也離不開了。 陳怡問:在講到“誠”之前,講的都是一些政治觀點,都是怎么治國,但是“誠”是一個哲學(xué)觀念,這個概念本身非常抽象,而且自從《中庸》提出“誠”之后,后世,包括宋儒,根據(jù)“誠”的含義不斷發(fā)展。不太明白為什么突然從一個具體的東西提到一個抽象的東西,好像是自己構(gòu)筑了一套價值體系。 徐答:說得非常好。有點近乎“道義”,它講的是實現(xiàn)它的方法,當(dāng)然是通過政治、倫理,為什么從平常的一個德,從政治當(dāng)中提出一些道理,直接抽象為一個本體,本體化。比如說“道”,直接本體化,誰也不會吃驚,突然說“誠”,“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怎么是天道了?程子還說,這是“道之本然”,更加確定了它就是道。道怎么解釋呢?朱子一開始就在《中庸》里面提出“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道就是“日用事物當(dāng)行之理”,但是“當(dāng)行之理”就是什么?其實道就是我們的應(yīng)然,應(yīng)該這樣的。要是做什么事情,不當(dāng)行,不合理的話就不合乎道。所以道理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應(yīng)然,這是它的理想狀態(tài)。這個“誠”呢,他說是這個應(yīng)然的道理的本然。本然是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原來、本來面目。在程子和朱子看來,“誠”就是道德的本來面目。但是道呢,就是理,就是應(yīng)然,應(yīng)然是針對我們形而下的世界,我們有很多事情不符合道,那就是違背了應(yīng)然。但是道德的本來面目是什么呢,就是道的本然是什么呢,道就是我們宇宙,是我們一切事物的本然,就是我們的規(guī)律,是我們的本體,存在的根據(jù),但是它本身是什么面目呢?它是“誠”,這是宋明理學(xué)解釋的,當(dāng)然《中庸》的本文沒這么解釋,《中庸》本文就是“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讓自己的身體變得真實,是有方法的,就是“明乎善”,這是“至誠之道”。那為什么要“至誠”呢,“不明乎善”就達(dá)不到誠呢?因為誠是“天之道”,誠之者是“人之道”,因為誠者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誠就是道的本然,不需要考慮,就是道,道要么看不見,看得見它表現(xiàn)的第一個面目就是誠,它本身就是誠,它跟誠泯而為一,不需要去想,不需要去勉力地追求,它就是目標(biāo)本身。我們不行,我們要去“明乎善”,要去“至誠”,所以說“誠之者”是“人之道”,我們要用誠來實現(xiàn)道,這是人達(dá)到道的方法。人達(dá)到道之道,叫做誠之道,也叫人道,“誠之者”是人道。 那就回到原先的問題上,為什么不用別的東西形容道,為什么一下子就用“誠”來建立道呢?這問題很好,我也只想到這一步。 生問:“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倒看起來就像是對天理本然的形容,而不是天理本然:天理的本然是真實無妄的。 徐答:你也說得很好,它為什么是個形容,“形容”這兩字很有趣。 生答:如果是對真實無妄的形容,也就是之前講的“中庸”的“中”是道,有點像之前講的“中庸”。 徐問:“中和”難道不是形容嗎?“道”是一個抽象的詞,“中和”兩個字難道不是對道的形容嗎? 生答:那么它就是對于形容的形容。 徐問:他為什么把這個形容直接定義為道?誠是真實無妄,但它明確地告訴你,“誠者,天之道也”。 生答:它在解釋的時候,它解釋成“天之道”。 徐問:那“誠”和“中和”呢?為什么前面解釋“道”的時候用“中和”,這個地方講“誠”? 生答:它在形容回歸到天理,天理的狀態(tài)是中和的不偏不倚的,然后再回到不偏不倚的時候,怎么才算是回到了完全的不偏不倚?這樣就能聯(lián)系上他的“存天理,滅人欲”。做到純粹,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頗,也就是要不斷地去除一些東西,然后最終達(dá)到真實無妄。所以我覺得真實無妄是對不偏不倚這種狀態(tài)的形容。 徐曰:我再問你,“真實無妄”是一個褒義詞、貶義詞還是一個中性詞? 生答:褒義。 徐曰:“真實無妄”是褒義詞。比如說道家。道家形容“道”也有很多形容詞,比如說隱,隱是道的樣子;素,素也是道的樣子;再比如說虛、無,這些詞是褒義詞、貶義詞還是中性詞?中性的,是客觀描述。比如說平、準(zhǔn),這些就帶有一點褒義。但是為什么儒家會用中、和這些褒義詞?中是相對于偏、歪的,不中肯定歪。你們有沒有考慮過他(為什么)用誠這些詞?褒義詞、貶義詞、中性詞有什么差別? 討論哲學(xué)問題,討論思想問題,最后還是語言本身的問題。語言問題是最根本的問題。因為思維是以語言作為工具的。一個詞有褒貶和一個詞無褒貶,最大的差別在什么地方?主觀色彩還不準(zhǔn)確,褒貶是價值取向。為什么儒家會用一個價值取向的詞來形容最高概念,也就是道,或者說把它直接定義為道? 我再舉一個例子,比如說《易經(jīng)》?!兑捉?jīng)》的《系辭》是講易道的,這里面有一段文字叫“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句話形容道的時候有沒有價值判斷?沒有。陰和陽,相當(dāng)于客觀的兩種物質(zhì)的性質(zhì),宇宙的性質(zhì)。下面說“繼之者善也”,陰陽叫做道,繼之者,就是延續(xù)道的東西,是善。“成之者性也”,讓道得到實現(xiàn)的,是我們的性,就是“天命之謂性”的“性”?!奥市灾^道”,率性,也就是把性發(fā)展出來了,沿著它去成長,叫做“道”。“一陰一陽之謂道”是客觀,這個道就是道家講的,他們承認(rèn),但是道怎么延續(xù),怎么能完成呢?下面兩句話就不是道家的了,是儒家的:“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兑讉鳌氛f:“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儒家的褒義詞進(jìn)來了,一個“善”,還有儒家講的“性”。接著下面還有一句話,“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老百姓不明白這里面的價值,所以君子之道就丟掉了。 又曰:道是客觀的,它是本體,是我們這個世界存在的根據(jù)。世界是一個現(xiàn)象,我們?yōu)槭裁创嬖谀兀课覀兪乾F(xiàn)象,后面還有本體,本體不見得是彼岸。佛的本體是佛性,不是彼岸。本體是抽象的,但是沒有本體,我們失去了存在的依據(jù)。這抽象的東西里有沒有價值呢?這價值是什么?價值肯定不是自然產(chǎn)生的,一定是文化產(chǎn)生的,對不對?如果我們的本體里面沒有價值,憑什么成為我們的本體?也就是說,我們要的這個本體是作為文化世界的本體。 道家認(rèn)為仁義都是后天的,是違反道的,即是說本體之所以是本體,就在于它和我們的文化毫無關(guān)系。我們的文化生活,人的人文世界,只能成為自然之道的次生物,它才能獲得它存在的根據(jù)。如果它違背了自然之道,它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所以人類只有回到自然之道,把我們的仁義道德這些倫理——所謂善的東西——次要化,這樣才能活得自由。束縛我們的不是大自然,大自然是我們的母親,讓我們回去,回到嬰兒時代,讓我們自由,讓我們回到天地之間。只有這些仁義道德,只有我們創(chuàng)造的文化是束縛我們的東西。所以道家為什么要建立一個本體論呢?就是為了去掉我們虛偽的價值。獲得本體的真正的途徑就是去掉我們的價值,去偽存真。“圣人不死,大盜不止”。為什么有強(qiáng)盜?就是因為有圣人。 儒家呢?“一陰一陽之謂道”我同意,我就將它端來了。我承認(rèn)我們都有一個道,但是孔子說:“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們?yōu)槭裁匆o世界找一個本體呢?是為了支撐我們的人文世界嘛。我們不是一個自然的存在,是一個社會的存在。如果我們的文化和社會后面有一個本體,我們稱之為“道”,可是它不能支撐我們的價值,或者說它不是我們價值的根據(jù),不能從里面生發(fā)出價值的話,要它干什么?當(dāng)然,道家去除價值或是儒家增加價值,都是通過思想的方法達(dá)到的,都是文化。但是一旦形成思想,后來講道理的時候就不一樣了。 所以說“道”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應(yīng)然?!吨杏埂返谝淮翁岬健暗馈?,說它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道”有兩個價值。道為什么是應(yīng)然呢?因為除了我們不能離開它之外,它還有兩個價值:中、和。這兩個東西是我們最想要的,恐怕道家也想要這個東西。這樣我們就會獲得一個最好的世界,就是“天地生焉,萬物育焉”。 徐曰:講到“誠”的時候,“誠”本身不是道,它是價值,它不是最高價值,最普通的價值就是最高價值,對不對?最簡單的價值就不要講。真的情況下才能講善,才能講美。“誠”這個東西,我認(rèn)為就是一個最基礎(chǔ)的道德。誠本身再怎么講,在倫理學(xué)里它至多是一個價值論的東西。突然它把價值變成本體了,就像反過來把中、和說成道一樣。在前一段講道,講中和,合乎道的方法是守住中庸,這是在講本體的價值化,從誠開始,講的是價值的本體化。說到底,儒家在這里開始自覺地建構(gòu)自己的道了。如果講道統(tǒng),不管它是不是子思作,至少在《中庸》里,有一個很清楚的意識,就是在把本體價值化,價值本體化。當(dāng)然,這個價值是儒家的價值。不管你是哪家的本體,就像“一陰一陽之謂道”一樣,我將你的本體價值化了。如果僅僅做到這一步,還是剽竊。下面講誠是道,就是價值的本體化,這是更厲害的一招,進(jìn)了人家的門,還“入室操戈”。我從人家那兒拿來一個東西,人家說它是這個用處,我說不是,是那個用途。我甚至說這個東西就是我造的,因為我對它做了新的解釋。大思想家都是這樣的,這才能完成儒家整個道論的構(gòu)建。 所以《中庸》的兩個部分看上去比較突然,但是里面存在著很重要的一個邏輯,就是有意識地建構(gòu)儒家的道論。古人說話,沒有推理的過程,他就這樣?xùn)|一榔頭西一棒。但是說到“至誠”這個地步,他就完成了一個蛻變,從形式一下子進(jìn)到內(nèi)容了。 滅人家的教,就是這樣將人家的東西吸收來后并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換。儒家不喜歡原創(chuàng),它喜歡有根據(jù)?!吨杏埂芬彩菍ΧY的解釋,它本身不是禮的經(jīng)典。禮是什么,是“天之經(jīng)”、“地之義”,一切文化都可以概括為禮。荀子說:“學(xué)惡乎始?惡乎終?始乎誦經(jīng),終乎讀禮?!倍Y就是整個的文化,《禮記》是解釋禮的。但是這里面突然講到道的問題,《易經(jīng)》也是,“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跟《中庸》里面的“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一樣,“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到這一步,老子也同意,莊子也同意,“修道之謂教”開始進(jìn)入儒家的了,然后下面開始講道。中是天下之大本,和是天下之達(dá)道。講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易經(jīng)》才做完第一步,就是說將人家的道價值化了。到了這步還不夠,《易經(jīng)》下面還有一步,“成性存存,道義之門”,說《易》能使萬事萬物完成它的性,延續(xù)下去,是我們進(jìn)入道義的門戶。這“易”是什么?“易”有簡易、容易、變易的意思?!耙住北旧碓凇兑捉?jīng)》里面有價值判斷,我們追求的就是“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圣人就是知道怎么樣變易,就是知道變易、簡易之道。“易”在《易經(jīng)》里就是最高價值,就像我們這里講的“誠”一樣。當(dāng)“易”“成性存存,道義之門”的時候,“易”就本體化了,所以整個的“易”就是“道”的代稱?!吨杏埂泛汀兑讉鳌房梢詫ζ饋砜?,因為《易傳》主要講天道,《中庸》側(cè)重講人道,但都有這個邏輯。第一,把道家的“道”拿來,先把它倫理化變成我的,也改變了“道”原來的功能。第二,我提出個“易”,提出個“誠”,把“誠”和“易”這兩種重要的儒家價值本體化,把它們變成“道”。第三,再回頭看,道家的“道”反而是從我儒家的這些東西里面發(fā)生出來的。 事實上,儒家經(jīng)典里這些東西是非常重要的。到了漢朝,孟、京《易》學(xué)把《易》拆分成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比附在陰陽家的歷法里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六十卦三百六十爻,一爻管一日幾分,剩下四卦二十四爻,管一年二十個節(jié)氣,一部《易經(jīng)》就變成了日歷。你們看《三統(tǒng)歷》、《漢書·律歷志》里說歷法怎么來的?是從《周易》里面推出來的。其實不是,歷法是根據(jù)四分歷來的,四分歷是陰陽五行家創(chuàng)造的。但是它叫做“三統(tǒng)”,“三統(tǒng)”是儒家經(jīng)典《春秋》里來的,天統(tǒng)、地統(tǒng)、人統(tǒng)。算法一樣,但是戴了不同的帽子,就把客觀的歷法價值化,意識形態(tài)化?!兑住繁緛硎莾韶砸唤M,非復(fù)即反,要么是否卦,要么是泰卦,這就是反的;復(fù)就是對,不是對應(yīng)反,而是上下反。非復(fù)即反,是一對辯證關(guān)系。早期先秦的《易經(jīng)》是這樣排的。現(xiàn)在馬王堆出土的《易傳》是占卜用的,卦的排序不一樣;上博簡、清華簡、北大買的西漢簡,它的排卦順序又不同,這是民間的占卜,具體怎么占的,我們現(xiàn)在不知道,但我們保留下來的漢朝人的《易》,它能夠把儒家經(jīng)典里面的《易》的卦序全部打亂、配合。它甚至把經(jīng)典里的符號拆開來,作為數(shù)學(xué)符號來推算,最后那些根據(jù)數(shù)學(xué)、天文,觀測出來的客觀歷法,居然變成了從《易經(jīng)》里面推出來的。到底是誰生誰?所以經(jīng)典才能確立它的神圣地位。當(dāng)然這是做得比較拙劣的,犧牲了經(jīng)典的思想性和思辨性去比附演算一個知識體系,這也說明它做到極限了。我們要看到,孔子不講性與天道,但是其他哲學(xué)家講了之后,儒家是怎么吸收,怎么創(chuàng)發(fā)的?!睹献印罚骸拔疑起B(yǎng)吾浩然之氣。”孔子也沒有講過養(yǎng)氣,氣論是道家的。當(dāng)?shù)兰业囊恍┱Z言變成公共話語了,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能推翻別人,你要接受它,但是接受它以后,儒家會取義,取出我要的東西。 中國的思想就是這樣建構(gòu)的,不是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直接用邏輯建構(gòu)。 陳怡問:“誠”既是無所不包的,為什么還有“至誠”?“至誠”可以通過后天努力達(dá)到么? 徐曰:這個問題很好。葉圣陶先生有兩個兒子,一個叫葉至誠,一個叫葉至善。你們看從二十六章開始“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真?!蹦阍谀惆l(fā)給我們的《補(bǔ)充材料》里面的第一頁,引到朱子贊同張九成“專不足以盡誠”,但批評其“以無息為誠”,你能不能解釋是什么意思? 陳怡答:“至誠無息”,大概是講人能夠通過不斷的努力達(dá)到那個境界。 徐問:是這個意思嗎?你看這個地方,原文里是“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真”?!盁o息是誠”,你沒有告訴我們“專不足以盡誠”是什么意思?!爸琳\無息”,無息就久,久就有功能,有效驗?!皠t悠遠(yuǎn),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還不明白“至誠”嗎?“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天不過就是明亮而已,是頭上的一道光明。今夫地,一撮土之多,看看地也就是一把土,但它的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天,你抬頭看就是一片光明,但是大到一片宇宙。地就是一撮土,但是大到可以把泰山華岳載動。那才叫“至”啊。什么是“至誠”,為什么有了“誠”還要有“至誠”,還不明白?“誠”是什么,籠統(tǒng)地說叫做“誠”,但是里面還有盡與不盡,有了至才有盡。誠是真實的,能讓你感受到的東西,還有讓你感受不到的東西,無窮無盡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去盡,所以一講到“誠”的時候,“自誠明謂之性”。誠要到極高、極明、極大才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就能盡人之性,盡萬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梢再澨斓刂?,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天地之化育就是《中庸》講的,“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達(dá)到大道?!爸琳\”是同“盡”聯(lián)系起來的,還有“致曲”呢。曲是真實的一部分。比如地是真實的,我們只能知道它是一撮土,圣人就能知道它能載萬物;天,我們知道光明,一曲之見嘛。曲就是一部分,我們只能知道它的一部分,只有圣人才能“盡”它,才能達(dá)到“至誠”。曲能有誠,一部分里面也有誠?!扒苡姓\,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曲能有誠”也可以達(dá)到“至誠”。所以“至誠”是跟“曲能有誠”對照起來的?!扒\”無法盡,“至誠”才能盡。從曲得其誠,到了能變化就到至誠了。它是一個程度的問題,不矛盾。 陳怡問:那即是說“曲能有誠”也能達(dá)到“至誠”。 徐答:這當(dāng)然。我們每個人都只能從“曲誠”到“至誠”,我們不是圣人。 陳怡答:我覺得孟子的“誠”和《中庸》的“誠”有區(qū)別,孟子的“誠”還是貼合于他自身的價值體系。 徐曰:這有道理,孟子的“誠”還沒上升到一個體系,還在自身的價值論上,沒有把價值本體化。你認(rèn)為《荀子》呢?他是不是和《孟子》一樣,在理論上處于價值化,沒有本體化?還是它已經(jīng)本體化了? 陳怡答:荀子的“誠”近于《中庸》的“誠”,因為《中庸》中也有一段“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彼蛙髯臃浅O嗨?。 徐曰:但是荀子沒有講“其次致曲”,“曲能有誠”? 陳怡答:他是不是沒有建立完整的學(xué)術(shù)體系?他只是提到了這樣一個東西。 徐曰:可以這么說吧。 汪斌問:對《中庸》有終極理解嗎? 徐曰:永遠(yuǎn)沒有終極呀!怎么可能有終級理解呢?這個世界上沒有真理,只有對真理探索的過程。人文學(xué)科最重要的就是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 汪斌問:那我們?yōu)槭裁刺貏e推崇朱子的注本? 徐曰:因為它為我們樹立了典范。他是所有人中讀得最深刻最有創(chuàng)發(fā)性的人。當(dāng)然王陽明也有比他高明的地方,他也讀出來了。這是典范意義,不是說他講的就是真理。這個人讀古書竟然在里面創(chuàng)造出一套哲學(xué)來,他利用這一媒介開辟了一個新的思想世界。這是會讀書的人,這是我們的目標(biāo)。 (以上由常雨思、張正、李雨萌、常亮、楊逸宸、陳怡整理) 本文由DIY課程“四書研讀”小組編纂,由徐興無教授最終審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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