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號蝯叟,又署東洲居士,另有惜道味齋等齋號。湖南道州(今道縣)人,戶部尚書何凌漢之長子。歷任翰林院編修、武英殿纂修、國史館纂修、總纂、國史館提調(diào)、文淵閣校理、四川學政等職。 何紹基像 何紹基的書法,被后人譽為有清二百余年第一人,其杰出成就的取得,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他的家學淵源,其父何凌漢雖然并未留名書史,但在當時也是擅書者,殿試時名在第四,因筆墨飛舞,拔置第三。于是,何氏一門四代無不擅書。其次,何紹基的師友圈,也影響著他的書法格局。何紹基是阮元門下士,阮不但是一代經(jīng)學大師,在書法史上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在書法史上最大的貢獻還是他的碑學理論,何氏一生論書,極力闡明阮氏觀點。此外,何紹基交游圈中,還有包世臣、張琦這樣的碑學實踐者,何氏與他們砥礪技法。 何紹基的書法大致經(jīng)歷了以下階段: 20-30歲,受碑學思想的啟蒙,論書崇尚北碑。使用回腕法、提出化分入楷、推崇北魏《張黑女志》,乃至與包世臣、張琦的交游,無論是觀念還是實踐,在在都符合碑派書家的特征。然而由于沒有作品存世,我們依然不甚明了何氏碑派書法的真正面目。 31-48歲,筑基于顏真卿。這一轉(zhuǎn)變首先緣于何凌漢晚年師顏的實踐,在他的熏陶下,何氏一門四代均能顏書。何紹基中年顏體書法,更是臻于極致。紹基云:“余平生于顏書手鉤《忠義堂》全部,又收藏宋拓本《祭伯文》、《祭侄文》、大字《麻姑壇記》、《李元靖碑》?!弊苑Q“少壯時,喜臨《坐位帖》,廷對策亦以顏法書之”。盡管何氏一生書風多變,顏體仍是他書法的底色。由于何紹基對顏書用功至深,后人公認其為有清顏書四大家之一。 何氏受顏書沾溉最多,然而存世臨顏作品,遠不及晚年臨漢隸之夥。其早年臨《爭坐位帖》,目前已知者僅三件,一為上海博物館藏道光十四年三十六歲所臨,一為道光二十一年左右約四十三歲為霽南所臨,另一件即為三十九歲為陳慶鏞所臨。為陳慶鏞臨《爭坐位帖》冊,原為譚延闿舊藏。陳慶鏞,字乾翔,別字頌?zāi)?,福建晉江人,道光十二年進士,官陜西道監(jiān)察御史,直聲震天下。論科名,陳是何的前輩,陳既是何所欽佩的名御史,又是重要金石交,在京期間往還頻繁,曾與何一起整理程恩澤遺集,擔任過何氏所發(fā)起的顧炎武祠祀的主祭,何也多次為陳主辦生日宴集。為陳臨書,何自然全力以赴。 與前后兩件臨本比較,三十六歲所臨輕疾調(diào)暢,四十三歲所臨遒厚渾穆,該冊介于兩者之間,正體現(xiàn)了何氏對顏書的摸索過程。 何紹基 草書臨爭座位帖 水墨紙本 冊頁(二十四頁) 書法:23×13×24 跋:29.5×35×2 出版:《中國書法全集·何紹基卷》,第24-32頁,榮寶齋出版社,1994年。 說明:陳慶鏞上款。王闿運、沈湛、譚延闿舊藏。譚延闿、譚澤闿題跋。 譚延闿昆仲對此冊均有多次題跋。譚延闿跋此冊云:“道州書,自以晚年為極詣,然早年書心精力果,亦非他人所能幾,此冊為陳頌?zāi)舷壬R,尤為極意經(jīng)營之作?!弊T澤闿跋云:“蝯叟作書,回腕高懸,入鋒中正,此時正其肆力摹古之候,于叟書雖為少作,而觀江岷山,導河積石,可以窺源流所自矣?!弊T氏昆仲對何紹基書法是有發(fā)言權(quán)的,對何臨《爭坐位帖》的評價,道出了這件作品的意義,誠非虛語。 此外,何紹基中年行書,除了受顏體影響,也轉(zhuǎn)向?qū)Χ醯雀鼮閮?yōu)雅的帖學傳統(tǒng)的皈依?!稘h書補注稿》、《贈汪菊士詩冊》是這時期的代表作品之一?!稘h書補注稿》為戴隆厚舊藏,朱龍湛鑒定并題跋。手稿內(nèi)容系何氏過錄《漢書》顏師古注,間亦有何氏自作注。何紹基為阮元、程恩澤門下士,治學深受乾嘉以來考據(jù)學的影響。何氏一生對《漢書》用力尤為持久,道光二十二年四月,何氏致書蘇州友人,“問《班書地理志補》”,二十四年四月,“廠市取來沈小宛注《班書》二十本”,咸豐八年十月一日,“看《班書》起”,十年三月四日,“兩日看《班書》,未寫隸”,同治元年正月十日,“昨日批《班書》”。 何紹基 漢書補注稿 水墨紙本 線裝一冊(三十九頁) 21.5×15cm 何紹基這件《漢書補注稿》,當在道光二十五年左右,即五十歲以前。道光二十年,紹基父何凌漢卒于戶部尚書任,紹基扶柩歸湘。二十二年,服闕歸京,任職國史館。史館編摩期間,是何氏一生最為閑暇的時光,也是何氏治學最為精勤的時期。曾國藩也是此際何氏之學的見證者,曾經(jīng)評何氏云:“(子貞)近又考訂《漢書》之訛,每日手不釋卷。蓋子貞之學長于五事:一曰《儀禮》精,二曰《漢書》熟,三曰《說文》精,四曰各體詩好,五曰字好?!保ㄔ系拦舛晔辉率呷占視?/span> 曾氏所謂考訂《漢書》之訛,不知是否即此種?要之在時間上不會相懸太遠。此外,何氏道光二十六年正月小楷書《封禪書》、《李廣傳》也摘錄《漢書》,可為此際何氏《漢書》癖下一注腳。何氏《漢書補注稿》為行書,而所書《封禪書》、《李廣傳》均為小楷,雖然兩者工寫有別,但書風一致,其閑雅裕如處,更無分別。和它相比,何氏《種竹日記》不免草率之處,只能算是稿書。 近人張舜徽論何紹基曰:“子貞學問極博,而為書法所掩,世人知之者稀。余早歲居長沙,值其藏書散出,獲觀其手批《十三經(jīng)注疏》,蠅頭細書,上下殆遍,而字字端楷,無一筆草率?!贝烁瀹斒菍埶椿者@段論述最直觀的注解。 何紹基 行書自作詩 水墨紙本 冊頁(十六開) 25×34cm 說明:胡義贊舊藏。 《贈汪菊士詩冊》為胡義贊舊藏。該詩冊作于道光二十二年五月,收何氏《寄吳菊裳南陵》、《錢武肅王投龍銀簡歌為周子堅作》、《南村耦耕圖詩為鄧湘皋丈作》等十余首,系何氏道光九年至十四年舊作,后均收入《東洲草堂詩鈔》。 “菊士”其名失考,為成都汪堯辰(致軒)之弟。何氏《東洲草堂文鈔》收《與汪菊士論詩》(十九則),作于道光三十年,內(nèi)容包羅詩文、書法,系何氏重要文論,也有手跡存世。何氏先后為菊士所作兩冊,一為抄錄舊詩,一為論詩,后先呼應(yīng),堪稱雙璧。 ← 按住圖片向左右滑動可瀏覽全圖 → 何紹基 行書自作詩卷 水墨紙本 手卷 引首:30.5×98.5cm 跋:30.5×45cm 書法:30.5×265cm 以書法論,此《贈汪菊士詩冊》與何氏《漢書補注稿》作于同期,而書風迥異。《漢書補注稿》因系過錄原文,為確保文字準確,揆之常理,想必在閱讀原本、默記字句以及書寫之間的轉(zhuǎn)換更加頻煩,因而在筆勢上無法做到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贈汪菊士詩稿冊則不然,因系抄錄舊作,內(nèi)容更為熟諗,且系詩作,句式上更有規(guī)律,因而便于記誦,自然可以默記較大的語言段落,如此,書寫時筆勢的連貫性得到保障。加之為老友錄舊作,并非創(chuàng)作書法“作品”,既不必作千秋之想,便更無矜持,書者性情也就罄露無遺。 正因為少了矜持慘淡之意,這件詩冊多了許多在別的正式作品中不經(jīng)見的下意識的小動作,這些小動作或許與何氏一貫標榜的書法追求并不一致,卻可能是另一種更為真實的何氏書法。何紹基向來標榜喜歡董畫而不喜董字,但誰能說,這件詩冊沒有董的影子呢? 49-59歲,何紹基在中年后期,又經(jīng)歷了一次書風的微變,主要表現(xiàn)為在顏體書法中融入《道因碑》筆意。何紹基于50歲時臨習《道因碑》,此后倒薤筆法成為顯著特征。其實此前,48歲小楷書《郁氏書畫記、石渠隨筆》、49歲行書《拜潛邱生日詩卷》,其波拂處已開此風。 小楷《張受之傳略》正是這一時期的傾心之作,該文系何氏為金石至交張辛撰書。張辛字受之,浙江嘉興人,張廷濟之侄,邃于金石之學,尤善刻石。道光二十七年正月抵京,適逢松筠庵謀刻楊忠愍兩疏稿,張辛慨然自任。次年二月蕆事,而三月卒,年僅三十八歲。江陰吳儁為圖其像,何紹基毅然為撰傳并書。其實何氏與張辛在這段時間的交往,在《種竹日記》中也屢有提及,傳略則更為凝練,后收入何氏《東洲草堂文鈔》,在何氏碑傳文中屬用心之作。文中,何氏謂畫家吳儁、松筠庵主持僧明基“兩君風義,不易得也”,何氏何獨不然? 何紹基 楷書張受之傳 水墨紙本 冊頁(十開) 27.1×13.3cm×10 27.1×13.3cm 說明:陳介祺題跋。寶熙舊藏。 何、張兩人,因金石同好而相得,蓋因兩人的性情中也融入金石之氣,何為張作詩,有云“刀尖所向石魄碎,吾氣正直神依憑。鋒宜方銳精緊穩(wěn),邪入怯出皆所憎。”既是喻張,也是自喻。觀何、張兩人的交情,我們會明白,什么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無怪乎,張卒后,何曰:“噫!非受之,誰可與道此者?!贝笥胁劳醋悠谥?。 今觀此傳略墨跡,書寫一絲不茍,用筆斬截,力透紙背,讀之令人慷慨擊節(jié)。此傳后上石,原碑在北京達智橋胡同松筠庵楊繼盛故居。 60歲以后,何氏進入晚年變法期。何紹基晚年書風之變是由大量臨習漢碑引起的。雖然何氏早年也曾習隸書,只是到了晚年才更為專勤。時間上主要集中在咸豐八年至同治元年間,所臨漢碑有《禮器碑》、《張遷碑》、《石門頌》等十余種,其中尤以《張遷碑》及《禮器碑》用功最勤,動輒百通以上。 何紹基 隸書臨禮器碑 水墨紙本 線裝一冊(五十六頁) 28×31.5cm 何氏存世所臨漢碑也較多,風格也各異。大致以63歲為界,前此忠實原作,氣息醇和。后此則用筆質(zhì)實多取《張遷》,結(jié)體奇矯多取《禮器》。 何紹基在專攻隸書之余,間亦臨習篆書,何氏篆書創(chuàng)造性地將金文與小篆結(jié)合,即以古籀為質(zhì),以小篆為形,有意強化其生拗奇崛甚至粗服亂頭的特點。 何紹基 篆書杜甫詩 水墨紙本 立軸 144.5×40cm×4 出版:《清末民初書畫藝術(shù)集》,第78-79頁,臺北歷史博物館,1998年。 展覽:清末民初書畫藝術(shù)展,臺北歷史博物館,1998年10月3日-11月15日。 說明: 1.楊翰上款。 2.王文心舊藏。 何紹基晚年行書不名一體。大字創(chuàng)作常將篆隸筆意融入行書,以線條的平推來取代點畫使轉(zhuǎn),結(jié)字橫平豎直,因其特殊的執(zhí)筆法,又以生宣及羊毫的特性,形成蒼潤奇崛的效果,極富金石氣。 ← 按住圖片向左右滑動可瀏覽全圖 → 何紹基 金陵雜述三十二絕句 水墨紙本 手卷 29×289.5cm 小字如詩文稿類,則常將顏、蘇、篆籀書風隨手拈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衫不履,一派天機,如傳世《金陵雜述》之類即如此。有的文稿,幾至不能識讀,卻愈看愈妙,這類作品雖殘紙斷簡,人皆珍若拱璧,當年何氏舊仆翟明即曾予以整理收藏的《蝯叟詩稿》卷,后輾轉(zhuǎn)入翁同龢手。 ← 按住圖片向左右滑動可瀏覽全圖 → 何紹基 蝯叟詩稿 水墨紙本 手卷 27×138cm 27×255.5cm 說明:翁同龢舊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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